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妖化少年

待雨麥換上一襲雲紋水藍色侍從裙,聞九空便自覺帶着三人前去雜貨鋪附近的老牌客棧。

七浮要了兩份青菜豆腐絲拌川,想了想又叫了碗醋魚,而後便喝起小二倒上的熱茶。在祁環居經常三人一組行動,他尚不習慣主動與陌生人交談。不過他亦明白,聞九空自然是會介紹的。

“這位是於虛的任務接頭人莫跡冰,自己人。”一杯茶飲罷,聞九空便為七浮介紹道。

“在下七浮,於虛新人。”見對方看向自己,七浮不急不緩道。

莫跡冰托着下巴好奇地觀察了雨麥許久,方才笑道:“小哥從前是青蓮階除妖師出身?這麽強的妖侍衛可難找。”

……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七浮勉強微笑着擺擺手:“哪裏哪裏,不過是個半吊子除妖師罷了,如今已改了行。”

“沒事,於虛也需要除妖師。”莫跡冰拎起茶壺倒上一杯,這時七浮才發現他手中還拿着一本攤開的冊子。

只見莫跡冰突然合上冊子,眯眯眼緩緩睜開:“剛才我聽聞兄說,小哥急需銀子收貨是不?”

一時沒明白他指的收貨是什麽,七浮愣了幾秒,而後接過話:“不錯,眼下的确缺銀子收一批藥物。”

聞九空怎知道他沒錢?莫非是長昕在給出清單時告訴他的麽?

“是這樣,我這小店可貸出去些銀子,不過在貸款期間得收一些利息。”莫跡冰不知從哪變出一副算盤與一支毛筆,噼啪打過一陣後,在手心寫下一個數字,亮給七浮看,“是這個數,鑒于少寞堂俸祿過低的限制,允許長期還。”

毫無數字概念的七浮,盯着那串數字看了良久。正當他想轉向聞九空詢問時,雨麥卻開口應下:“可以,半年內便還清。”

莫跡冰一訝:“小妹妹你看清楚了噢?這個數半年要怎的還?”

貓瞳裏透出狡黠的光,雨麥平靜道:“雨麥從不坑主人。”

“好好,那可半年了啊!半年的還款期限!”莫跡冰樂得直晃動手中算盤,“銀子随時可以來小店取,随時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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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七浮聽了卻直感覺後背有些發涼,他輕輕揪了揪雨麥的耳朵:“這麽短的期限還錢,怎麽個還法?會不會很麻煩?”

雨麥仰起頭看他:“只要接二十個除妖任務就夠了,輕而易舉的。”

七浮一口茶差點噴出來:“說得怎麽這麽輕巧?!我可是過去三年都未必接滿二十個任務……”輕而易舉,這是對浮君而言吧?

“客官您的拌川和醋魚來嘞!”這時小二朗聲喊着端來餐盤。

七浮擦拭下嘴角的茶水,笑着對莫跡冰道了聲“失禮”,将其中一盤拌川和醋魚都擺到雨麥面前。

莫跡冰二人點的酒菜還未上來,七浮一個人埋頭大筷子吃着拌川,等一口氣吃完半盤,擡頭尋茶杯時,卻見雨麥正斯斯文文地挑着魚肉。

然而她手旁本該盛滿拌川的盤子,已然……空了……

七浮默不作聲地看向坐在對面的二人,聞九空只管喝茶,而莫跡冰瞪着雨麥,估計早已看呆。

七浮猜測莫跡冰此刻心中念頭定是這個:“小妹妹你吃東西用吞的吧?”

話拉拉扯扯,一頓飯吃完,不覺已過半個多時辰。莫跡冰趴在桌上,神智十分清晰地給七浮的茶杯裏滿上酒:“小哥,都到了於虛了,還清修可說不過去。今後酒肉葷腥都要沾起來了,走殺手這一路子,少不了這些作伴。”

七浮扶額困窘道:“可我……本就不擅長喝酒。而且……”

“可不光是酒,還有雞鴨牛羊魚肉,還有女人!”莫跡冰提高聲音強調道,“好歹你也十七八了,是半個男人了!”

“……而且,我只是個醫師,不屬于殺手……”

“有什麽關系!反正在於虛,幹什麽都一樣!”莫跡冰的語氣,讓人既感覺他在說醉話,又感覺他只是在認真地教誨後輩。

“好好好……聽莫店主的,我就來一杯吧。”七浮無可奈何地舉杯,象征性地淩空與莫跡冰幹了一杯。

二人互相碰杯之際,雨麥的貓耳卻是警覺地豎了起來。有同類的氣味正在靠近,可這氣息,滿含殺意。

二樓忽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緊跟着一個身着道袍的人從樓梯上滾下來。

“小爺我是來吃飯的!不是來搞事的!”一個手握長劍、身着淺紫鬥篷的少年,此時正站在二樓的樓梯旁怒喝,“除妖到別處去!除到小爺身上想鬧哪樣!随便攻擊符咒師,不覺得會招來禍患嗎!”

他這一聲吼,惹得整個客棧的食客紛紛投去目光。少年厭惡地将袖一揮,正要離開,卻被一個聲音叫住。

“這位符咒師大人,小的有要事相告。”聞九空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他身後,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還請大人,借一步說話。”

在聞九空說話的當頭,七浮向雨麥附耳道:“你可也覺出了不對勁?此人并非妖物,也并非半妖,身上卻纏滿妖氣,倒又不像是被妖附身。”

“便是被妖附身了。”雨麥卻道,“分明是惡妖,分明已殺意外放,那人既然是位符咒師,不可能察覺不到。”

只聽又幾聲尖叫響起,樓梯上的二人竟已交起手來。

但見少年揮動長劍,妖異的紫色劍芒步步逼向聞九空,每揮動一回,冰氣亦随之散開。聞九空揚起手,一張符紙悄然閃過,比劍芒還要凜人的靈力,将劍芒與冰氣一同斬碎。

劍芒碎片還未散去,少年的劍淩空一轉,劃上聞九空的脖頸。豈知對方只是抽出一把合攏的扇子,擋下劍鋒,下一瞬扇面張開,帶着尖刺的邊緣貼着少年的手腕而過。

少年吃痛地抽回手,卻沒有因疼痛而丢棄劍。此時七浮已趕到樓梯下,鑽入鼻中的妖氣越來越濃,可他身上不曾帶着符紙朱筆,根本無法幫忙。

“這位大哥,都說了我不是來搞事的!你怎麽一言不發就動手傷人!”心知自己鬥不過聞九空,少年急中生智,用被劃破腕部的手指着聞九空,大聲且委屈道。

感受着從周遭投來的灼灼目光,聞九空的表情并沒有起絲毫波瀾,反而對少年一笑:“符咒師大人手執利器,而小的不過一介書生,手中僅有這把紙扇,如何是小的一言不發、動手傷人?”

“說謊!你看看你手裏拿的……”少年邊嚷嚷邊指着他拿扇的手,說着說着就自覺住了口。

的确……的确是一把紙扇!他是什麽時候換掉的?

“符咒師大人這劍法不甚到家,誤傷自己,反而要歸罪到小的頭上來。”聞九空側過臉看向四周,“還請諸位評評理,這難道還不是搞事情的節奏麽?”

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嘈雜如鬧市的議論聲疊起。少年緊握長劍,垂頭不知在想些什麽,但眼眸卻惡狠狠地盯着聞九空。

驟然,他一把拉下遮住頭部的兜帽,未挽起的一頭墨發披散開來,竟是從發梢一點點變為雪白。少年勾起嘴角放肆地笑着,口中的虎牙亦伸長了兩寸,本是閃動怒意的墨色瞳仁,在這瞬間幻化為綠瑩瑩的獸瞳。

而他的長劍上已纏滿紫色妖氣。

自少年的發色開始轉變之際,已有食客大喊着“妖魔”沖出客棧。雨麥仍坐在桌旁,在莫跡冰的注視下挑着魚刺,末了夾起一片魚肉:“一巴掌解決的事。”

她擱下筷子,起身之時,少年已悶哼着倒在臺階上。七浮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扛起少年随聞九空一同下了樓。

……

看着暈倒在地的少年,七浮松了松胳膊,“總覺得我們是人販子,二話不說就把人打暈帶走。”

如果這算於虛殺手的作風,他選擇回祁環居。

聞九空打開紙扇扇風:“別無他法,此人方才已開始妖化,客棧人多,讓他吃點苦頭總比出人命好。”

七浮報以懷疑的眼神:“不過,再怎麽說,他的妖化也分明是被聞先生激怒的吧……”

“一動怒就妖化,就算不搞事,也足夠危險。”聞九空合上扇子,“小的首先要向公子道個歉,此事本不該牽扯到公子,是小的擅自做主。如此一來,公子回於虛便要遲了。”

“這個無所謂了,反正我禁足期間外出,本就是違規,早回晚歸都一樣。”

嘴上雖說得真無所謂,一想到聞九空不讓自己去見長昕,不管怎麽說,七浮還是無法釋懷。

聞九空笑道:“如此便再好不過了。”他以扇一指少年,“這兩位是舞子零與小端,乃是小的二十年前的故交,看來他們至今還不曾恢複記憶。”

因為談及除妖師的事,故房間裏只有七浮三人,莫跡冰自顧自回櫃臺邊看店了。

七浮不知道自己臉上露出的是什麽表情。之前聽雨麥說,聞九空是浮君的下屬時,他還不曾考慮過聞九空的年齡。如今一聽到“二十年前”,他實在忍不住将聞九空上下打量了一番。

劍眉薄唇桃花眼,眉目含笑,身着廣袖水紋墨袍,腰懸白玉佩,手握紙扇,一看就是才及冠的風流公子模樣,不像下人也不像車夫,更不消說像武夫或殺手。歲月的流逝,在他的容貌上甚至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原來那妖氣是小端的。”雨麥似是自言自語。

聞九空解釋道:“應該是三十年前那個術失敗得太慘,小端怕是直接把肉身也賭上,才救回了舞子零一條命。”

“聞先生說的術,可是‘止顏之陣’?”七浮忽回想起這一禁忌之術,“此術似乎是西方梵州的禁忌,如果成功,陣中所有人都将永駐容顏。一旦不成功便會折壽,或是……”

“或是記憶盡失,或是肉身與魂魄一起毀滅。”聞九空接道。

“可殺意又從何而來?”雨麥問道,“‘止顏之陣’哪怕布置失敗,小端也不至于堕為惡妖。”

“并非惡妖,只是摧毀那個術必須殺死陣中所有的施術者。而小端既要進入陣中救舞子零,一定會染上死者的怨氣。”聞九空道,“貓妖極其容易被怨氣侵體,想必雨麥大人比小的更清楚。”

“當年小的與舞子零被當作試驗品丢入止顏之陣,被丢進去的十位被俘虜的除妖師裏,只有小的挺了過去。”聞九空看向七浮,“如果沒有浮君救小的與子零出陣,可能聞九空早在三十年前就已成了一具喂狼的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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