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結羁絆

“浮君從前可否認識七宗榆”,這一問題令雨麥眸光一變。

“先主獨來獨往,不曾得罪什麽人,更不會認得七宗榆。”

雨麥的回答似乎并不能讓七浮滿意。他不自覺擡手撫了一下她的臉頰,眼神裏含着安慰,可話語裏卻是透着萬般狐疑:

“自你得到肉身後,氣息便越來越像我熟悉的那般。但也請你認真告訴我,為何你的氣息與七宗榆留下的妖氣,那麽相像呢?”

盡管在問出這一問題前,七浮內心有過掙紮,但他的靈力感知,卻是将他所謂的掙紮一一瓦解。自站在妖火滔天的家族之中開始,敏銳靈力所察覺的、妖火給他帶來的,既溫暖又急切的古怪感覺,同雨麥終是不可抗拒地吻合了。

他在等雨麥的回答,即使相處的時間甚短,他還是更願意她能給出一個理由,好讓自己繼續相信她,并且将內心湧起的種種猜疑抹殺。

許久,雨麥輕輕捉起他的手腕,慢慢将之放下。

“雨麥曾對浮君發誓,一生只忠一主,為此,即便主人轉世,雨麥也依然奉之為主。”她側過臉,平靜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就連一絲一毫的驚慌也無,“主人的懷疑,雨麥可以理解。但還請主人安心,無論如何雨麥都是向着主人的。”

她就這樣突然訴說着忠誠。雞雛般稚嫩的外表,此時真的成了一種僞裝。七浮看着那樣的眼神,愣了一下。

內心掙紮的時候,他似乎忘了,眼前這位嬌小而瘦弱的女妖,祁環居中相傳過,她曾跟随浮君十三年,又等候他整整十八年。

自覺失言,七浮忙支起身,正想道出歉意之詞,然而雨麥只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平靜的眸光立刻被一絲驚慌替換。

“主人莫動!”她一把将才坐起的七浮又放倒,手指在他胸口衣物上慢慢擴出血色的地方輕戳,而後放到鼻旁一嗅,一股淡淡的甜膩異香鑽入鼻中。

一寸緋!

毒香餘味還在萦繞,雨麥難以置信地問道:“主人何時見過七橫?”

她的主人只扯出一絲苦笑:“被你發現了……何時……自然是上午……”

說罷,七浮合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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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緋,七宗榆最引以為傲的毒香。上午他獨自在院落裏尋找父母之時,屋頂上的動靜,令他止步回頭。

而一支箭矢,就在那時猝不及防地從他胸前劃過。

那支箭矢并沒有附着妖火,他最厭惡的香味卻在鼻尖一點點變得濃郁。他看見了屋頂上摘下兜帽、手握彎弓的長公子。

高傲的長公子沒有道出半字,也不屑于和他有什麽交談,廣袖一揮,自他視線裏消失。

……

“小姐姐,小姐姐!你倒是告訴在下,這兒是哪?”

自悠悠轉醒,卻發現身邊不是自己栖身的破道觀,更不是之前發生沖突的客棧,正巧面前晃過一只貓妖,舞子零便一路跟着眼前這只拿着藥盤與秤的貓妖,不依不饒地問。

大概被他問煩了,雨麥打開一個藥櫃,側過臉冷淡道:“此地是於虛少寞堂,主人救了你回來,往後你就在這做事。”

舞子零樂了:“嚯!這麽好?小姐姐,此地還包吃包住嗎?”

“包。”雨麥實在無心理他,說着便抓出一把甘草,放在秤上,秤砣十分随意地晃了一晃後,她便将甘草倒入藥盤。

舞子零看了她一系列笨拙的動作,眼皮跳了跳:“小姐姐,這麽大的劑量,你打算喂馬吃嗎?”

雨麥手一抖。

見她沉默,舞子零忙陪笑着順過她手中秤,“在下從前是幹這行的,小姐姐歇歇,還是讓在下來吧。”

頓了幾秒,“可是,在下不知道小姐姐要治什麽病,這就不曉得要配什麽藥了。”

“主人中了‘一寸緋’。”雨麥擡頭看他,臉色有些發青,“解藥,未知。”

舞子零卻似是沒有看到她的臉色,拿着秤沉思片刻,轉身走去藥櫃盡頭。

筆墨紙硯,一并在藥櫃盡頭的桌上躺着。

“小姐姐你別慌慌,在下有個方子可以應付這種毒。”

用溫柔到能膩自己的語氣安慰了雨麥,舞子零握筆,令狼毫在墨裏舔了舔,接着熟練地寫下種種藥材,落筆時毫不遲疑。

……

七浮感覺自己快窒息了。

似乎被誰将腦袋按進了水中,他拼命掙紮着,卻只能聽到水泡上浮又破碎的聲音在耳邊不斷循環。

他忍不住在水中張口,想要呼吸到一些空氣,湧進口鼻的卻只是冰冷而發臭的水。他不住地嗆着,仍掙紮,卻漸漸沒了力氣。

按在他腦袋上的手,一點也不曾卸去力道,反而随着他的掙紮,越按越用力。

真難受……快要淹死了……虧他還字“無沉”呢……

年頭剛起,耳旁便驟然炸響。窒息感沒有了,清新的空氣灌入胸中,按着他腦袋的人也松了手。

七浮滾落在地上,猛烈地咳嗽并吐着髒水。就在他的手快要觸碰到地面時,被一雙手指纖長的手捉住。

“莫觸地,地上是水缸碎片,會紮傷手。”女聲響在耳旁,平靜如風。七浮眼裏還被髒水迷着,他憑感覺蹭入來者懷中,想道一聲感激,張口,卻是嘔出一口水來。

來者卻不惱,不顧污穢,将七浮轉過去,讓他背對自己,而後輕輕推出一掌印在他後背。

七浮只覺一股熱力入體,只一瞬,他當下直接伏倒,将腹中的髒水吐了個幹淨。

這時對面傳來一個聲音,細軟而不失威嚴:“你是何人?我的玩物,輪得着你管了麽?”

七浮拿袖子抹抹眼睛。只聽來者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莫再欺負主人。”

“死廢柴何時有了你這麽大膽的下人?”對面的人冷笑,出手毫不猶豫,皮鞭破空的咴咴聲迎面而來。

一蓬熱浪擋在七浮身前,明亮而鮮豔的火光織成屏障,纏住了襲來的皮鞭。對面的人大驚失色,當下扯着孩童才有的嗓音喊道:“來人吶!妖!有妖闖進來了!”

火光中,七浮總算慢慢看清了一切。皮鞭的另一端,是被火焰團團困住的長公子七宗榆,玄色的衣擺被火舌舔着,慢慢有了一絲焦味。年幼的長公子急得直跺腳,一簇火剛被踏滅,又是一簇火溜上華服。

七浮忽然回想起來了,這是他五歲那年,去祁環居之前的一個春日,前來分家做客的七宗榆,強行拽着他到了這個廢棄的院落。

他其實自記事起就怕極了長公子。七宗榆本就年長他五歲,又是自幼習得家族鞭法,又會在見到他之後,時不時将他引去無人之處,狠命鞭打。

懵懵懂懂的小七浮,起初還當七宗榆是帶他戲耍的。挨了幾頓鞭子後,他終于明白對方是不懷好意的。因而這次使勁掙紮,也向路過的奴婢求救,卻還是被七宗榆拖了去。

七宗榆是宗家的長公子,又是宗家家主與家主夫人的心頭肉,他甚至不需要言語,只丢給那些得了七浮求救信號的奴婢一個眼神,便再也不會有奴婢敢去七浮父親那裏禀告。

但七浮什麽也不知道,尤其是七宗榆鞭打他的動機。從長公子的皮鞭第一次結結實實落到他臉上時,他就懵了,懵着挨了一頓痛打,而後又被強行抹了愈合傷口的藥膏,跌撞着回到家裏,家裏人竟看不出半點異常。

那幾年七浮身體都很差,甚至還咳過一段時間的血,每天都要承受體表與體內雙重的痛苦。父親給他請來好郎中,他哭着告訴父親他不想再被欺負,然而父親卻什麽也沒說,郎中也只顧着給他配藥紮針。

折騰到五歲,期間七浮也被父親指導着修習過一陣子鞭法,卻因常常抽到自己,于是便只好放棄鞭法,轉而練起刀來。如此這般,好不容易調理好身體,七宗榆又來了。

七浮有些慶幸,要是當年沒有這位會放火的奴婢救下自己,他這條命估計就這麽交代了。

只是,稱他為“主人”的,一定是他家的奴婢麽?

答案顯而易見,那奴婢伸出手,将他護在自己懷裏時,七浮看了看她的臉,不認得,是個陌生的人。他只記得一雙好看的眼眸一直在注視自己,那種眼睛十分特殊,他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仔細一想,似乎唯有母親寵愛的貓兒,才有這樣綠瑩瑩的眼睛。

女子披散的長發蹭着他的臉,他下意識抓緊了女子的衣服。天蠶絲質地的淡橘色衣裙,哪裏是下人穿得起的?這不是他家的下人,這是何人?

方才他聽七宗榆喊了“妖”,這女人,是妖?

身後的火焰裏傳來怪異的滋滋聲,七浮訝然轉頭,但見七宗榆手中捏着一張水符,呼呼喘了幾口氣,而後氣惱地向外又喊:“沒聽到我說有妖麽!動作怎的這樣慢!”

“既然為了了結此事而來,雨麥自然已在此處布下結界。”

女子的話讓七浮吃了一驚,不等他問,下一刻女子已緩緩站起,将他護在身後,自己則一步一步向七宗榆走去。

“宗家七橫,字宗榆。”女子邊走邊念。她擡手,皓齒咬破了手腕,血滑入掌心,沿着幾段脈絡,擴成一個猙獰的獸首圖案。

七宗榆舉起鞭,邊退縮邊厲聲:“妖女!你……你要對我幹什麽?!”

“閣下一直希望變強,可是如此?”女子淡然而問,“比起雨麥身後、那位大人的轉世,閣下更希望自己才是七家唯一的繼承人,可是如此?”

七浮想追過去問個究竟,手腳卻像是被鎖在原地,他動彈不得。

只聽七宗榆哆嗦而兇狠地應道:“是又如何?我就是要殺了那死廢柴!”

“如此,雨麥将把力量予汝,而汝将發誓從此不再動雨麥的主人一絲一毫。”女子仍用平緩的聲音宣告,“若違背,汝将承受與吾主同樣的傷痛!”

眼前的一切都成了赤色,成了火海。七浮呆呆地看着火光中女子的身影一點點縮小,而後,一道流光從火中竄出。

七浮下意識向那流光伸出手,流光卻沒有停留。但他看清了流光之中,是一只毛色純白、四爪為麥色的幼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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