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轉換

第71章 轉換

“胡峰主,還請盡力一試。”顧濟塵難得斂去周身凜冽的氣質,語氣還算恭敬。

“不不不。”胡青疏擺手。

“你這弟子丹田損毀之後估計一直在用這種強行拓寬經脈的歪路修煉,這次傷得有點重,但她這副軀體早已經習慣,放任不管,昏迷數十日她也會自己醒過來。”

“但要說難治……她現在是生生被疼暈了,修士一向講究靈肉合一,她現在這樣估計神魂也有損傷,劇痛不絕,難以抑制。”

“那可有辦法緩解?”

“罷了,你将人留在這兒吧,我盡力一試。”胡青疏搖搖頭,桑昭這情況,說病了好像的确病了,說沒病又的确沒病。

她自己本身便是醫修,早就将體內經脈的塑造安排得明明白白。

連劇痛和經脈的碎裂程度都控制着踩在臨界點上,不至于真的經脈盡碎之後無法複原,斷了修煉的道路,甚至爆體而亡。

有如此心性,能忍常人不能忍受之痛,何愁将來不成大業,偏偏氣運如此,一生注定與這些人糾纏到不死不休。

也是令人唏噓。

“好。”顧濟塵看胡青疏有趕人的意思,點頭應下。

胡青疏摸出傳訊符聯系梁松和上官獻。

顧濟塵那兩個弟子之間的糾葛,牽涉天道氣運,梁松說得隐晦,甚至連本命法器都碎了,可見厲害之處,但至今也沒個定論。

這一次,說不定出可以弄清楚。

傳訊符沒有回應,胡青疏料想是這兩人都在忙其他的事,便收手,指尖拈着銀針,一針針落到桑昭身上。

顧濟塵立在一旁,靜靜候着,體內竄動的靈氣依舊紊亂,先前提着一口氣趕回宗門,盡力壓制住因桑昭而起的內傷,如今淡去的鐵鏽味又重新變得濃烈。

待最後一針落下,胡青疏看向他,随手扔去一瓶高階丹藥,“如今能傷到你的人……怕不是眼前這人?”

“多謝。”顧濟塵避而不談。

胡青疏擺擺手,沒有追問,顧濟塵便又提及青雲門還有重傷弟子流落在外,需逍遙峰提供些應急丹藥。

胡青疏點頭應下,問清地址後便吩咐弟子準備足量救命丹藥快速前往搭救。

顧濟塵收下丹藥,将桑昭留在逍遙峰,回身化作一道流光回了玄清峰休養。

室內一片寂靜,檀香袅袅。

胡青疏覺察腰間佩着的玉符微微顫動,指尖掐訣,梁松的聲音傳入耳中。

“峰主,桑昭一事我已知曉,如今還有要事,迎客樓孟疏和岳長時在墜仙谷一帶見到了一顆仙人頭,正是前任劍主陸寄的頭顱,神仙骸骨,遺落下界。”

“什麽?”

“如今消息尚未傳出,我正在扶冥一帶天涯門中,掌門那邊想必已經收到消息,門中不久便會召長老議事。”

胡青疏斂去面上的驚愕之色,點頭應是,“好,茲事體大,若是上界已經動亂這種地步,下界恐怕也安生不了幾天了。”

“氣運之子一事恐怕與此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桑昭仍需仔細照看,至于阮青絡……且再看看。”

通訊中斷,胡青疏揉了揉眉心。

床上的少女半點也沒有要蘇醒的跡象,神魂遭受重創,軀體都差點瓦解,唉……

冗長的暗夜。

跋涉向未知的寰宇,恍恍惚惚,痛感卻很清晰,非常痛,神魂被撕扯,一刀一刀割碎成殘片。

桑昭想睜眼,但什麽也看不見,身體似乎漂浮在空中,一點力氣也使不上,随波逐流,乘風而起,被拉扯着在無邊黑暗裏沖撞向前。

倏然,一束光照進來。

天旋地轉,她踏着堅實的地面,睜開眼,四周陳設赫然是自己的靈府。

一片龍鱗金光閃閃,懸在空中,霎時間又幻化做一條巨大的黑龍,纏繞在她元神所化的巨樹上。

江厭戲谑的聲音——

“你倒是會惹事,我不過才離開十幾日,就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

桑昭一怔,面上一片空白,“我……我怎麽了?”

她忽然想不起來之前發生了什麽——

在公孫府,顧濟塵現身之後……發生了什麽?細細回想,無數破碎的畫面一閃而逝。

對!幽月!幽月和葉痕還沒有離開!

九星殺陣殺中意沖天,血色蔓延,好多人死在她手裏……

一股巨大的悲怆之意席卷而來,桑昭皺眉捂住泛起痛意的胸口,腦中一片混亂。

她只是想護住在乎的人,為什麽葉痕的本體會遭受無妄之災,為什麽江州城那麽大,卻沒有能人站出來制止……為什麽顧濟塵要阻止她!

卑微的弱者總是被碾碎,被打碎……

元神化成的蒼翠巨樹上,一片片綠葉緩緩飄落,如秋風乍起,巨龍化作人形,擡手接住一片,綠意褪盡,只剩一片枯黃。

桑昭蜷縮着倒在一片蒼翠草地上,雙目緊緊閉上,巨大的悲怆和憎恨在胸腔中回響,江厭微微皺眉,穿透過軀體和神魂的感觸如浮光掠影。

兩人情緒相通。

“哈哈哈……”桑昭倏然笑了,眼角淌出淚,“為什麽,為什麽我出不去……我想醒過來……”

“為什麽我殺了那麽多人,還是沒有……”

無數紛亂的記憶重塑着靈府中的環境,所有過往被她忽視的負面情緒一點點浮現,那些肮髒的龃龉,惡意,謾罵,病痛和死亡,永遠銷聲匿跡的人,漫天的大雨,最終都定格一間光線昏暗的屋子裏——

李嬷嬷瘦削的手從床上重重垂落到床緣外。

“為什麽,為什麽我出不去……”桑昭抱着頭痛苦地縮在地上,反複嘗試将靈識抽出靈府,卻不得法。

神魂似乎要一點點瓦解,分崩離析,靈府中早已經暗成一片。

江厭松開手,任由枯黃的葉片落到地上,輕聲嘆氣,眉宇一片晦澀,聲線低沉,難得多了些柔情和憐憫,“你受不住這些,就暫且交給我吧。”

桑昭沒聽清江厭說了什麽,只知道黑暗驟然降臨。

江厭的手覆上額頭,濃烈的情緒被一點點抽離,靈識重新變得清明,整個人被一種奇異的感受包裹住,再回憶時,畫面快速閃過,如同隔着透明的水幕旁觀。

記憶還在,但情緒已淡化許多,只感到胸口處壓抑着難以名狀的悲恸,深刻又淡漠,只差着一點引導,便随時可以卷土重來,只待大火燎原。

靈府的瓦解漸漸停止,元神所化的巨樹也不再枯萎,原本扭曲的景觀也恢複如初。

桑昭漸漸冷靜下來,江厭站起身,重新落到巨樹上。

“你元神受損,沒那麽容易醒過來,若非你我綁定了神魂契,我将你的神魂拼拼湊湊引入靈府,你恐怕沒這麽快恢複意識。”江厭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不,我想出去,幽月和葉痕還在外面……”一提及這兩個名字,桑昭頓覺胸口發疼,情緒似乎又要破殼而出,她只能依靠理智極力壓抑。

現在不是失控的時候,她一定要盡全力見到他們。

“這我也沒有辦法。”江厭無奈攤手,“你自己在靈府中好好休養,元神恢複了些便可出去。”

話落,江厭随手摘下一片樹葉,在眼前展開,其中赫然便是他與桑昭分別之後的記憶。

讀完記憶,江厭面上帶着揶揄的笑,“怎麽樣?第一次感受到恨的滋味?”

兩人綁定神魂,上次契約顯現之後,他們便能相互感應到對方稍微濃烈一些的情緒。

只是桑昭的情緒一向淡漠,木石人心,對外物渾不在意,所以幾乎影響不到他。

不,準确來說還是有影響的,能讓他神魂也跟着平靜下來,對尋仇也少有之前那樣過分狂熱的執念。

而他,他也幾乎影響不到桑昭,因為她太安靜了,如浩瀚的海,若投入一塊石子,只會激起小小的波瀾又快速恢複平靜。

只是這一次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這靈府中,居然連神魂都陷入混沌,被情緒拉扯,差點靈肉俱毀,還需他出手暫時壓制住這些濃烈的情緒。

但壓制終究是壓制,遲早有一天,還會卷土重來。

桑昭一哽,面上淡漠,“比不得前輩。”

“也是。”江厭把玩着手中的葉子,“綁定神魂,讀取我的記憶,你這次有沒有受我影響還真說不定。”

桑昭默然。

讀取江厭的記憶并非她本意,實屬無奈之舉。

不過回想起那些混亂的畫面,桑昭慢慢拼湊出了全貌,江厭确實還是……蠻慘的。

上界青龍族,世代守護神魔戰場,主殺伐,斬魔無數。

後因權力之争,上界衆神合力圍剿青龍一族,龍淵之境血流成河,腥氣不散。

龍淵之境本身就在神魔戰場附近,因而上界衆幹脆以青龍族人的神骨、神軀和殘魂為材料繪制死陣,以此抵擋天魔入侵,漸漸消弭了兩方的争鬥。

桑昭記起,當初進入仙人頭識海時,看到死陣便是以青龍族人屍骨做材料供養的。

江厭父母皆亡,他更是一路被追殺逃入下界,後又受盡磋磨,被囚困在那幽暗的地宮數千年。

江厭松開手指,樹葉在空中飄了兩圈又重新長回樹上,他依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神色,只是提及舊事,眉宇之間多了幾分戾氣。

“不過,能将靈力吸收之後轉化為魔氣用出來,三界之中,只你一人。”

“什麽?”桑昭一愣,被忽視的記憶湧上來,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使用魔氣或許是走火入魔所致?”

江厭輕笑一聲,“這話你自己信嗎?”

神魔兩族,一向血脈相互沖撞,混血必死,絕無活口,但他卻活了下來,還安穩長到了成年,桑昭如今被發現有此異能,還與他神魂綁定——

或許,這就是他能完美融合兩種相互沖撞的血脈活下來的原因。

那段憑空消失的記憶,還有,主仆契,都與她有關。

桑昭面上閃過尴尬之色,她是醫修,自然對修士修煉時氣脈運轉了解很多。

走火入魔,依靠靈氣修煉的修士堕魔之後便只能靠魔氣修煉,絕不能混用,若是混了,輕則經脈受損,重則當場暴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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