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第29章
第 29 章
29。
寒香殿的香爐給扔了,晏浮生發了一通脾氣,扣了宮女們三個月的月錢,下令将平日裏出入裏間的幾個宮女各罰五十板。
明珠等人都跪着哭喊求饒,五十大板打在身上可是要掉一層皮,絕不是她們凡人之軀能承受的。
屋裏跪倒了一片,哭聲一片,晏浮生站那冷着一張臉,絲毫沒有要收回成命的意思。
林鶴以為事不關己,就找了個涼快的地方坐着看戲。誰想這個時候,玉竹僵着脖子,喊道: “陛下,平日裏能出入裏間的不知我們幾人,林仙長也能進出,為何不連她一起罰”
林鶴: “……”
飛來橫禍。
屋裏只林鶴一人坐着,這一下又成了衆矢之的,立刻站起身,迎着晏浮生投來的目光,林鶴從容道: “的确,我也應該一起被罰。”
五十大板對林鶴而言不算什麽,她恢複得快,躺半天就好了。
“好,你和她們一起受罰。”晏浮生顯然還在氣頭上,沒有半點要偏袒林鶴的意思。
明明昨天夜裏,林鶴才為她賣了力氣,雖然用是的手,但兩只手都酸了。
女帝陛下翻臉不認人,唉,也不是頭一回了。
林鶴無奈笑了笑,委屈地跪下去,便聽到宮女裏有人偷着笑,晏浮生一眼瞥過去,她們立刻噤若寒蟬。
晏浮生聲音平靜,輕描淡寫的語氣很容易讓人忽視其殺傷力,她說: “還有什麽意見”
玉竹硬着頭皮說: “林仙長的體質和我們不一樣,怎麽能罰一樣的板子我們挨五十板可是要丢了半條命,對林仙長而言不過是撓癢癢,這能一樣嗎”
她這話竟得到了好幾個人的認同——
“就是,這哪能一樣呢”
“林仙長本就是嫌疑最大的,除了她,還有誰想着法子向陛下您邀寵”
“為了她連累着我們,這實在忒不公平。”
林鶴一聽就知道這幾個人都是張太後的人,長着一張張白淨好看的臉,怎麽說話水平這麽差都不帶腦子的。
什麽叫做,除了她,還有誰會向陛下邀寵
晏浮生光是站在這裏,頂着一張仙人下凡的臉,就足以世人傾倒了。天底下想着得到她青睐的人豈會少
林鶴腹诽一番,看晏浮生并不下結論,由着這群宮女吵來吵去,她突然意識到——哦,女帝陛下這是在拖延時間。
果然,鬧這麽大的陣仗,很快就把淩霄殿裏那位主子吸引過來了。
張雪雲身後跟了浩浩湯湯的隊伍,就連進寒香殿都是腳不沾地,坐在轎子上被擡進來的。
她挽着牡丹仙髻,額頂上插着紅玉梳篦,兩鬓步搖如瀑布垂落,金碧輝煌,身上穿着一件金黃色褙子,挽着绛色披帛,裏面是一件綠鴛鴦抹胸,因天氣炎熱,她穿得單薄,胸前大片風光令人流連忘返。
林鶴忍不住看了下晏浮生,雖為母女,但晏浮生身子羸弱,胸目測下來似乎只有這位美婦人的一半,轉念又想着張太後前一年剛産子,沒隔多久肚裏又懷上了一位,如今肚子越發顯形,也難怪這大片風光讓人震驚。
她又聯想到了以前跟沈碧雲出去游玩時,在草原上見過的奶牛,眉頭忍不住皺了皺。
餘光裏意識到有人在看她,林鶴擡起眸,果然迎上了晏浮生的目光,看她唇角勾起一絲冷笑,仿佛猜到了林鶴在想什麽。林鶴只好低着頭看着地面,一副乖巧模樣。
等轎子落了地,晏浮生才整頓衣裳,下跪行禮, “孩兒給太後請安。”
張太後懶散地靠在轎背,把弄着新得的指甲,也不看晏浮生一眼,只由她跪着。
晏浮生是她的孩兒,她所擁有的一切,包括她的性命都是張太後給的。在張雪雲眼裏,晏浮生就應該跪着匍匐在她腳下,對她感恩戴德,歌頌她的豐功偉績。
晏浮生下跪之後,其餘人也紛紛向太後下跪磕頭,道一聲“太後萬福金安。”
林鶴朝她磕頭,卻不出聲,眼神裏沒有半點生氣。
時間一寸寸地流逝,張太後并沒有開口,屋裏鴉雀無聲,這實在考驗跪着的人的耐心和定力。
林鶴倒是不介意跪久一些,她本來就跪得懶散,腰酸了稍微調整一下姿勢,不像晏浮生那麽标标正正,到底是能當上女帝的材料,一絲不茍,太沉得住氣了。
屋裏越是安靜,下面的人越緊張。有些宮女額上直冒冷汗,悄悄地拿餘光窺看張太後的臉色。
晏浮生沒有,她一動不動,像一具沒有感情的傀儡,連呼吸間的氣息都沒有讓人探出來。
考驗似乎結束了,張太後擺了下手,笑着說: “繼續,哀家倒是看看——陛下要如何收拾屋裏的人。”
晏浮生擡起頭,淡淡道: “謹遵太後的話,孩兒這寝殿裏下人太沒規矩,擾了孩兒入寝,孩兒打算罰她們一些板子,以示告誡。”
張太後一只手扶着腮,風情萬種地笑着說: “哀家不懂了,這驚擾陛下入寝之人,難不成是……你‘心尖上的人’”
林鶴: “。”
晏浮生垂着眸道: “孩兒不知,也無從查起,望太後能為孩兒定奪。”
“真是廢物,”張太後嘴上罵着,臉上卻笑着, “這屋裏誰癡心妄想要爬你的床,你心裏還沒數”
晏浮生道: “孩兒寝殿中幾位宮女都是太後您賞賜的,她們自然不會害我,林鶴是沈家的人,沈家的人品一直以來都是天下人信服的,孩兒不敢下定論。”
張太後道: “沈家你怎麽還提沈家沈家謀逆乃是板上釘釘的事,沈煜鋒叛臣賊子,他如何能為林鶴的人品作證”
“太後所言極是,若沈将軍謀逆,林鶴定然是知情者,罪當同誅,可若沈将軍是清白的,那寒香殿的事情,林鶴應該也是清白的。”晏浮生道。
張太後微怔,接着冷冷一笑, “愚兒,你真是讓哀家大開眼界。”
晏浮生語氣淡淡: “太後恕罪,孩兒的确愚鈍,既然查不出真相,只好以此類推了。”
張太後居高臨下地盯着晏浮生,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思索什麽。
她不喜歡太聰明的人,但晏浮生看起來并不聰明,是個矜矜業業的笨蛋傀儡。
她既然挑不出晏浮生的刺,倒不如順着她,左右晏浮生掀不起什麽浪。
于是她順着晏浮生的話,問她: “那依你的意思,你認為該如何處置這宮裏的人”
“各打五十大板,罰三個月月錢,包括林鶴在內,一并處罰,”晏浮生道, “林鶴既是因沈家之事獲罪,待沈家案子水落石出,也該給她一個定論——”
“若是罪人,便一并誅殺,若是清白之身,則放歸沈家,太後以為如何”
張太後抿着嘴,眼神冷得令人發抖,她瞪着自己的親生女兒,一字字地跟她說: “你既下定了決心,那日後可不要後悔——”
“哀家告訴你,沈家叛變,已是實錘,馬上就會見分曉,等到沈家案子了結,到時候你可別跑到哀家跟前哭天求地——要知道,你這心上人,是你自己害死的,呵呵呵。”
晏浮生跪在地上,像傀儡一樣支起上半身,她面無表情,對張太後說: “孩兒謹記太後忠告,此事定當處理得公道,使寝宮安寧,不再令太後憂心。”
張雪雲擺擺手,耀武揚威地離開,她回頭時看了一眼林鶴,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林鶴跪得膝蓋發麻,她許久都沒有去看晏浮生。
想不明白,晏浮生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在沈家的事情,這位女帝君從來沒有表現出立場,因為一個傀儡根本不需要立場。
張太後并不關心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晏浮生和她是同一立場。
但或許……這位聰明的女帝君,一開始就堅定地相信——沈煜鋒是清白的呢
否則她為什麽以沈家的清白做賭注,來定林鶴的生死
林鶴不知道該作何感想,也許該慶幸于晏浮生對沈家的信任還是該感激她信守承諾,願意将自己放歸沈家或者……恨她沒把自己當個人,随意地定下她的生死。
林鶴眼眶一陣紅,低着頭看着地面。
跪得太久了,她可能忘了怎麽直起腰。
就連對張雪雲那樣的嘴臉,她也得跪下身,将頭磕在地板上,卑微地如一只脆弱的螞蟻。
林鶴去汝河地宮拿劍時,在那奢華的地下宮殿裏,她總算見識到了往昔姬氏王朝的風采。
今夕落魄至林鶴這個地步,想必先祖們在地下都會笑話她。
她恨毒了張雪雲,恨毒了迫害她兩位母親,迫害沈家的當朝當局,恨不得殺光他們全部,可偏偏,沈家教導她要忠于朝廷。
“忠義”二字,乃是沈家立足的根本。
昔日在南塘讨生活,母親林飛卿也時常教誨她——
“阿鶴,要記着他人對你的好,別去恨。”
林飛卿死的時候都是無怨無悔的,她沒有咒罵過抛棄她的娘家人,也沒有恨過與她一夜風流的前朝公主,臨終前也和林鶴說着——
“沈家夫婦是極好的人,你去投奔他們,比跟着娘親要好。”
“你一定……會過得比我好。”
總是念着“好”的人,卻死在一場風寒裏,連一個願意收留她治病的“好人”都沒碰到。
林鶴也不該奢求這世上有什麽“好人”。
晏浮生不是什麽好人,她胸有城府,時常隐忍,韬光養晦,便是這樣也活得很難——仰人鼻息,步步謹慎,精心算計。
林鶴始終不知道,晏浮生說喜歡她,到底代表着什麽帝王家的喜歡——就如同喜歡一只貓,一條狗,歡喜時百般親近,嫌惡時恨不得一棒子打死。
林鶴不該聽了那兩句話,便記在心裏。
五十大板只是皮肉之苦,比起天牢裏的極刑根本不值一談。
可晏浮生明知道林鶴不會下藥,卻要連她一同算計着,責罰她給張太後看。
便是苦肉計,等林鶴受了罰,也該寬慰她兩句。
難不成昨夜裏林鶴與她纏綿,反倒是拔了老虎毛,觸了她的逆鱗,教她記恨,故意來折煞她自己
林鶴厭惡自己這麽一直想着她,在榻上輾轉難眠,她還會回想着那夜摟着晏浮生,親吻她時的銷魂模樣。
她和寒香殿裏其他宮女一并挨了刑,那些個身子嬌弱的都捱不過去,玉竹更是第二天就一命嗚呼了,明珠傷勢較輕,但估計半個月都下不了床。
寒香殿從來沒有這麽清淨過。
林鶴無聊地躺在榻上發呆,這天晏浮生終于正眼看了她一下,說了一句話:
“沈煜鋒回來了。”
林鶴立刻翻身跳起來,漲紅了臉,一連串的話将要從口中冒出來,她卻瞅着晏浮生冷着一張臉的樣子,把話都憋了回去。
晏浮生打量着她道: “傷都好了”
林鶴規規矩矩道: “回陛下,皮肉之傷,一點事都沒有。”
晏浮生說: “那就好。”
林鶴抓耳撓腮想問沈将軍的事,晏浮生冷笑着,打斷她開口的機會: “等你回了将軍府,要問什麽,自己去問沈碧雲。”
林鶴: “。”
晏浮生真的,太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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