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長公子殁

慶安樓, 家主寝居。

才躍入寝居,七浮一眼便瞥見寝居中央有一灘暗紅的痕跡。此時的寝居內,四周已站滿護衛。

七宗榆正背對着他, 端坐在家主的紫檀木雕花椅上, 自顧自斟着香茗。七浮自從看見暗紅痕跡後,便大概猜到此處發生過什麽, 神色凝重地握着手中白桃扇。

滅門之仇人,就在眼前。七宗榆現在身上已經沒有了任何妖力, 身旁的護衛也全是普通人, 他只消上前幾步, 也許連走過去都不必,揮動白桃扇就能置他于死地。

可七浮很清楚,自己并不能向七宗榆出手。坤月城中尚有數以百計的妖族, 如果他沒有猜錯,這些妖族皆是聽命于七宗榆的。一旦他殺了七宗榆,這些妖族勢必會暴走傷人,血洗宗家。

因而, 他手指微動,将白桃扇一合,轉身走向窗戶。

“不打算質問我些事麽?”

才走出幾步, 七宗榆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

七浮側過臉,只覺得這是個可笑的問題,卻還是遂了他的心願問道:“兄長如今,可是坐上家主之位了?”

他聽見了七宗榆起身的聲音, 不由得轉過身。今日的七宗榆,身着一襲奪目的赤紅華服,盡管城中死氣沉沉,他卻像是在慶祝喜事。

“如今妖物橫行,我為了七家,與妖王交涉,成功保住了七家以及七家範圍內的子民,而後,名正言順被擁護着坐上家主之位。”

他看到了七宗榆的眼神,那是一種勝利者的眼神。不知是不是欣喜過頭,今天七宗榆連“本座”的自稱也沒用,也許用“我”來敘述這些話,更能體現出自己的優越感。

緊接着,他又聽七宗榆繼續用傲慢的語氣解說道,“家父已殁,假如我不上任家主,反而要任性地與你較個高下,只怕七家早已被妖物血洗了。”

果然如此。弑父上位,這事在七家歷史上早已有過,不過眼下已經無人去指責七宗榆的做法——想來那些持反對意見的老前輩們,也一并被妖物奪了性命。

七浮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兄長行事,素來是手段狠辣的。”

聽出言外之意,七宗榆一笑,背着手向他走近幾步:“外力所迫,我實在是無可奈何。本來還以為會與你有一場較量,看來是沒有那個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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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我從一開始就對家主之位毫無興趣。”七浮在心裏暗道一聲“瘋子”,為了根本不存在的威脅,竟做出滅門與弑父的事來,七家落在他手上,估摸着是要走向沒落了。

“是麽?”七宗榆抄起手,湊近他道,“七無沉,你曉得新任家主上位後,通常會做什麽嗎?”

不等七浮答,他又自顧自說下去:“自然是斬草除根。不過如今的你,已經不能用刀斧處決了。不過無妨,分家已經沒有了,那天留下來的分家賤種,只有你與你妹妹……”

七浮臉色一變。是了,斬草除根。若是七宗榆當真是因為妖族的輔助,“不得不”坐上家主之位,對他而言是沒有威脅的,可長昕……

長昕還在七家管轄之下的幫派中!

他眉頭緊鎖。如此,今夜無論如何也不能留下七宗榆了。城中妖族雖多,妖王卻并不在,這大概是他最後的複仇機會了。

“我看你今夜提着兇器而來,想必是來殺我的。”沒有注意到他眼中漸漸浮現的殺意,七宗榆沒有停下自己的話,“你一路走來,也發現這坤月城異于尋常。那些都是用于欺騙外人的幻術罷了,布置出它,可是花費了不少精力,真要好好誇獎布置者一番。不過……要是我身死,真好奇這些聽話的布置者,會不會淪落為食人的怪物呢?”

七浮只是報以微笑,恭恭敬敬道:“兄長既然已坐上家主之位,想來也料到這一切的後果了。”

他突如其來的恭維态度,反倒讓七宗榆很是失望。他眯起眼,不屑一顧地勾了勾嘴角,轉身斜過目光:“的确,一切皆在預料之中呢。若是識趣些,你該帶着你的殘疾同伴一起滾了。”

餘光瞥見七浮在自己身後拱了拱手:“正是,愚弟這就告退。”

而後,七宗榆只覺胸口傳來劇痛。他訝然低頭,一蓬擰為一股的翠色藤蔓,正從自己胸口長出。尚且溫熱的血,紛紛與他的奪目華服融為一體。

“你竟然不怕……”

血沫随着嘴巴開合,從他口中湧出。失去意識的一瞬,七宗榆眼裏仍是驚異。他方才的狂妄,皆是建立在确認七浮無法動手的前提下。

他至死也沒有料到,七浮竟然真的會動手!

事情發生得太快,周圍的護衛還沒回過神,熱浪便迎面撲來。往慶安樓中丢下妖火後,七浮騰身而出,妖力鋪開,搜尋起坤月城內的所有妖族。

回想七宗榆臨死前道出的話,他輕笑一聲,回望夜幕之下、一點點瓦解在妖火之中的慶安樓。

他自然知道七宗榆死後,聽命于他的妖族會失去控制,屆時坤月城将真正遭受妖族的血洗。可比起讓七家落入這個瘋子手中,七浮還當真不怕面對一群暴走的妖族。

眼下的他,已經不再是畏手畏腳的人,而是妖族,更是一座妖谷的主人。如此,誅殺妖族的理由大可概括為六字——

不服管,誅殺之。

……

用柏舟載着莊逍,趕到慶安樓的上空時,芝謠驚異地發現,慶安樓正被沖天火光吞沒。

莊逍被她點了周身穴道,仰倒在柏舟當中動彈不得,但也能感受到身周環境的溫度正在上升,不由得詫異道:“狼女,你不是說要帶我和浮公子出去嗎?這是把我帶到哪裏去了?地獄嗎?”

他只聽芝謠喃喃二字:“死了。”下一刻柏舟驟然往慶安樓俯沖而下。

莊逍仰在柏舟當中,只能看見天空中飄着一點點的火星,聞言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大聲嚷道:“什麽玩意兒?!誰死了?你這狼女好歹把話說清楚——”

柏舟忽停住,劇烈的晃動讓莊逍閉了嘴。他見芝謠探身出去,向外望了望,而後柏舟便再度開動。

“長公子死了。”

莊逍懵了:“什麽?”

“七家長公子七宗榆死了。”芝謠說話之時,從袖中取出一把極其普通的紙折扇,咬破手指在上方寫畫下一個咒,将折扇一合,往前抛去,折扇竟化為流光,往一個方向飛去。

“追蹤術?”莊逍目睹此景,忍不住問道,“找誰?浮公子嗎?”

芝謠點頭。

流光引着柏舟,飛往坤月城中一處空間狹窄的小巷。見狀芝謠蹲下身給莊逍解了穴,等他在舟中站穩後,念咒收了柏舟,拉着他降下。

小巷當中,一具具妖族的屍身伏在血泊中。莊逍眼尖,一眼便尋到了藏匿在黑暗中、正抓緊時間調息的七浮。在橫玉樓外苦等良久,幾乎以為七浮被困住的莊逍,自然喜出望外,擡腳就要走過去,卻被芝謠一把拉了回來。

“別去!浮公子身上的殺意很重!”

出于本能,芝謠甚至拉着他後退了幾步。雖隔了很遠,她仍可感受到七浮的不對勁。她知道七浮和雨麥洞房後,已能熟練地控制住體內妖力,但這種後天得到的妖力,有個致命的缺點。

“這應該是浮公子化妖後的第一次殺戮。”她為一臉疑惑的莊逍解釋道,“現在他還沒法冷靜下來,貿然走過去,只怕他會連你一起殺了。”

莊逍還真怕七浮發起瘋來連朋友都殺,聞言沒有過去,只是站在芝謠身旁喊道:“浮公子!七浮!聽得見嗎?你怎麽突然殺起妖族來了?”

幾秒的沉寂後,他看見七浮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手裏握着的白桃扇上污血斑駁。但七浮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擡起白桃扇,指着芝謠冷聲:“離那只狼妖遠一些。”

“冷靜冷靜冷靜!她已經不是那只胡亂算計人的狼女了!”見狀,莊逍忙擋在芝謠身前,“說來,你剛才是不是把長公子辦了?”

聽七浮毫不遲疑地道了聲“是”,他便追問道:“那,你現在是在鏟除坤月城裏的妖族嗎?”

七浮默然點頭。

猶豫片刻,莊逍還是向他走了幾步,關切道:“你沒事吧?需不需要我幫忙除妖?”

七浮卻是搖了搖頭,握了白桃扇轉身,“不必,我自己來。”

一身素白袍,染盡緋紅。

……

次日正午,乘坐柏舟回到祁環居後,莊逍推開議事堂的門,悶聲道:“居主讓弟子來帶個話,集結四州除妖師之事,還得辛苦各位長老。不過也不必着急,因為居主他……”

面對在座長老的目光,莊逍勉強扯出一絲笑:“他暫時要先将家事處理一下,可能要耽擱半把個月,還請各位長老能理解。”

頂着疑惑的目光出了議事堂,莊逍又爬上柏舟,嘆了口氣:“走吧,去於虛。”

芝謠邊啓動柏舟,邊好奇地問他:“不休息一下嗎?”

莊逍扶額苦笑:“哪裏還有心思休息?早點把人帶過去再說,免得夜長夢多又出亂子。”

柏舟前往於虛之時,莊逍打開随身帶的幹糧囊,拿出兩塊肉餅,自己叼了一塊,遞給芝謠另一塊,“姑且這樣将就一下,等事情弄好,再帶你吃好的糕餅。”

芝謠接過肉餅,笑着道了聲好,啓開貝齒,小口小口吃起來。七浮加在她身上的妖力枷鎖,随着她的動作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輕響。

“說起來,我一直在好奇一件事。”解決完肉餅,莊逍端坐柏舟當中,望着她的眼睛問道,“你又幫七浮,又想方設法給他下絆子,這是怎麽回事?”

昨夜,他對芝謠用了“魇魂咒”,與七浮一同看了她的部分記憶,也得知她的一些所作所為,是受妖界之主雲夜朝的控制,不得已而為。但又有一些是随了她自己的意願,譬如,助七宗榆傷害雨麥。

芝謠将肉餅自唇邊移開,凝眸望着前方,只是搖頭笑道:“這件事,即便我告訴莊公子,莊公子也不會懂。”

并非有什麽值得一提的原因,不過是她自己始終在吃雨麥的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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