第13章 章

第 13 章

13

溫情見此,臉色一變,鬼女面對着衆人,道:“.....荒山上,有一個小木屋,那日,我見到江宗主,眼睛上蒙着一條黑布,手裏拿着一根長樹枝,一步一步地往荒山上走,江宗主快到山頂時經過了一片石林,繞了快半個時辰才繞過去....”

江澄聽到這裏,臉色有些微微扭曲,怔愣了好一會才擡高了聲音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能讓一向驕傲的江澄有這種反應,衆人便知這位鬼女所言為真,鬼女沒有理會江澄這般激動的神情,更沒有解答其他人臉上明顯的困惑,繼續道:“我受困于夷陵這座荒山已有數年,在這裏,發生的任何人、任何事,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并且,在此之前,我同鬼君殿下并無任何恩怨情仇,他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所言真僞,各位可以自行判別。”

然後她看了一眼沉默不語,但臉色絕對說不上好的溫情,道:“溫情姑娘,我知你受鬼君殿下生前所托,不可将這件事對任何人言說,你若不願,那就由我來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逐一道來。”

溫情嘆了口氣,沒有反駁,既然鬼女把她強行帶到了這裏,就證明當年這一切,确是有其他“人”目睹,如今,她只能保持沉默。一來,沒有違背和魏無羨的約定,二來她其實內心也希望,藍忘機也好,江澄也好,若能知道魏無羨所隐瞞的苦衷,早日留意到魏無羨的異樣,若能為魏無羨加以調養,或許還能将他這個“人”,多留在世上,有一日,算一日。

藍忘機突然開口,不知是之前所受的傷勢沒好,亦或是被這一事實震驚道,顫着聲音,道:“生前?”

鬼女說完,目光緊緊地盯着快要暴走的江澄,和心碎地快要過呼吸的藍忘機,道:“是啊,當時還是人的鬼君殿下,悄悄跟在江宗主後面,江宗主先是聽到聽到了鐘聲,鐘聲把一片飛鳥都驚走了。但樹林裏依舊很安靜,鬼君殿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江宗主則是把樹枝緊緊握在手裏,像握劍那樣,鐘聲停下來的時候,有一把劍抵在江宗主的心口,随後,就是溫姑娘突然出現,命令江宗主不許前進。”

江澄再度回想起那女子的聲音,才驚覺它果真與溫情的聲音高度相似,此刻他正渾身顫抖,雙目赤紅,江厭離不明所以,又慌又急,道:“阿澄,這是怎麽回事?阿羨為何要悄悄跟在後面呢?”

他大概預料到了後面可能所發生的事情,頹然地蹲在地上,過了好一會才聲音沙啞着開口道:“阿姐,你....繼續聽這位姑娘說吧。”

鬼女見此繼續道:“江宗主馬上停住了腳步,看上去很緊張,隐隐還有些激動。而溫姑娘的聲音壓得很低,問你是何人,怎麽找到這裏來的。江宗主則回答,藏色散人之子,魏嬰。”

江厭離道:“阿澄?你為何要假借阿羨的名號?”

溫情此刻突然開口,許是知道如今這秘密也要攤開于人前,索性也不再隐瞞,道:“魏公子是借了抱山散人的名號,稱抱山散人可以為江宗主修複金丹。”

鬼女道:“江宗主接下來,為了讓溫姑娘相信他是真的抱山散人之徒、藏色散人之子,說了家門覆滅、說了蓮花塢大亂,還說了你被化丹手溫逐流化去了內丹。”

這下所有人都震驚了。

Advertisement

化丹手溫逐流,之所以在岐山溫氏的地位舉足輕重,就是因為他修得了一門獨一無二,在這修真界暫無敵手的化丹術,該術法,可以化去修士的金丹,且讓對方終身無法再結丹。

藍曦臣道:“可我見江宗主在戰場上,并未失去靈力。”

鬼女想到外面的情況,稍稍提高了聲音,繼續道:“溫姑娘緊接着,反複詢問了關于江宗主父母的問題,沒過多久,江宗主就失去了意識。就在這個時候,一直跟着江宗主的鬼君殿下,突然現了身。并要求溫姑娘開始換丹。”

江厭離道:“等一下,換丹?”她驚愕地看看江澄,又看向不知是不是在前方的魏無羨,道:“這位姑娘,你是說,阿羨他...”

鬼女道:“溫情姑娘,用兩夜一天的時間,将鬼君殿下的金丹剖出來,換給了江宗主。當時溫情姑娘還事先做了許多麻醉類的藥物,想減輕剖丹的痛苦。但是,她後來發現,那些藥物根本不管用。因為如果将金丹剖出、分離體內的時候,這個人是麻醉狀态的,那這顆金丹也會受到影響,難以保證會不會消散、什麽時候消散。”

江澄呆呆站在原地,目光發綠,嘴唇發顫,過了好一會才道:“所以....”

好半晌,藍忘機低啞的聲音才響了起來,前兩個字似乎顫了一下:“一直....醒着?”

鬼女的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敬佩之情,道:“鬼君殿下的毅力,果真異于常人,兩夜一天,一直醒着,生生撐了過來。更何況當時溫情姑娘還說,這樣的換丹手術,只有五成把握。”

江厭離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身形微晃,還好金子軒在身後及時扶住了她。

江厭離看向溫情,顫抖着聲音道:“溫姑娘,這一切,可是真的?”

溫情嘆息道:“畢竟此前,從來沒有人真的做過這種事,我雖然以前寫過一篇移丹相關的著述,但也只做了一些設想,根本沒人會做這樣的試驗。誰都知道,不可能有人會願意把自己的金丹剖給別人的。因為這樣的話,自己就相當于變成一個一輩子都登不了頂、不上不下的廢人了。所以魏公子反反複複求了我許多次,我起初也跟他說,文章是文章,動手是動手,我也只有五成把握,但魏公子說,五成也好,一半一半。就算不成,他廢了丹也不愁沒路走,可江宗主這個人不行的。如果江宗主只能做一個不上不下的普通人,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江澄此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平時最為驕傲,此刻卻淚流滿面,道:“剖回去。”

溫情不明所以,道:“江宗主,你說什麽?”

江澄啞着嗓子道:“我說,剖回去,把魏無羨的金丹還給他。”

溫情道:“江宗主,你且先冷靜,且不說魏公子如今已經....他金丹周圍的靈脈早已萎縮,而他換給你的金丹,如今也早已同江宗主的靈脈完全契合,本來這樣的手術,成功率就只有一半,若再貿然動刀,江宗主你可能不僅剖不出金丹,還很有可能完全丢了這條命。看在魏公子,拼命熬過這兩夜一天的份上,你若真有心,就請好好珍惜你的靈力,還有魏公子的性命。”

藍曦臣看着一旁臉色慘白,嘴唇顫抖的藍忘機,道:“這位姑娘,還有溫姑娘,方才所言都提及了魏公子的性命,請問魏公子究竟出了什麽事?”

鬼女嘆了口氣,揮手現出了一幅畫面,道:“鬼君殿下換丹之後,我也是實在無聊,加之沒有見過這般俠義心胸之人,因此悄悄跟着他,想看到他一切安好,再打算回去,可殊不知....”

魏無羨和江澄本來約定好,先會合,再一同趕去姑蘇。

魏無羨蹲在路邊,望了望那座山的方向,還是沒看到江澄的影子,撐着自己的雙膝,站起身來,一陣頭暈,晃了晃,朝鎮上唯一一家茶樓走去。

茶樓算得上是這座小鎮裏唯一不簡陋的一座建築了。他剛一進門,便有夥計笑着迎了上來:“喝點什麽?”

魏無羨當即心頭一跳。

這些天他奔波勞累,無心修整,幾乎可以用蓬頭垢面來形容。尋常的茶樓夥計看到他這樣的,不立刻拉下臉轟他出去已經算是極佳的了,熱情如斯地上趕着招呼,未免有些太假了。

他迅速在店內一掃,賬房站在櫃臺後,恨不得把頭低到賬本裏埋着,十張桌子上稀稀拉拉坐着七八個人,其中不少都穿着鬥篷,低頭喝茶,仿佛是為了遮住什麽。

魏無羨當機立斷,旋身撤出。誰知,才邁出茶樓大門一步,一道黑壓壓的高大影子欺了過來,雷霆般的一掌擊在他心口。

魏無羨撞飛了兩張桌子,夥計和賬房慌慌張張地逃了出去。店內那七八人一掀鬥篷,露出了穿在裏面的炎陽烈焰袍。溫逐流跨過門檻,站到魏無羨身前,看了看地上勉強試圖站起的他,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

而溫晁的臉,忽然出現在魏無羨的視線上方,在魏無羨膝彎處踢了一腳,逼他雙膝重重跪地,滿面殘忍的興奮:“這就趴下了?!這臭小子,在屠戮玄武洞底不是挺能跳的嗎?一掌就不行啦?哈哈哈哈,你再跳啊,讓你猖狂!”

魏無羨趴在地上,忽然噗的笑出了聲。

溫晁疑惑不解道:“你笑什麽?”

魏無羨也不說話,直直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雖然魏無羨被壓在地上,臉色慘白,可他的語氣仍舊輕快,仰頭戲谑的看着溫晁,笑了好一會才道:“溫晁啊溫晁,你大張旗鼓,帶這麽多人,就為了來抓我,你不嫌累啊?”

王靈嬌急不可耐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快!溫公子,快砍了他的手!他還欠着咱們一條手臂呢!”

溫晁道:“不不不,不急着。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小子,如果只是砍手,死的太快,那多沒意思。先化了他的丹...”

一聽到化丹這詞,再想到方才鬼女所述,魏無羨剖丹給他的種種細節,江澄忍不住怒喝道:“溫逐流!!”

江澄抽出紫電,對着溫晁和溫逐流上去就是一鞭子,可打了個空,随後他又不死心的,甩了數十下鞭子,無一例外的都從溫晁和其他溫氏修士的身上穿了過去。

“為什麽?!”江澄大怒,“溫晁,我殺了你!滾!!你給我滾!!!”

鬼女沒有阻攔江澄的動作,開口道:“諸位,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也是鬼君的真實經歷,當時我雖在旁,可人鬼殊途,鬼也無法插手人間的事,所以,抱歉。”

重傷的藍忘機拖着步子,緩緩走到魏無羨的面前,面含悲傷的蹲了下來,右手微顫,雙目赤紅,雖然知道在此地他觸摸不到魏無羨,可他卻還是将手放在魏無羨的臉上。

藍忘機道:“魏嬰.....”

過去的一幕幕重現在他腦海裏,哪怕魏無羨這次回來之後,行為舉止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可藍忘機自始至終都是能觸碰到魏無羨的唯一一人。

越是這樣,藍忘機就越想要對魏無羨再好一點,他會耐心的等,直到魏無羨願意主動把一切都告訴他,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會離開魏無羨,永遠的陪他走在一起。

藍忘機怒急攻心,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身形晃動,被藍曦臣迅速扶到懷裏,勸慰道:“忘機!魏公子會沒事的。”

怎麽會沒有事。

怎麽能沒有事。

有誰會不知道,溫晁是個什麽樣的人....

藍忘機想起當時,他與魏無羨在監察寮重逢,魏無羨對着溫晁手段陰狠,百般戲弄折磨,藍忘機本以為,是魏無羨抓住了家族被滅,見到屠盡他家人的罪魁禍首,再加上他修習鬼道,情緒不穩、因而才對溫晁百般戲弄,最後将其虐殺。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金子軒道:“這畫面,為何停下了,難道是因為江宗主使出了靈力?”

江厭離一手捂着嘴,淚流滿面但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音,金子軒扶着她,讓她緩緩蹲下身去。江厭離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摸着空氣中無法觸碰到魏無羨的臉,哽咽道:“阿羨...我的阿羨啊.......”

藍忘機撫摸着魏無羨虛空中流着鮮血的唇畔,垂着頭,與魏無羨額間相貼。

玄武洞裏雲雨之後,藍忘機曾親口對魏無羨說,等出去回家,就向父親和叔父,請求兩家締結婚約,以後有藍忘機護着魏無羨,他會一生無羨無憂。

就是這樣的無羨無憂嗎....

江澄剛說完,畫面就又動了起來,只聽見溫晁道:“...诶等等,只化丹那多沒意思,我記得,江氏那夫妻倆,當時雖說被化丹時的表情,也是硬氣的很,可這一點都不痛苦,不夠折磨人,死起來太幹脆了,不過瘾,不過瘾!”

王靈嬌挽着溫晁笑道:“那就砍手!”

溫逐流以為溫晁要讓他用相同的方式來對付魏無羨,但他在遇到魏無羨後,明顯察覺出有些不對勁來,上前一步,道:“公子。”

溫晁低下身,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磨了磨刀刃,道:“不不不不,你們都且先退下。”

魏無羨卻突然吐出一口血,道:“好啊!你們有什麽酷刑,盡管來!”

王靈嬌笑道:“這可是你說的!”

溫晁鄙夷道:“死到臨頭了你還逞什麽英雄!”

魏無羨冷笑道:“正是因為死到臨頭了,我才高興!我還害怕我死不了呢。夠膽你們就折磨死我!越殘忍越好,我死後必然化為兇煞厲鬼,日夜糾纏岐山溫氏上上下下,詛咒你們!”

聞言,溫晁竟然卡了一卡。要知道,一些名門的世家弟子,比如江楓眠、虞紫鳶這樣的,從出生時便受家族熏陶、法器影響,成長過程中還要受無數次安魂禮,死後自然化為厲鬼的可能非常小。但是魏無羨則不同,他是家仆之子,又不是打小就在江家長大,沒機會受那麽多熏魂安魄的儀式。若是他死後當真怨氣沖天陰魂不散、化為厲鬼糾纏不休,那可就有些讓人頭疼了。而且,生前所受折磨越多、越零碎、越殘酷,死後化成的厲鬼就越兇殘、越難以對付。

見狀,王靈嬌忙道:“溫公子,不要聽他胡說八道呀。又不是人人死後都能化為厲鬼,天時地利人和,缺一樣都化不成!何況就算真的化成了,難道岐山溫氏還收拾不了這一只孤魂野鬼!咱們到處抓人抓了這麽久,不就是為了懲治他嗎,難道就因為他瞎吹幾句,這就放過他了?”

溫晁道:“當然不可能!”

魏無羨心知必死無疑,反而越來越冷靜,刻骨的恨意沉澱成冰冷如鐵的決心,只是他想到藍忘機,如果沒有此樁意外,魏無羨本應該是趕着去姑蘇同藍忘機回合的,如今卻.....

溫晁看見他這幅表情,心中不快,又有些毛骨悚然,一腳踢到他小腹上,道:“你還在裝!想吓誰!裝什麽英雄好漢!”

一群門生跟着他一通暴打。覺得打夠了之後,溫晁才喝道:“夠了!”

魏無羨吐出一口血,心道:“他們這是該下殺手了?死了也就那樣,不比活着差,還有三成機會能化為厲鬼報複,只是藍湛....我還能再見藍湛嗎.....”

溫晁道:“魏嬰,你是不是總覺得你天不怕地不怕,又勇敢又偉大?”

魏無羨已經快要跪不住了,弓着身體,痛的一動不動。溫晁最讨厭折磨人時那人暈過去,随即一腳踹在魏無羨的胸口,踹了幾米遠後,緩步走過去,卻忽然發現魏無羨的腕帶不知何時已經松散,露出了內裏纏着的一截藍白色卷雲紋抹額。

溫晁揮了揮手,一旁的溫氏修士再度将魏無羨架了起來,他自己倒是低下身去,緩緩抽出了抹額,嘲諷道:“哎喲喲,這是讓我發現了什麽東西?姑蘇藍氏的抹額?想必對方又不知道是雲深不知處哪個相好小姑娘?啧啧,你們感情可真是好,這麽重要的東西,就要随身帶着。不過很可惜,想必你看上的那個姑娘,沒過多久,也會跟你去做一對鬼鴛鴦!”

“放...手...”魏無羨忽然擡起頭,血色的眸對上溫晁手裏的那條抹額。

溫晁道:“啊呀,我忘記了,藍氏抹額,非命定之人不可觸碰,你看,”他邊說着,邊将那抹額捏在手裏,揉成一團,随後使出靈力将它擊成幾截,片片掉落在地。

從剖丹到方才,魏無羨一直都極力忍到現在,沒有流一滴眼淚,但抹額被擊碎的瞬間,藍忘機清楚的看到,魏無羨的眼眶迅速泛紅,眸中染上一抹水光。

溫晁繼續道,“現在呢,我既碰了它,又把它毀了,你說,如果你那個相好知道這件事,還會不會把你這樣頑劣不堪的人放在眼裏,繼續你們的婚約呢,哈哈哈哈哈!”

不。

不是的。

藍忘機指尖顫抖,心痛苦的絞成一團,沒有去管那條抹額,自始至終,他都追着魏無羨的身影。

可一切怎能發生的這樣快?

為什麽?

他都還沒有來得及好好抱抱他啊....

魏無羨忽然使出全力,迅速掙脫束縛着他的兩個溫氏修士,也不知道這力氣是拿來的,拼了命的将斷掉的幾節抹額,從地上撿起來,緊緊的攥在手裏。

于此同時,溫晁将手裏的長劍,自魏無羨的背後,朝向他的心口狠狠一刺。

魏無羨頓時發出了一陣凄厲的慘叫。

藍忘機将那摸不到的魏無羨,緊緊的抱在懷裏,顫聲道:“魏嬰,這抹額.....不要了....我還會再給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