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第30章
第 30 章
30。
貞和二年正月,沈煜鋒率騎兵三十人出了西門,那裏往北通向八荒之一的冰荒,往西則是岩荒,三地交彙處生活着大量的羌人,荻奴人,以及其他游牧民族。
這些外族人平日裏出入關內,與中原人做些皮毛買賣的生意,原本是一群安分守己的外族人。
二十多年前,新舊王朝更替之際,趁着中原九州一片混亂,關外各族在一位“塞外王”的統領下南下入侵中原,最終被老沈将軍率領的軍隊擊敗,此後塞外部落蟄伏在西門關外,常往返于冰荒與岩荒之間,偶爾冒出來劫掠關外百姓,但實力大不如前了。
沈煜鋒年初出關視察,一直到六月才傳來消息,這期間朝廷只當他通敵叛國,将沈家抄了家,連将軍府的牌匾也摘了。
如今沈煜鋒回朝,這徹底打了那些誣陷沈家謀反的人的臉,對林鶴而言簡直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林鶴迫不及待要知道這段時間沈将軍在關外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晏浮生什麽都不願意告訴她,林鶴一個人在寝宮無聊,只好拿着“洞悉”偷窺太後寝宮的事。
起初林鶴還覺得看這種事情髒了眼,後來見怪不怪了,除了活色生香圖,林鶴每天還能看到一些精彩的畫面。
比如說現在,張雪雲正在淩霄殿裏大發雷霆,她面前烏壓壓地跪倒了一片,張雪雲摔了茶盞,摔了花瓶,摔了一切能摔的東西,屋裏叮鈴咣當一陣響,她氣得渾身發抖,底下的人則哆嗦着不敢開口,畫面太有趣了,林鶴看得心悅神怡。
林鶴還注意到,這滿屋子的人,只有一個男人是站着的。
他穿着朝中正一品官服,約三十五到四十歲,樣貌還過得去,眉眼與張雪雲的男寵周盡心有些相似,一看就是張太後喜歡的類型。
其他人跪着挨罵的時候,他只在旁邊冷冷地看着,還有閑心思喝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甚至懶得去讨好張雪雲。
林鶴認得這個人,她在天牢裏挨鞭子的時候,這個男人出現過幾次,也是一張怠倦的臉,陰鸷冷漠,開口時聲音令人發寒——
但是他每次來都只有兩句話:
“招了嗎”
“繼續拷問。”
他是當朝宰相嚴襄玉,也是張雪雲在朝廷的代言人。嚴襄玉任宰相之前曾是築仙門司長,是正兒八經地通過修道進階來擔任要職的。
審問林鶴的刑部,就好比嚴襄玉的後花園,出入毫無障礙。
張太後的淩霄宮,更是嚴襄玉的招待所,只要他想留下來,太後必會與他風流一番。
據傳言,張雪雲去年剛出生的小兒子,就是她和嚴襄玉的私生子。
按照慣例,朝中應設兩位丞相,一位替陛下管理三省六部,另一位負責仙門事宜。先帝在位末期,這兩職務同時交給了嚴襄玉,而他也是助力張雪雲得權的主要人物。
林鶴拿着“洞悉”偷窺,焦點主要放在嚴襄玉身上,她知道嚴襄玉是陷害沈煜鋒将軍的主謀之一,将來也是晏浮生的勁敵。
林鶴打量着他的修為和能力,卻只見嚴襄玉忽然神情微變,猛地朝林鶴的方向看了過來——
林鶴心髒頓時猛地一跳,将洞悉扔掉一邊。
似乎被他注意到了。
修為強大的人,能察覺到他人的目光和注視,不論黑暗中的那雙眼離他有多遠。
林鶴不敢再看,怕被嚴襄玉查出來晏浮生用“洞悉”監視張雪雲的事。
她将自己的擔憂告訴下朝之後的晏浮生。
“下次嚴相過來的時候,你別盯着他看,仔細一點,應該出不了岔子。”晏浮生倒也溫和,沒有責備林鶴的魯莽。
林鶴心裏卻想,哪裏還有下次沈将軍都回朝了,她再也不是罪人之身,可以放歸沈家了。從得到消息的那天起,林鶴迫不及待要離開皇宮這個囚籠,一天都不想久留。
雖然心裏這樣想,林鶴嘴上還是恭敬地說: “好。”
晏浮生倒也滿意她的表現,她上了一天朝,該換一身常服歇息了,于是解開冠冕的系帶,下意識地張着手臂,等着人過來伺候她更衣。
換做平時,明珠等人該擁上去侍奉她,但今兒個這屋裏有且只有林鶴。
上次晏浮生整頓風氣,宮女們不死既殘,明珠到現在還離不了地,晏浮生早上梳洗都只能靠她自己,至于其他的瑣事——壓根沒有人管。
林鶴雖然是這屋裏的人,但嚴格意義上說,她也不是晏浮生的宮女,灑掃之類的活不該由她來幹,給陛下更衣也不是她的職責,如今沈家冤屈已經洗清,林鶴不必再低頭看人臉色。
伺候女帝陛下有什麽好處呢那天夜裏林鶴給她伺候的舒服了,第二天就挨了五十大板。
林鶴記仇,不想再遭這種罪。
于是林鶴想了個辦法,捏了個訣使在晏浮生的衣裳上,只見晏浮生的衣襟扣子自動解開,外衣便滑落在地上了。
晏浮生: “”
林鶴與她保持着三步開外的距離,俨然不想觸碰到女帝陛下金貴的身子,又施術招來一陣風,吹起晏浮生的常服,蓋在了這位尊貴的女帝陛下身上。
晏浮生: “”
林鶴對于靈力的駕馭是常人難以想象的精準,只看着那衣裳從頭上蓋下來,竟分毫沒擋着晏浮生的臉,只差給她系上帶子,就大功告成。
只不過……松扣子只需要運起靈力一扯就行了,系帶子卻複雜多了,林鶴想隔空操作,卻沒那個本事,她正琢磨着法子,突然什麽東西飛了過來——
要命。
金燦燦的冠冕,這是能說扔就扔的東西嗎
林鶴當胸接住, “哎喲”一聲喊疼,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去偷看,見晏浮生雙臂抱在胸前,一臉氣憤地看着她,臉色比活螃蟹還青。
林鶴心虛地低着頭,雙手捧着那頂金碧輝煌的冠冕,呈給女帝陛下。
“你就這麽迫不及待想離開”晏浮生頗有埋怨地問她。
林鶴頭埋得更低,說: “陛下誤會了,那日奴沖撞了陛下,恐陛下嫌棄,故而不敢……”
“你嫌我髒”晏浮生哽咽了一聲, “因我是她女兒,你連碰都不想碰我”
林鶴猛地擡頭看她,心裏簡直後悔極了。
她這個性子,最怕美人哭泣了。
這簡直是個大大的誤會,林鶴不想親近晏浮生的原因——跟張雪雲沒有任何關系,她為什麽要這麽想
“陛下,”林鶴手足無措,輕輕地說, “陛下息怒,我……我絕不是那個意思,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咬住自己舌頭,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晏浮生竟真的落淚了,豆大的淚珠掉在地板上, “啪嗒”一下留了個短暫的印子,一顆接着一顆,不一會兒就濕了一片。
相處半年,林鶴從來沒見過晏浮生這副模樣。仿佛林鶴給她的委屈,比在張太後那裏受的委屈大得多。
林鶴實在過意不去,想到她在這深宮裏孑然一身,無依無靠,實在是個可憐人。
她明明是個有才華有野心,肯為天下百姓着想的英明帝君,卻礙于張太後束縛,斡旋于權力鬥争之中,本就舉步維艱,如今還将失去林鶴。
林鶴實在不該像剛才那樣使性子,令她傷心。
“原……太後不想放你,我才想着法子幫你,”晏浮生咬着牙,恨恨地說, “你既是這般厭惡我,連為我更衣都不願,怪不得……怪不得你不願,原是我強求了……”
林鶴心痛極了,慌忙上前抱住晏浮生,将她緊緊抱在懷裏,雙手觸碰到她的後頸,背部,以及那水蛇般柔軟的腰,她手掌在她身上輕輕安撫,心慌意亂地說: “是我不對……是我不對,陛下,你別傷心了……陛下,浮生,生生,別傷心了,都是我的錯,你罰我如何”
她百般讨饒,哄着這位女帝,将腦海裏能搜刮到的詞都說了出來,直到晏浮生的身體不再發抖,情緒穩定下來。
林鶴長舒了一口氣,摟着懷裏的人,只瞅着她雙眸含着淚,臉頰一片紅暈,只教人憐愛,卻不敢親一口。
片刻後,晏浮生止了哭,她輕輕推開林鶴,轉過身去,整頓衣裳,在林鶴看不見的地方,那雙翦水秋瞳微微眯了眯,眼神裏現出一抹得逞之色。
林鶴彎下身,為她系上袖口,腰間的衣帶,只不敢看她,低着頭小聲道: “堂堂九州女帝,怎麽說哭就哭……”
晏浮生的身體微微一頓,林鶴悄悄看她臉色,見她翻臉比翻書還快,冷着臉,瞪着她,林鶴的話戛然而止,低下頭去忍着笑。
“明日,有人要進宮來看你。”晏浮生忽然說。
林鶴怔住,看着晏浮生,竟一言不發。
“你不高興”晏浮生觀察着她的神色道。
“沒有,”林鶴忙說, “宮外有人記挂我,我當然高興,只是我害怕,是……沈碧雲嗎”
晏浮生眯了下眼, “你以為是她”
林鶴皺眉道: “沈碧雲這些日子給太後辦事,我以為她可能求了太後,來宮裏看我……”
“她若想着你,早就來看你了,”晏浮生遠目看着窗外, “你倒是依然惦記着她。”
林鶴并不言語,她不知道該跟沈碧雲說什麽,這些日子沈碧雲辦的糟心事她也有所耳聞,林鶴實在想不通——
以沈家的人脈,沈碧雲在京城又不是活不下去,為什麽要投靠張太後,辦了一堆違背良心的事!
晏浮生以為她惦記着沈碧雲,但實際上林鶴不太願意見到她,林鶴淪落至此,也實在沒什麽顏面見她,更沒資格數落沈碧雲的種種不是。
“是卞三娘,”晏浮生面無表情道, “她說想見識一下女乾離是什麽樣子,她千求萬求,說了一番好話,所以我允了。”
所以,她是把林鶴當猴子來參觀晏浮生居然允了
她沉默着看着晏浮生,至少她做不到說哭就哭,只幹看着晏浮生。
晏浮生接着道: “她跟沈夫人一道來。”
林鶴松了口氣,幽怨地看了晏浮生一眼: “……陛下是在戲耍我”
————————
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