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第28章
第 28 章
28
日暮四合,應許站在窗前,身後的雪早已被暖陽融化大半。
她看着眼前低着頭,态度相較起過往和緩不知多少倍的單巧雲,眉梢略挑。
Beta身後,林筝表情格外的難看,似乎在思考什麽事,看上。
自從回到病房,她便一直是這副模樣,似乎只是見面的一小會,顧青竹已經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陰影。
應許重複了單巧雲适才的話。
“單女士是說,想帶我去見青竹。”
“……是的。”
單巧雲盡力避免與應許有視線接觸。
究竟是誰告訴顧青竹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應許不能在現在與顧青竹見面。
的确,像顧青竹說的,沒有她,單巧雲什麽都不是。
“應小姐,我知道你很擔心青竹,她同樣也很關心你……”
眼前, Beta臉色極差,偏偏還盡量委婉着語氣,想顯得自己真誠一些。
這一幕,落在應許眼中,格外滑稽。她只覺莞爾,不給對方繼續廢話的機會,開口便是: “我拒絕。”
三個字,輕飄飄的尾音落下時,單巧雲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好幾秒,她才睜大了眼: “應小姐——”
“我已經說過了,我會在事情結束後,離開青竹。”
“就像單女士希望的那樣。”
“我以為,這是我們都理解并認同的,對青竹好的方式。”應許眸中帶上了些許困惑,宛若真的不解, “為什麽又要突然變卦”
應許開口,慢條斯理。
對比之下, Beta滿臉急促,對比之下,落了下風。
她顯然也有自覺,努力維持平靜,卻還是因為應許的講述,臉色越來越差——
過往說過的所有話,在這一刻都變成回旋镖,紮在了她的身上。
這與單巧雲想象中的談話截然不同,她以為自己還像上次一樣占據上風,失控感讓她越發焦躁: “那已經是之前的事了,應小姐,青竹她現在情況很糟糕……”
顧青竹狀态糟不糟糕,應許不清楚。
但眼前的單巧雲再繼續廢話下去,顯然會比顧青竹更早崩潰。
應許樂得欣賞她的醜态,觀摩了一會,方才學起單巧雲平日慣用的笑: “無論如何,我都會踐行我的承諾。我想,如果青竹真的像單小姐說的那樣,狀态不好,她大概也不想在這種時候看到我。”
“驕傲如她,怎麽會想讓人看見自己的醜态”應許頓了頓,方才繼續道, “單女士,你比我更了解她,為什麽還要這樣對她”
幾句話裏,應許重新獲得主控權。
單巧雲聽出來了,她瞬間靜默,深吸一口氣,還要再說,鈴聲卻在這一刻驟然響起。
尖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Beta手指發抖,屏幕上,一通五分鐘的電話已經結束。
看清新來電人的名字後,單巧雲臉色一變。
門在數秒後被重重合上,動靜太大,還驚落了牆檐的雪。
暮光落了滿室,直到這個時候,林筝方才回神。
耳邊,仿若還殘留着二人适才的争執。
她格外緊張,略一張口: “我……”
“小筝沒事的話,也回去吧。”應許淡聲道。
應許拒絕單巧雲的原因很簡單。
她不信任對方。
女人能将她關進這所醫院,誰能保證,離開這間病房後,她會不會又被關進了另一個牢籠
顧青竹要見,但不是現在見。
當下的當務之急,仍舊是離開這座醫院。
應許聯絡的護士只值夜班,再等幾分鐘,對方便會輪班來為她換藥,告知她與程筠的聯絡情況。
計劃還在繼續,就算程筠行不通,也有旁人可以幫助她。
單巧雲無論如何,都不是最優解。
她語氣溫和,臉上尚存着些許笑意,可态度卻格外堅定,不容拒絕。
林筝看在眼中,抿起嘴唇。
早在病房裏,從顧青竹與單巧雲的對話間,她迅速猜到了應許與Omega的關系,也終于清楚,為什麽明明那樣和善的應許,輿論會糟糕到這種地步——
林筝想安慰應許,卻又找不到合适的立場。
畢竟,她當下站在應許眼前,本身就是對對方最大的傷害。
“抱歉,應許。”
林筝最終只留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應許聽在耳裏,格外動容。不是為道歉動容,而是連一個陌生人都會感到愧疚,真正該道歉的人,卻依舊不知去向,傲慢無比。
真是讓人惡心。
應許閉了閉眼睛。
但好在,馬上就要結束了——
在開門聲響起前,她擡眼看去,走進來的,卻并非護士。
而是臉色比适才更差的單巧雲。
“青竹想要見你。”她聲音幹澀。
應許一怔,剛要否決,一道女聲落在了耳邊。
“應許,過來。”顧青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不摻雜任何情緒,與單巧雲适才說的“想念”搭不上絲毫邊,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宛若某種咒言。
應許注視着屏幕,電話被就此挂斷。
她看向Beta,後者露出一個生硬的笑,似乎在告訴她——
這一次,不是謊話。
*
走廊靜谧一片。
陸助理守在門外,不時望向病房內的目光格外急切。
在她身旁,盛昌明依舊西裝革履,看見她這副模樣,笑的認真: “青竹只是服藥而已,不用這麽着急。”
陸助理滿身寒意。
從顧青竹入院第一天開始,她每隔幾天,便會在傍晚服藥。藥物具體是什麽,陸助理不清楚,還是某次看醫生神情緊張,偷偷拍下藥物查詢,才發現那是治療幻覺的藥物。
她陪在顧青竹身邊多年,十分清楚,顧青竹雖然情緒不穩定,可從未在現實中有過類似的症狀。
沒有病,吃治療這種病的藥物,這算什麽
她試圖告訴顧青竹,可每次與Omega見面,身邊都會有其他人,阻攔二人真正交流。
為了方便“照顧”顧青竹,陸助理同樣生活在醫院裏,同樣無法聯系到外界。
就像一座監獄。
每天在冰冷的床上醒來,陸助理腦內都會想起這句話,渾身顫抖。
她只能親眼看着顧青竹的變化。
盡管只服藥了幾次,女人的狀況卻肉眼可見的差了起來。
相較起剛清醒那天, Omega越發敏感多疑,格外易怒,任何一點小事都有可能引起不滿,惹來軒然大波。
今天的單巧雲,便是如此。
過去的顧青竹,絕對不會這樣對待身邊的人。
……除了應許。
Alpha就像個例外,獨特的難以言喻。
她垂下頭,不敢去想,如果顧青竹狀況都糟糕成這個模樣,應許又會被怎樣對待。
眼前,盛昌明卻還在言語: “說起來,你在青竹身邊工作多久了三年”
“……兩年。”她輕聲回應。
“兩年,的确夠久了。她上一個助理,才在身邊待了幾個月。”
顧青竹的上任助理手有殘疾,在劇組被顧青竹不明原因的怒罵一頓後,在星網控訴起顧青竹平日的表裏不一。這件事曾霸占多日熱榜,是Omega難得顯現于人前的黑點之一。
傳聞裏,她最終是收了青虹的錢,與顧青竹和解。但自從删除所有帖子後,前任助理也徹底在網絡世界沒了音訊……
這是威脅嗎是威脅吧!
陸助理感覺身體更抖了,她竭力咽下恐懼,輕聲道: “我曾經答應過青竹,會一直當她的助理。”
“哦青竹主動提的嗎”
顧青竹怎麽可能會提這種事。
平日裏,除去工作,她唯一關注過的,似乎只有應許。
陸助理正想硬着頭皮回應,身後腳步陣陣,在她眼前,盛昌明的視線落到了另一處。
她順着目光看去,多日不見的應許裹着大衣,純白的布料穿在她身上,越發顯得女人容顏昳麗。除去唇色有些別樣的蒼白外,一切都與先前無異。
“這就是應許小姐吧”在陸助理說話前,盛昌明已經笑着開口, “小雨常常和我提起你。”
盛昌明一開口,系統便為應許顯示了身份介紹,文字與網絡能搜索到的信息一致,不懼任何參考價值。
應許回以一個勉強的笑。
她還沒忘記自己當下的設定,是焦急來看望喜歡對象的癡情Alpha,這種人設,怎麽可能會對社交有興趣。
盛昌明眼中流露出一抹贊嘆,卻很快被掩藏好,輕嘆了一口氣: “青竹的事,小單應該和你說過吧她太年輕氣盛,過去或許有很多冒犯你的地方,如果有需要改的地方,你随時告訴我就好。”
“青竹是個很戀舊的人,喜歡舊事物,也喜歡舊人。”
一句“年輕氣盛”,将單巧雲做的所有都一筆帶過。一句“舊人”,既指單巧雲,也在提醒應許,她也只是因為許應,才會留在顧青竹身邊。
應許平靜道: “單女士做的好不好,我只是個旁觀者,無從置喙。”
“是嗎”盛昌明有些驚訝,卻不為所動。
下一秒,病房門被從內打開,醫生摘下口罩,下意識先看向盛昌明。
應許将這幕收入眼中,不自覺皺起眉。
她以為顧青竹在病房,只是臨時來了一趟。
為什麽真的有醫生對方還第一時間想和盛昌明交流
顧青竹怎麽了
一衆問題于心中徘徊,她張口想問時,盛昌明卻已經笑道: “那我就不打擾你和青竹敘舊了。以後還有很多機會,盛氏很期待與應小姐的合作。”
他說的是盛氏,而非青虹,似乎是他主動想要與應許拉近關系。
應許沒有言語。
很快,她也沒有更多心思分給這件事。
就在應許眼前,門被陸助理抖着手打開了。
她從沒想過,再與顧青竹見面,會是在這樣的場合,用這種方式。
适才發洩過一頓,服過藥的顧青竹格外安靜。墨發如瀑,女人的臉色相較起那天在浴室裏更差了,幾乎沒什麽血色,卻顯得五官越發昳麗。病氣滿身,宛若一副被打濕的山水畫。
那雙眼注視着窗外,瞳裏滿是鉛灰的色彩。
直到聽見聲音,她方才緩慢的側過臉來,而後,睫羽微擡。
數秒後,顧青竹注視着應許那張臉。
服藥後,她的大腦格外活躍,仿若整個人都漂浮在雲間,輕盈無比。
可在當下,她下意識想伸出手,學潛意識裏曾坐過的動作時,才發現身體格外的沉重。
她動不了一絲一毫,于是只能看着,靜靜注視,似乎要将這張臉與擁有它的主人牢牢記住。
記住之後,為了什麽
思緒一片空白,顧青竹想不起來,不想去想。
在她眼前, Alpha卻再一次露出了她熟悉的表情。
略略皺着眉,眼角下垂,看上去格外的難過。
應許開口,說: “抱歉。”
顧青竹想,應許抱歉什麽該說這句話的,似乎是她。如果不是自己,應許也不會出現在公館,不會被刺激的舊病複發。
一定是單巧雲安排的吧離開這裏以後,她一定要讓單巧雲滾的越遠越好。
“每次聽你說抱歉,我都覺得很惡心。”顧青竹終于開口,說的話卻讓應許一頓,臉上露出些無所适從。
“你很恨我吧。”顧青竹道。
她當下思緒并不順暢,字斟句酌,每個字都說的輕而慢,逐字逐句由女人好聽的聲音念出來,宛若正在吟誦一首缱绻的詩。
然而,這首詩卻并非為了誇贊或贊頌誰。
它就像一道箭矢,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将“應許”這個人,以及她的一切想法,都一箭穿心,釘死在無人問津的地方。
“你看着我,說抱歉的時候,是不是一直在想。”
“為什麽我還沒有死”
某種意義上,顧青竹對應許的認知非常清晰。
她恨她。
沒有人會在經歷那些事後還會心甘情願有所留戀,應許的确如顧青竹所想的那樣,戴着假面接近她,滿心陰謀算計。
可就算知道……那又怎麽樣
這不都是顧青竹自己的選擇嗎
靜默之中,應許勾起一個勉強的笑容。
她輕聲道: “我從沒有這樣想過青竹。”
巧言令色。
只是話術,不是真心。
可這輕飄飄的幾個字,卻還是宛若一塊落石,徑自砸落池內,激起陣陣漣漪。
人人都愛巧言令色,顧青竹曾以為自己是個例外。如今看來,她也沒什麽不同。
她在心內譏諷着自己,視線卻還停落在Alpha臉上,試圖在這短短的幾秒裏找到任何對方心虛的痕跡。
可是沒有。
什麽都沒有。
應許只是那樣靜靜注視着她,眼中倒映的,只有她的身影。
顧青竹終于聽見自己的聲音。
“你和劇組的合約依舊保留,沒有解約,也不會解約。”
“這個角色只屬于你。”
“……回去吧。”
近幾年裏,顧青竹很少示弱,也極少去妥協什麽。
應許,是唯一的例外。
她曾以為說出這番話,需要承受的,是不亞于剝膚的痛苦。就像初知道許應的死訊時,她站在手術室外,任何一道目光都像利刃,一寸一寸剝落她的一切,直到只剩淋漓鮮血。
但或許是藥效發作,她說出這句話時,只覺得格外平靜。
仿若,這只是一句普通的問候。
說了就是說了,她轉頭就可以忘,聽見這句話的應許也一樣。
可應許卻依舊沒有反應。
她只是注視顧青竹,眼中有Omega無法理解的情緒。
直到如今,顧青竹也不清楚,應許到底在想什麽。
“不願意嗎”顧青竹再次開口,這一次,卻比先前語速更加的慢, “沒有關系,違約金你賠付不起,走投無路的時候,你還是會來找我。”
依舊是沉默,沒有回應。
就像面對空曠的山谷,她丢下石頭,卻沒有得到回應。
這種死寂,讓顧青竹由衷的厭煩。
她想到一種可能,看應許的目光帶上幾分嘲笑: “你不會以為,這個時候了,還會有別人管你的死活誰盛秋雨”
在顧青竹眼中,盛秋雨什麽都不是。一朵菟絲花,若非身世,她根本不可能有當下的一切。
只有顧青竹。
除了顧青竹,沒有任何人能幫應許。
應許只能選擇自己。
顧青竹冷眼旁觀着,不住思考。
Alpha會因為她這樣诋毀盛秋雨憤怒又或者再次向她表忠心,試圖證明自己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還是,她會幹脆一走了之,徹底拒絕
那樣多的如果在眼前閃過,顧青竹卻說不出,自己想看到的,到底是怎樣的應許。
顧青竹突然感到了強烈的反胃感,她大半身體靠在病床,劇烈咳嗽着,卻什麽都吐不出來,只剩眼前霧蒙蒙一片,她感覺到了莫大的狼狽感。
不管是這具身體,還是她的想法。
她為什麽想要看見應許
她為什麽要在應許眼前示弱
她到底在做什麽
顧青竹深吸一口氣,再不想要求應許做選擇。
她想去擦拭那層霧霧氣,卻毫無成效。
直到眼前出現模糊的影子。
眼角被紙張很輕的覆蓋着,宛若為畫着色一般,每一次都極其小心。
“抱歉,”在顧青竹眼前,應許終于開口,女人的眸光第一次躲閃起她的視線,她聽見她輕聲道, “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現在的想法……單女士說你很想我,我以為這是她為了讓我開心,刻意編造的謊話。”
“對不起,青竹。”
“如果我早來一點,你是不是……”
“就不會這麽難過了”
……難過顧青竹想,應許到底在說什麽蠢話。
只是吃藥,只是活着,只是開口挽留而已。
為什麽會難過這不是她本來就該做的嗎
顧青竹幾乎失聲,不清楚該怎樣回答,只察覺出應許的語氣滿含克制。
她擡起臉,對上一雙滿含水霧的眼。
應許又一次說了“對不起”。
顧青竹第一次分不清楚,一道聲音,究竟是來自耳邊,還是她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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