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娶她不悔
入夜, 有風,弦月為雲所遮,月色昏暗不明。
風見月一路奔逃到橫玉樓外, 忽聞清亮的笛聲從樓中傳來。她立刻閃身躲入橫玉樓的陰影中, 只覺一陣妖風從身旁卷過,逼入樓內。
徹底覺察不到妖氣後, 她抹去額上細汗,望向自己掌中形似火焰的印記, 繼而握拳, 擔憂地朝橫玉樓上半倚欄杆的長公子看了一眼。
希望他今晚稍微收斂一下傲氣, 千萬不要激怒芝謠……
抛開雜念,風見月身影一閃,已退至無人之地。繼承七宗榆妖力後, 連咒都無需結,單是一個念頭,禦風的法陣便在她腳下出現。
得趕快去晨愈谷通知七浮,宗家不能亡, 七宗榆也不能死!
……
“師兄,很抱歉沒能救下你的劍靈。”
聞言,劍谙手裏的骨梳一頓。七浮聽他以一種幾乎不可查的聲音嘆了口氣, 繼而骨梳又重新在自己的墨發上移動。
“命數無常。”淡淡的聲音,一如既往。纨發完畢,劍谙搭上他的肩:“今日是你的大婚,高興些。”
七浮苦笑。他實在不覺得眼下的大婚值得高興, 若是要真的高興,他應當熱熱鬧鬧将雨麥娶回七家,拜見高堂,大宴賓客,将自己的友人全請過來喝喜酒。
——而不是像今日,在妖族的領地茍且偷生,穿罷新服,同雨麥拜完鎮谷靈木和天地就是新婚,冷冷清清。
妖族沒有人那樣多的規矩,若不是他知道雨麥親近人,可能連穿新服拜天地都用不着,卿歡點頭同意後就可以直接入洞房了。
穿戴妥當,低頭看着自己一身紅如血的新服,七浮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七宗榆。兒時第一次祭祀時,自己不懂規矩,父母又忙于事務,最後竟是着了大紅袍子出現在祭典上。
面對家主的質問,年幼的他慌張地說不出話來。家主的軟鞭将要落下時,七宗榆赫然擋在他面前,生生挨了一下。
他手足無措地躲在兄長身後,只聽七宗榆為他辯解:“祭祀為何不是喜事?為何要鞭笞無沉?衣服穿錯,換掉就是了。”而後自顧自拉了他去了自己房中,挑了一件白衣,并幫他穿戴完畢。
Advertisement
……他為何忽然要記起這些?已無關緊要的回憶,理當忘幹淨。
他搖了搖頭,起身就要向外走去,手中卻被劍谙塞了一枚冰涼的東西。
七浮低下頭,躺在自己手心的,赫然是血白璧。入手的涼意,讓他心裏生出不好的感覺。
“帶去,能聚妖魂。”劍谙叮囑完畢,目送他出了門。
懷着不安趕往約好的地點,七浮小心收好血白璧。聚妖魂,唯有妖族重傷瀕死時才需要做這件事。劍谙的預感一向很準,所以說,今日雨麥會出什麽事嗎?
孤岳山下,雨麥父女已靜候多時。這時的雨麥亦着了新服,及地的紅裙上繡着金色柳葉紋。紅蓋頭遮住了她的臉,七浮無法看清現在的她是怎樣的表情,但能覺察到她的妖力一直在不安地波動着,不知是喜悅,還是……
思索之時,雨麥已摸索着牽住了他的手。七浮握了握這只手,将她牽到自己身後,蹲下身對她道:“上來。”
“從這裏把雨兒背上山頂,從此雨兒就是你的妻子了。”他邁步走上山路時,卿歡的聲音還在後頭悠悠道。
攀爬孤岳山,不得用妖力,唯有背着妻子一步一步走上山巅,去拜鎮谷靈木。據谷內其他已婚妖族透露,這個過程約莫要用去六個時辰。
清晨的山路尚且濕潤,七浮一路沉默着往山上走。主仆印記被芝謠破壞大半,流回他體內的靈力竟也不能再渡給雨麥。昨夜他又同雨麥試了那個術,但效果似乎比先前差了許多。
雨麥安靜地靠在他肩上,雙手環着他的頸子,青絲摩挲得他心癢,壓抑了許久的欣然,終于一點一點從心中破出。
暫時不要多想了,今日大婚,他應該開心才是。
沉默着走了約半個時辰,七浮尋了一片幹淨地,将雨麥放下來歇息。卻見雨麥掀了紅蓋頭,皺着眉不安地看向他。
“無沉,你會後悔麽?”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七浮也不由得皺起眉,卻不知她為何突然這麽說。他摸了摸雨麥的臉,忍不住道出自己憋了很久的話:“說說看,我要後悔什麽?你該不會因為主仆印記的事,覺得自己活不久了吧?”
雨麥雙手緊握,垂下頭咬着嘴唇:“是。若我還有屬于自己的身體,有能力自保……”将頭搖了搖,“可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主仆印記也被毀去大半。無沉可能不知道,像我這種情況,連構成身體的靈力也全靠除妖師提供,一旦印記受損,生命力只會一日比一日衰落下去……”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會後悔了。”七浮微笑着将她的雙手分開,手上微微發力,攬她入懷,“我的命是你延續的,能和你一起走到今日這一步,這很好啊。假如你當真命不久矣,我就陪你走完最後一段路。”
“還是想着‘順其自然’啊 ……”雨麥伏在他懷中,調侃似的笑道,“也好,上一世是我陪你,這一世輪到你陪我,扯平了。”
“分明是你賺大了。”七浮将她摟得更緊,“浮君可有娶你?沒有。可有與你雲雨?沒有。現在這些你都有了。”
懷中的貓兒撲哧一笑:“若是讓浮君聽到這些,只怕……會殺了你哦。”
七浮蹭着她的臉,滿不在乎:“呵,讓他詐屍來殺吧,我就是要将這份感情秀給他看。”
嘴上雖說得毫不在意,可七浮其實最清楚雨麥眼下的情況,也明白現在的自己是什麽樣的水準。到了現在這一地步,只是簡單地進出施術,根本無法解決問題。
或許唯有達到真正交融的狀态,才能最有效地為彼此補充妖力。若是如此,他需好好計劃今天入洞房後所要做的事。
二妖各懷心思,走走停停,終于在日落前雙雙站在孤岳山巅。也是在這時,七浮發現之前給自己化妖丹的老前輩,正盤膝端坐在山崖上,定定地望向雀翎島的方向。
“宋客前輩……?”他背着雨麥上前,不确定地喊道,“敢問前輩,此地可有一棵鎮谷靈木?”
老前輩“唔?”了一聲,慢慢回頭,見是這一對,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烏黑的山羊胡子,起身撣了撣灰塵,手中不知掐了什麽咒,只見青光一閃,而後他站立的地方便多出了一棵參天古木。
七浮心情複雜地仰了下頭,而後放下雨麥,将她的紅蓋頭取下,以妖火燒為灰燼,抛向天穹。
鎮谷靈木中傳出老前輩的聲音:“新人上前來!一拜鎮谷靈木!”
七浮眉一皺,微微轉向雨麥,低聲詢問:“不拜天地了麽?”
雨麥局促地搖了搖頭:“不是很清楚……”
七浮點頭以應:“不清楚便不拜了。”
拜過老前輩,聽他道一聲“夫妻對拜”,二妖面對面站了片刻後,七浮托着下巴尋思幾秒,朝老前輩勾起嘴角:“宋客前輩,可以直接入洞房麽?”
鎮谷靈木晃了晃枝丫,變回人形,依然摸着山羊胡子,對着二人做了個“請便”的動作。
七浮等了一天只等這一刻了,見狀,當即附身橫抱起雨麥,經過老前輩,縱身往孤岳山下跳去。
山底不遠處,就是卿歡的木房子。化妖後,七浮已能自如操縱體內的妖力,赤色妖力在他腳底織就成紅雲,載着他和雨麥從山頂俯沖而下。
雨麥不曉得他在急什麽,急着入洞房嗎?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臉上不由得一紅。實在看不出來,原來他也是有欲望的……
用罷晚飯,靜待良辰。進入洞房時,夜幕已落。
七浮沐浴淨身,換了寬松的睡袍,推開房門。
裹入被褥之中,和雨麥四目相對時,他輕喚:“雨麥,今晚我們不再用原來的術,換一樣新的。”
雨麥不解其意。
衣帶松去,額頭與他尚且溫濕的胸口接觸時,雨麥又聽他的聲音在自己耳旁輕吐:“往日只是淺探,今夜,融二為一。”
溫熱漸下,含羞的花瓣迎接暖意。他一嗅芳蘭,她溫軟依偎,輕語婉啼,留取晶瑩。不知不覺間,他好像已經習慣了貓兒在懷中歇下時的溫柔,但這份溫柔,只一瞬後,便被另一種情緒感染。
待交歡完畢,七浮打了個呵欠,伸手放在雨麥腦袋下,輕輕撥動她的貓耳,打趣道:“怎麽又長出來了,之前你不是說妖力充沛的時候,一定會盡力維持人形嗎?”
臂彎下的貓兒還未從方才的狀态裏緩過來,将前額抵在他手臂上,聲音懶散而随意:“你不介意,怎樣都好。”
此夜不比往日,一番交融,不但将他們的妖力全部補充完畢,連主仆印記也被修複了七八成。或許累了,也或許是在梳理才接納的妖力,不多時便有輕微的呼吸聲傳入七浮耳中。
今夜一點也不冷,沒有和衣而睡的必要,他便擁了雨麥,貼着她的肌膚欣然睡去。
……
近破曉時,七浮從噩夢中掙紮着醒來。他順手一摟,睜開眼只見雨麥還好好睡在身旁,不由得松了口氣。
他夢見芝謠化為巨狼,口中銜着一只白毛麥色爪的貓。白貓在她的利齒間拼命掙紮,然而芝謠卻發了瘋似的,将之甩在地上,偏過頭一口一口往它身上咬,直咬得白貓血肉模糊。
而後她又突然化為人形,小心拎起奄奄一息的白貓,朝七浮眨巴了一下明眸,啓開唇齒,竟是将白貓一吞而下!
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七浮才下床更衣,腦中卻全是方才的夢。芝謠的黑暗面已被他盡收眼底,夢到她作惡也屬正常,可為什麽被她所吞吃的,會是長得像雨麥本體的白貓?
不對,雨麥真正的本體是黑貓,與她父親一樣,白貓的外表只是以長期施加的妖術。如此,夢中的白貓,該不會是……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路。辨出是劍谙的腳步聲,且又是在自己門口停住,七浮心中一訝,幾步邁向門旁,小聲推門出去。
七浮才出門,鼻中就鑽入一股血腥味。他擡眼一看,站在門口的人,果然是劍谙。
眼下,劍谙背上正負着一人,那人頭發散亂,雙肩不住地起伏,沉重的呼吸聲入耳清晰。
感覺到劍谙停了腳步,他肩上的人聲音虛弱道:“到了嗎?”
竟是風見月!
方才的夢倏然閃入腦中,看着劍谙将風見月從肩上放下,神情凝重,七浮忙去查看她的情況。
風見月的傷勢觸目驚心,上半身的衣物被鮮血浸染,左邊的鎖骨下還被一支利箭貫穿。她無力地擡眼,發現七浮已在自己身旁蹲下,便提了最後一絲力氣,斷續道:“浮公子……快回宗家……有妖……要将宗家滅門……”
說罷,她歪倒在劍谙膝上,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