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有緣相見

七浮又站在了雪原裏。

雨麥睡去之際, 他已檢查過,自己沒有受傷,也沒有中毒, 若是有宗家的人追來, 也大可與之一戰。

等布置好結界,他靠着雨麥, 但并沒有睡,而是取出她保下來給自己的白桃扇, 正要仔細觀察一番, 白桃扇卻消失在手中, 擡頭時眼前已成一片潔白。

他站在原地,靜靜等着。白雪落于肩頭時,一支箭破弦而來, 卻在他的面前被什麽力量生生震碎。

一抹倩影出現在七浮的視線裏,執着有墨竹紋樣的長弓,身披裘絨,暗黃色狼眸裏透出犀利的光芒。

七浮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只是平靜地道:“你又來了,狼妖姑娘。”

芝謠在離他六尺遠的地方站定,端起長弓。妖力凝成的箭矢搭在弦上, 蓄勢待發。

……既然不請自來,那便幹脆将他心裏那些理不清邏輯的、浮君的記憶弄個明白吧。

“我如今已記起從前,亦記起狼妖姑娘當年離開浮君的緣由了。”七浮不緊不慢道,“狼妖姑娘自稱是浮君唯一的妖侍衛, 不願越過彼此之間的界限,結果到底還是想逾越那層主仆的羁絆。

“一邊誠心誠意地反省與忏悔自己的念頭,一邊又無時無刻吃着雨麥的醋。狼妖姑娘這份愛意,若是從一開始就道出,而不是悶在自己心裏,想将之變為陳釀,想來或許也沒有後來那麽多事……”

“你又懂得什麽!”芝謠繃緊了弦,大聲道,“我與浮君大人的情誼一直清白着,況且我才是他的第一個妖侍衛,輪不到那後來的小妖精造次!便是感情,也要分個先來後到不是?”

七浮微微搖頭:“的确,感情有先來後到之理,可你為證明自己與主人之間清清白白,在浮君和雨麥遇險之時,自顧自逃走,美其名曰留他們鞏固感情。然而若不是聞九空及時趕到事發地,這對主仆早就被群妖撕成碎片。”

“因這事而‘愧疚’,離開浮君後,你又做了什麽?”七浮将自己在浮君記憶裏看到的事一件件回想起來,“你将白家血屠後燒了,嫁禍給雨麥的父親;又重創祁環居的紫葵階除妖師,将保護舞子零的貓妖卿小端殺了,嫁禍給浮君。知道事實的人與妖,死的死,便是不死,也被你指派的人弄得失去了記憶。”

他見芝謠臉色大變,又聽她辯道:“你根本不曾親眼見過,無憑無據,怎可将這些事推到我頭上來?”

聽罷,七浮大笑起來。

“無憑無據?你與七宗榆甩給我的鍋,還不夠多是嗎?”他心中想着白桃扇,下一刻白桃扇便出現在手中,“這些事你忘了,我也未曾親眼見過。這都沒有關系,它見過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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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除妖師的血契兵刃,一旦被主人施過特殊的術,成為有靈性的靈器,便能夠自動汲取使用者的血,将使用者的所見所聽記下。這是唯有銀昙階除妖師才能夠辦到的。

“浮君猜到你不會安安靜靜地離去,故将他的白桃扇作為訣別的贈禮給你。”七浮緩緩抛起白桃扇,但見扇面自行展開,他方才所言之事,一幕幕如同放映般在扇面上顯現。

繃緊的弦慢慢松了。

“明明都是妖侍衛,為何他要如此區別對待……”芝謠垂頭低語,眼下她已默認了自己曾經做的一切,“我的真名叫做芝謠,他喊我狼妖姑娘,卻給她起了新的名字,日夜喚着。我與她的實力不分上下,一起受傷,他卻只寵着她。明明是我先她伴在他身邊,她又有什麽資格與我搶他……”

字句怨言,不覺已失言。

想起浮君的真名,以及雨麥的父親先前提起的、那件連浮君也不願回憶的事,七浮沉下臉:“我想,沒有人會允許一只害死自己至親的妖近距離留在身邊吧。可能你都要忘記自己還在四下流浪,想要殺了一位年輕除妖師充饑的時候,他的妹妹擋在他面前,作為兄長的替代者,成為你口中之食的事了吧?”

芝謠一愣,随即冷笑道:“原來如此麽?為何我只記得,當初有個小除妖師想要除掉我,最後卻誤殺了自己的妹妹?”

“你對幻術的運用,可以說是早已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了。”七浮亦回以冷笑,“難怪連浮君也被你瞞過了,不過你當初布下的幻術,讓十五位妖王之中的任何一位目睹,都能夠輕易将幻術忽略,直接看見事實——這便是你想方設法除掉雨麥父女的理由。

“你不過是為了得到浮君的靈力,鞏固自己在十五位妖王當中的地位,才把自己裝扮成了一只善妖。”他慢慢道出最後一句,“我說的對否?”

破空而來的箭矢,已然表明了芝謠的态度。七浮不懼,白桃扇被他扣在手中,灌滿靈力一揮,濺起雪浪,三支箭矢頓時被雪浪淹沒。

他從沒到膝蓋的雪中躍出,收扇趕上。芝謠回身凝箭,可每一箭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每一箭都被輕易擋下。反倒是芝謠避不開他的風刃,裘絨被劃破,橘色的絨毛粘到雪中,被趕上來的七浮踩過。

冷不防被一記風刃擊中,內髒開裂般的痛楚自背部傳來。芝謠痛哼一聲,單膝跪倒下去。

七浮的力量讓她大駭,她是以妖魂的形态進入這處幻境,倘若被重傷,肉身的恢複只怕要半年才可。

她當下萌生退卻之意,幻境再度鋪開,乃是一片無月的夜晚。趁着天色驟然暗下來的時間,她化為煙雲倉皇逃走。

見環境發生改變,七浮立刻停下腳步,一片水塘在他跟前出現,微波蕩漾的水面上,卻是映着火光。

他只覺這火光甚是熟悉,擡眼看到水面上臨波走來一人,周身騰着火光。

火光中抖動的那對貓耳,令七浮心中一驚。他施展輕功踏上水面,見對方正緩緩沉入水中,他急了,當下厲聲喊着“雨麥”。

雨麥聞聲轉頭,原先清秀的臉已布滿傷痕,那一身藍白的道袍也被鋒利之物劃得亂七八糟。她眼裏毫無神采,有的只是茫然。

“雨麥!雨麥你不要動!”七浮喊着趕到她身旁,伸手就要觸碰她,白桃扇卻在這時脫手飄出,将他與雨麥隔開。

便在白桃扇橫在主仆之間的瞬間,雨麥的身影莫名消失在原地,被一位白袍青年的幻影取而代之。

繼而,七浮感到頭頂一痛,白桃扇被那人拿在手中,照着他的腦袋就是一下。

“莫無能到連幻象與真實也分不清。”青年收扇道出這句話,聲音裏帶着一絲冷傲。

因疼痛,七浮低低地哼了一聲,随後與那人對視,良久後問道:“你是浮君?”

對方點頭,将白桃扇又交到他手中。

與自己的前世面對面交談,七浮忽覺有些不可思議:“我以為你的魂魄全在我身上,倒不曾想到,你竟将些許魂魄封入這把扇中。”

浮君聞言突然笑了:“你的常識似乎有待補充,魂魄若分開,怎能言語和思考?魂魄是沒法封入扇中的,我留下的不過是一絲意識罷了。”

他道,“方才那些話,你說得不錯,亦不假。你将我從前不曾想到的,不曾明白的,都理清了。”繼而搖頭,“妖界下了一盤棋,我因為威脅過大,被當做了棋子。眼下棋局還未入僵局,你快帶麥子他們離開竹州,或許還會有轉機。”

聽得七浮有些不解:“請問這盤棋的意思,是指妖界重臨麽?”

“姑且如此說。”浮君道。他在水面上退後幾尺,指着平靜的水面,“十七年前,我在此處身死,在此之前我還沒能弄清那幾位妖王的意圖。這個任務只能交給你了,連麥子也一并交給你。”

七浮有些無奈地道:“因你的身份,我已被算計了許久。眼下已無去處,自己又不曾有實力帶雨麥行走世間,連同一些想要護着的人也顧不了。你既随我們一同從宗家出來,一路上也見夠我的慘狀了。”

靜靜聽他說罷,浮君并沒有嘲笑他的處境。

只是自誇似的道一句:“我還不曾想過,我這個亂七八糟搏出來的身份,竟對後世之人有這樣大的威懾力。”

七浮也不指望他能安慰自己什麽,回想他之前的話,又問:“聽你的意思,竹州似乎已容不得我繼續留着了?”

“不錯,竹州的掌權世家便是七家。你兄長既然連分家也敢滅門,想來你留在竹州,也是時刻在他掌握之中。”浮君擡頭望向天穹的繁星,“倒不如離去。蒼穹星辰良多,總有各自的歸宿。這地方不願留你,便沒有必要強行迎合它。”

七浮沉默片刻:“可我還有妹妹,還有幾位摯友,我也斷然不可能将聞九空與舞子零丢下。”

浮君望天沉思幾許:“找理由全帶走便是了。西方的梵州雖亂,卻是個好去處。”

……說得倒是這般輕巧。

觀察到浮君的身影正慢慢淡去,七浮道:“你似乎在消失,我可是要離開幻境了?”見對方點頭,他追問,“還有什麽要交代我的嗎?”

“有。”浮君伸手在二人之間淩空劃出一條線,“若是讓麥子成了你方才看到的模樣,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

“你主子怎麽還不醒啊?是不是中什麽咒了?”

“未曾。主人休憩的時候,雨麥并沒有覺察到有別的氣息靠近過。”

“那怎麽睡了快兩個時辰還不……诶!醒了!”

冷着臉解釋的雨麥,忽覺手腕被人握住。七浮直起身,揉了揉她的頭發:“我不是早說過,不許再稱呼我為主人,也不許自稱‘雨麥’。”

“雨麥……不,我明白的。”

見她脫口而出後,又忙不疊改口,七浮一笑,轉向盤膝而坐在一旁的呂重青:“幫主,久違。”

呂重青抄起手,有些不快地道:“久違。”

七浮觀察四周一番,但見地上生着三堆火,又有三個空蒲團。透過火光,隐隐可見一扇門正緊閉着,細聽,似有雨打屋檐的聲音。

他又向雨麥道:“我不記得我們是在這裏歇腳的,是幫主他們救我們到此地的嗎?”

雨麥嗯了一聲,歪頭靠在他胸口。

見她氣色不錯,衣袍上雖仍留有血跡,但已嗅不到血腥味,七浮不禁奇道:“你的傷已經好了嗎?”

“三長老給我治療過。只是些簡單的內傷,并不嚴重……”雨麥正柔聲說着,猝不及防胸口一痛,她忍不住弓起身,沒法繼續說下去。

七浮慌忙扶過她,怪道:“莫要逞強!”接着将她的腦袋擱在自己下巴下,輕輕蹭着,“沒有下次了,我不會讓你再因我受傷,我保證。”

呂重青在旁邊黑着臉盯着火堆。囊中的幹糧分明沒動過,怎麽他突然一點也不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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