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第20章

第 20 章

20。

貞和十九年九月十五,九州女帝晏浮生率八千築仙門弟子殺到離荒之都龍城,此役斬殺星月派弟子十一萬人,生擒沈碧雲手下一千餘人,斬殺星月派教主沈碧雲,解救離荒流民萬人有餘,史稱“龍城之圍”。

沈碧雲打着林鶴的旗幟謀反,聲勢浩大地舉辦婚事,號召天下人反晏,然而不過十來日,她被斬首于她親手建成的宮殿中,屍體被其弟子沈盈盈從密道帶出龍城。

世人談起這位沈氏後人,都會忍不住唏噓。

沈氏一脈自姬世王朝開始便有功勳,到沈碧雲祖父時期,經歷了王朝變更,朝中形勢也一度到了極其危險的時候,也是老沈将軍站出來力挽狂瀾。

當時姬氏血脈盡數被殺,朝中卻仍有許多效忠姬氏的守舊派不願向新朝妥協,新帝一怒之下将這些老臣盡數關押,令擇日處斬。關鍵時候老沈将軍出面跪求新帝放這些老臣還鄉,作為報答當時手握兵權的老沈将軍立下血誓——願為新帝戍守邊關,至死不回中州。

自那時起,老沈将軍忠義兩全的壯舉便為世人稱道。

多年後北境發生屍人之亂,老沈将軍為護北境百姓安危,分遣兵力護送百姓南遷,他自己則親自率兵殿後迎敵,最終戰死于滄溟關,其膝下五子除了最年輕的沈煜鋒,都與老沈将軍一道葬身于雪崩之中,化為無人認領的屍骨。

此役之後,新帝才恩準了沈煜鋒将軍回京重建将軍府,并為老沈将軍修建廟宇,親自題寫牌匾上“将軍廟”三個字,一時間鳳陽城北将軍廟香火不斷,祭拜者多少年後依然絡繹不絕。

沈煜鋒一回京便成了鳳陽城中炙手可熱的人物。他年少時随老沈将軍離京,在邊關一待就是十多年,回京時已經是二十七八的年紀,可身邊卻連一名服侍的女子都沒有,一時間多少王公貴族向他表達締結親事的意圖,連晏帝也要做主為他張羅親事,但沈煜鋒委婉拒絕了京中貴女,求娶了京中開武館的柳家之女柳亦岚。

柳家無權無勢,只因為從前與老沈将軍做過鄰居,少時沈煜鋒喜歡翻牆入柳家的院子找柳家兄妹玩,二人有青梅竹馬的情誼。

柳亦岚是個極其仗義的性子,作為武館館長之女,她也會一些拳腳功夫,從小喜好打抱不平,常女扮男裝跟幾個哥哥在街上騎馬玩樂,故而也結識了不少英年才俊,也偏因性子太剛烈,得罪過幾位權貴,名聲因此被傳壞,到了二十出頭的年紀還是無人求娶。

誰能想到,這麽個無人問津的柳家小姐,最終等來了北歸的少年将軍。兩人成親二十載,傾盡心血只養育了沈碧雲,林鶴二人。

後來沈煜鋒被誣陷謀反,沈家家眷盡數入獄,當時沈煜鋒遭部下叛變被逼到了絕境,只要他死在外頭,将死無對證,也就坐實了謀反的罪名。

然而讓那些奸佞小人失望的是,沈煜鋒九死一生回到了鳳陽,獄中林鶴也沒有被屈打成招,城北将軍廟的香火愈見旺盛,沈家的名聲從來不會因為小人的誣陷而掉入泥棹。

唯獨這一次,沈碧雲聯合徐翦叛軍起事,九州動蕩,沈家也因此成了萬人唾罵的對象。

林鶴恨她不無道理,只不過殺了沈碧雲之後,她所背負的對沈家的愧疚更沉重了。

也許早晚有一天她因愧對沈家人而自裁,在那之前,林鶴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話說回來,沈碧雲死前引發的動蕩遠不止離荒,瓜州一帶,龍城被圍當日,中州鳳陽城也發生了一場血腥兵變,晏浮生此時并不知情,她心思全在另一人身上,在見過花期之後,這位統治九州長達十九年的女帝君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我從未想過欺騙你,但為了我族人和我女兒的性命,我不得已這麽做,”花期跪下來給晏浮生行過禮,落落大方地說, “我是花期, ‘花’是我祖上改的姓氏,本姓姬氏,在一百七十年前我祖上到達虛空之海後,本姓便被舍棄了。”

晏浮生坐在一張漢白玉寬椅上,穿秋月白色如意紋錦緞深衣,身上蓋了件孔雀絲線繡的林間孤鶴花紋樣式外衣,長發挽了個低垂的發髻,別了支玉蘭雕花的舊木簪子,漂亮得令人黯然銷魂。

花期只在昨天夜裏,才見了這位傳聞中的女帝一面。當時城裏一片混亂,花期帶着女兒好不容易逃離沈碧雲的控制,正趕上了晏浮生從天而降的那一幕。

當時晏浮生滿身是血,花期根本看不清她的真容,但是對于當時城樓都發生了什麽,花期記得一清二楚。

別說是她,就算是根本不懂情。事的小貍奴,也能一眼看出來女帝君對林鶴的情深意重。

今日或許是為了見林鶴,女帝君特地細心打扮了一番,就連指甲縫的血跡都清洗得幹幹淨淨,身上有一股似有若無的玉蘭香。

見到花期的第一眼,她目光是星亮的,可直到花期開口說話,晏浮生的眼神逐漸黯淡下去,失去神采,怔怔地看着花期發呆。

晏浮生身邊的牧遙甚至根本沒反應過來,在晏浮生開口之前,她忍不住指責道: “林仙長,你在編什麽瞎話!”

晏浮生手指一個非常輕微的動作制止了牧遙,盡管她不願意相信,但她還是辨認得出——眼前之人并非林鶴。

即便樣貌一模一樣,但她的眼神,舉止,以及說話時的語氣,音調,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女帝陛下,”花期提着裙子,再次向晏浮生行了一個禮,她自幼在虛空之海生活,族中對于禮教約束與中原大不相同,因此行禮的方式也全然不同,她從旁邊一名年長的男子手裏拿過一本保存較好的舊書,與晏浮生道: “其實我原本不長這樣,我有妻室,有女兒,在沈碧雲找到我族人之前,我和族人一直生活在虛空之海,這是我祖上族譜,請您過目。”

牧遙拿過那本泛黃的族譜,翻開确認裏面沒有暗器,毒粉之後,她才拿給晏浮生過目。

晏浮生一眼都不想看。她看着“林鶴”的那張臉,試圖将眼前這個陌生人與昨夜阻止她死的人聯系起來……不會的,昨夜在城樓上見到的明明不是這樣的。晏浮生分明感受到了,她那時隐忍不言的眼神,阻攔她殉道時強烈的情緒,那分明就是她朝思暮想的林鶴啊!

晏浮生有些分不清了,她眉間若蹙,仿佛一團永遠散不去的愁緒,她低眸看着面前空氣,呼吸有些紊亂,搭在扶手上的玉手青筋暴露,開口時聲音音調裏的寒意令人不禁哆嗦——

“我素來最恨有人騙我,”晏浮生看了花期一眼,道, “林鶴還活着,對吧”

空氣仿佛都凝住了,花期面上的笑容僵住,與這位傳聞中的女帝對峙,她果然應該拿出更多的勇氣,為了守護她的族人和女兒。

“我不知道,我從來不認識林鶴,沈碧雲告訴我她死了,我想她可能是死了,”花期潤了潤喉嚨,手指顫抖放在臉上,當着晏浮生的面緩緩揭下那張人。皮。面。具,她雙手呈上,擡着臉不卑不亢道, “這才是我原本的模樣,而陛下您之所以将我誤認成林鶴,便是因為這件法器。”

這番表演立刻引得周遭人驚呼,牧遙也禁不住道: “竟是這個原因!沈碧雲好歹毒!”

晏浮生的心灰意冷寫在了臉上,她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包括牧遙在內,所有人都拿不出主意,衆人猜不出女帝心中的想法,也不知道該拿這個冒充林鶴的人怎麽辦。

“那件匕首,”牧遙說, “殺沈碧雲用的匕首……難道也是你的”

花期淡淡笑道: “自然,陛下調查一番就知道了。”

事實全都擺在眼前,晏浮生不該不信,她昨夜來到龍城時已無修為,五感受限,在那種情況下的确很有可能将花期假扮的林鶴信以為真。

此時此刻,沒有人能體會她得而複失,萬念俱灰的感受。

晏浮生忽然起身,瞬間移形換位到了花期面前,一只手掐在她脖頸上,這一舉動立即引起軒然大波——

先是花期的族人吓了一跳,他們立刻圍住了晏浮生,亮出兵器,劍拔弩張。

“要殺族長,先殺了我們!”年長的男子瞪着血紅的眼,沖晏浮生道。

“好,”晏浮生睨他一眼, “我現在殺了你們。”

男人被這一眼的氣勢吓到,身上汗毛豎了起來。

花期被掐的喘不過氣,她艱難說道: “你應該殺的人是我,是我騙了你,與他們無關……”

見此情形,牧遙實在有些站不住了,本輪不到她說話,她卻拱手說道: “陛下,請您息怒。”

怒極了,晏浮生回頭看她, “連你也想死嗎”

牧遙心裏咯噔一下,忙跪下去,将頭磕在地面上。

場面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晏浮生根本沒有收手的意思,她雙目赤紅,淚珠從眼眶裏沁出來,看着那張酷似林鶴的臉在她面前痛苦不堪地死去,那簡直就像在她的心口上淩遲,她多麽希望……多麽希望她就是林鶴,多麽希望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沈碧雲告訴她,林鶴曾經那麽愛她時,她好不容易撿起了活下去的念想,可如今……可如今,這一切竟是一場捉弄!

早知這樣,她昨夜就該死在城樓上!入了地府,她便是翻個底朝天也要将林鶴找出來!若她已經轉世,她也要找到轉世之人,護她一生順遂。

如今陰陽相隔,最是無能為力。

在這般情況下,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貍奴拿着一把小小的劍,鼓起勇氣道: “女帝陛下,請你放開花期,否則你以後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林鶴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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