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返回妖谷
陰濕的一片水域內, 七浮手托妖火,站在水面上,機械地向前走動。
似乎是一個夢魇, 他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 也不知疲倦,漸漸地接近了水域中央的一座島嶼。
他踏上了島嶼, 往裏走了沒多久,便聽得一聲細微的貓叫從腳旁傳來。他詫異地低下頭, 但見一只漆黑的幼貓正扒拉着自己的袍子, 聲音細軟。
他覺得這只幼貓看起來好生眼熟, 不禁蹲下身将它抱在懷中。幼貓親昵地蹭着他的臉,一點也不怕生。
七浮揉了揉它的腦袋,抱着它正欲往前走, 一道喊聲忽在他耳旁炸響:“無沉!你快離開!不要過來!”
認出是雨麥的聲音後,七浮大吃一驚,抱着幼貓四下尋找她的身影,卻怎麽也找不到。雨麥的聲音仍響在耳旁, 赫然轉為凄厲的慘叫。
幼貓也在他懷中急得扭動身子,細軟而急切的聲音混着雨麥的慘叫,震得七浮耳膜發痛。
從夢裏豁然驚醒, 七浮閉着眼失聲喊道:“雨麥!你在哪裏?!”
然而四下傳來的只有回聲。他睜開眼,茫然地盯着面前的書桌。
是夢?可為何他覺得,雨麥好像出事了。
不對……他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雨麥正好端端在晨愈谷中養傷,今日他回谷就能見到她, 夢到雨麥受難,應當是他想她了。
甩開這不吉利的念頭,七浮慢慢起身,離開了七宗榆的書房,待完全清醒後駕馭紅雲飛往慶安樓。
“橫兒啊……我的橫兒啊!”
慶安樓,家主寝居中,才踏入房門,婦人的恸哭聲便不住地傳入七浮耳中。
長公子已故,或許是昨夜的妖火太兇,他連屍骨也沒有留下。
站在七宗榆的父母身後,七浮有些不安。昨夜他誅殺盡了妖族,打算去橫玉樓歇息時,意外地在樓中發現了家主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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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夫婦自然看到了燃燒的慶安樓,也知道兒子只身呆在慶安樓的目的。七浮那時渾身是血,像是一尊殺神,卻是跌撞着走入家主夫婦的視線中。家主夫人先是畏懼,認出他後,不顧丈夫的阻攔,拽過他急急詢問七宗榆的情況。
得知七宗榆的死訊後,婦人瘋了似的跑下樓,往慶安樓趕去,家主看了他一眼,沉默着追了出去。
從昨晚至今,家主沒有責怪他一句,只是以冷冷的目光看他。七浮接受了這樣的眼神,畢竟對于這對夫婦而言,逝去的是一個被疼愛的兒子,而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瘋子。
見家主轉向自己,他走上前問道:“大伯可還有什麽事需要無沉做?”
“沒有了,請你盡快離開此地。”家主的聲音與他的目光一般冷,“宗家的事,由宗家解決。往後和你妹妹另尋他處去吧,只是不要踏入七家。”
七浮行了一禮:“無沉明白,還望大伯、大娘保重。”
不消他說,往後這殘破不堪的七家,他也不會帶長昕回來了。
告別了家主夫婦,七浮緩緩退出慶安樓,只走了幾步,便覺頭有些發暈。接連屠殺了一百餘只妖族,他的妖力消耗過大,休息一晚上還未緩過來。
好不容易走出坤月城,在道路旁的密林內,七浮居然找到了自己與莊逍的馬。他牽着馬在路上等了片刻,芝謠的柏舟便在上空緩緩顯出輪廓。
柏舟在身旁剛降下,便有一人從內躍出,撲入七浮懷中,激動地喊道:“兄長!”
聽到她的聲音,七浮一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揉了揉她的頭發,他溫聲道:“終于又聽到小妹的聲音了。”
長昕露出燦爛的笑臉,指了指在柏舟內打坐的舞子零,壓低聲音欣喜道:“是舞姐姐和聞先生費了好大的勁,才将我的傷醫好!”
“真是辛苦他們了,兄長要好好考慮一下要怎樣道謝才是……”七浮只覺自己的聲音一點點輕下去,等他覺出不對勁時,整個人已軟倒在長昕肩上。
慌得長昕不住地喚他,莊逍在柏舟中看見七浮情況似乎不太妙,連忙跳下柏舟,和長昕一同将七浮扶進船艙。
舞子零和聞九空一直坐在柏舟當中,見七浮臉色極差,等他坐定後,舞子零便拉過他的手把脈。
七浮卻只是含笑着搖頭,對走過來的芝謠輕聲吩咐:“不必管我,去晨愈谷。”
把脈一陣後,舞子零擰着柳眉,毫不客氣地問他:“浮公子是幾時化了妖?”
“半個月前。”
“怪不得……”舞子零嘀咕一聲,摸出自己的藥箱,小心取出一瓶藥,倒出一枚讓他服下,“妖力不穩,消耗過度。幸好我在,再遲一點只怕要走火入魔!”
七浮盤膝而坐,邊運功催動藥力,邊勉強扯出一絲笑:“沒這麽嚴重吧?”
長昕給他拭去額上沁出的汗,聽聞這番話,不經意瞥見他從發間露出一截的獸耳,驚呼一聲,下意識摸上去:“兄長怎麽變成妖了?!”
不好意思地沖她一笑,任由她撫摸耳朵,七浮輕聲解釋:“若是不化妖,我又怎能為雙親報仇?長昕,七宗榆已死,是我昨晚親手殺了他,往後你不必擔心再受他欺負了。”
面對長昕驚異的目光,他自嘲似的一笑,嘆了口氣:“只是往後再也沒有家了,你我已不是七家子嗣。”
長昕沉默一陣,捧了他的臉龐安慰道:“自從爹娘故去後,長昕就已經沒有家了。”繼而一笑,“不要緊,以後我跟着兄長就是了。”
聞九空在一旁接過她的話:“公子,幫主那邊已經為令妹辦妥了退幫手續……不過令妹是被公子半途帶來的,只消打個招呼,随時都可離開。”
七浮謝過他,“明白了,承蒙聞先生和子零照顧我妹妹。”
“公子哪裏的話!”
晨愈谷離宗家較遠,為了方便在舟中做事,芝謠施法讓柏舟變為了有分倉的模樣。柏舟這件法器,七浮在浮君的記憶裏見識過,似乎是芝謠在跟随浮君前就得到的。
關于芝謠的立場,前幾日七浮還以為自己能輕易辨別善惡,眼下他卻是真的捉摸不透了。
罷了,只要她安分些就好,妖界之事解決前,他還得靠她打聽情報。若是她還有加害雨麥的心思,他定不會手軟。
服下藥後,七浮安靜地躺了半個時辰,等妖化的外貌恢複正常後,才起身準備去與聞九空他們商量妖界的事。不過他剛起身,莊逍便走過來,臉色有些不好看:“浮公子,剛才看你還在休息,我就沒過來說。我今天去於虛一趟,得到了一些關于劍師兄的消息。”
七浮一怔,忙問:“什麽消息?”
“於虛那邊倒沒發現劍師兄,也根本不知道有這個人來過,只是……”話一頓,莊逍拉了他往隔壁倉走去,“師兄繞了個圈子,選了守衛最少的少寞堂入手。少寞堂是你管的,你也知道裏頭都有什麽人在。”
隔壁倉中,劍谙毫無聲息地躺在軟席上,雙目緊閉。他身上着了一條幹淨的素白袍,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換上去的。
七浮在劍谙身旁蹲下,探了探他微弱的鼻息,為難道:“你的意思是,少寞堂的人把師兄傷成這樣了嗎?”
“聞先生說,當時他以為是傷害長昕的刺客,于是吩咐妖侍衛下手不要留情。”莊逍有些無奈,“不過你手下那個少年醫師說,這種程度的傷還是能治療痊愈的,但需要妖谷當中的靈泉輔助。”
“這個好辦。”望着劍谙,七浮嘆了口氣,“不知該不該說是不幸中的萬幸,若是師兄被呂重青他們發現,或許就不是重傷這麽簡單了。”
莊逍口中的“少年醫師”指的是舞子零。常年易容的舞子零,除了信任的人,無人知道她其實是個女子。長昕方才既然稱她為“舞姐姐”,想來二人的關系已經非常親密了。
莊逍沉思幾秒,跟着嘆了口氣:“不管怎麽說,活着就好。話說你們妖谷有沒有什麽地方,可以把劍師兄老老實實關一輩子的?”
“這……我得回去問問看。”
一提起晨愈谷,七浮下意識想起雨麥。若是她知道七宗榆的死訊,不知會不會安心些。
“好,還有攻入妖界的事。”莊逍又道,“如今要害你的人已經沒了,對你不利的妖也在我們的控制之下。昨晚你也看過芝謠的記憶,妖界入口仍被你前世封得很死,根本沒有開,突然襲擊祁環居的,又是潛藏在竹州已久的惡妖,受了命令趁機作亂,并非從妖界入口而來。”
他故意一停,給七浮足夠的思考時間後,繼續道:“所以說,‘攻入妖界’這場鬧劇,應該可以取消了吧?”
“可根源問題不除,下回妖界入口開啓時,還得犧牲除妖師獻祭生命去封印。”七浮也一直在苦惱這個問題,“浮君一早就在夢裏囑托過我,讓我查清妖界入口開啓的真正原因。聽雨麥說,先前她差點被七宗榆手下的妖王捉回去,那妖王還問她為何不想開啓入口。所以……”
怕吵到劍谙休養,他起身走回自己休息的地方,坐定後繼續道:“我總覺得,‘開啓入口’這事,關系到人、妖兩族的某些利益。若只是單方面的原因,師父又怎會選擇心甘情願為妖族做事?”
莊逍被他的推論勾起了好奇心,“也是。不過要徹底弄清此事,得有個調查的過程。你讓我接回你前世的兩個部下,該不會是要效仿潛入宗家這樣,潛入妖界直接找妖皇對峙吧?”
七浮哈哈笑道:“懂我者,莊兄是也!”
“完了,又是個瘋子!”莊逍捂臉絕望道,“要是你當真要去,可得準備周全了。妖界不比宗家,那妖皇既然能把七宗榆等人當作棋子一樣擺弄,肯定是個不好對付的大人物。千萬別死在那裏,哥只怕到時候想給你收屍都沒辦法!記住了,你是個有家室的男人!”
七浮笑着道了聲好,心裏卻自責起來。有家室的男人……哪個有家室的男人,會成天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妻受苦受難?這次回谷,他可要好好陪陪雨麥,也不知會去妖界多久。
又過一個時辰,柏舟抵達晨愈谷上空。等莊逍服下抵抗谷中陰寒之氣的藥後,芝謠才控制柏舟降落。
“雨麥!我回來了!”
才下柏舟,七浮便大步趕往卿歡的住處。他昨夜放了符鳥,告訴雨麥自己今日就回谷,希望她在谷中的拂柳橋旁等自己。
可喊着雨麥的名字走到拂柳橋時,七浮只看見卿歡靜靜地立在橋的另一端。
卿歡自見了他的符鳥後,便在橋邊站了一晚上。甫一見到七浮,他身形一閃,出現在七浮身旁,将手中握了許久的血白璧懸在他面前。
“這個,是我從妖界回來前,妖皇大人親手交給我的。”卿歡面如死灰,目光也失了神采,“不用找了,雨兒不在這,風見月也不在,妖皇将她們都帶去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