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禪院琉璃

禪院琉璃

【1】

這是一個苦夏，蟬鳴陣陣，帶着壓抑的燥熱，被汗水和雨水洇透的衣物黏附在皮膚上，帶着難以言喻的濡濕。

我看着眼前這個坐在長椅上的人，輕聲開口。

卻只有一句。

“你現在這個樣子，簡直太遜了，五條悟。”

白發少年擡起頭，蒼藍色的眼瞳緩緩凝起焦距，額頭的傷口早已愈合，那鬓角的血跡也在雨水的沖刷下變得斑駁。

白色的眼睫輕輕翕動，映襯着那雙不同以往的藍色星眸，如同碧海上飛掠而過的純白鷗鳥。

五條悟緩緩擡起頭，混着血色的雨水剛好從他額間滑落，順着那線條精美的輪廓彙向他的下巴，最終聚成水滴落向地面，與雨水化為一體，再也找尋不見。

他看清來人是我後，先是下意識的笑了。

然後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那抹笑容最終消失，重新回歸了冷漠。

可就是這一笑，卻讓我的心髒鈍痛，眼底的淚水就這樣滾落。

或許我該慶幸今天是個雨天，不然就會被他看到我這般狼狽落淚的模樣。

我緩緩朝他走近，卻聽見一道微弱的聲音。

“是啊，太遜了……”五條悟說，“我這麽狼狽的樣子，覺得好笑就盡管告訴其他人好了。”

五條悟垂下頭，被雨水淋濕的頭發遮去了他的表情，但從那緊緊抿起的嘴角，我還是讀出了憤怒與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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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櫻色的唇瓣輕輕開合，五條悟最終吐出那句，令我一直銘記許久的話語，他說，“反正你們禪院家，不一直都是這樣叫人作嘔的做派嗎，真惡心……”

腳下的步伐仿佛灌了鉛，明明我與他的距離只有幾米，然而卻再也無法向前邁動分毫。

我們之間，終究是隔了太多。

像是日久崩裂的縫隙最終化為溝壑，終究再也無法越過。

最終，我在那個雨天裏，為他留下了一把傘，然後便默默離開了。

直到隔天在去學校必經之路的垃圾桶裏，我再次見到了那把傘。

嶄新的，未曾打開的傘。

【2】

從那天以後，五條悟更加讨厭我了。

我們的關系也就此降至了冰點。

不過這樣也好。

我這麽想着，心底卻泛着苦澀。

【3】

硝子因為沒有參與此次護送星漿體的任務，因而對天內理子的死至多只是惋惜，卻并沒有更深層的感觸。

她看出了我與五條悟之間氣氛的緊張，拍拍我的肩膀，問，“小璃你跟五條還好吧？”

舀湯的動作驀地頓住，卻也只有一瞬，我帶上笑，語氣輕快的回話，“我們的關系不一直都是這樣嗎。”

“嗯？”硝子應了聲，尾音上揚，她盯了我片刻，忽然将椅子後撤，然後擡手朝着我後方打了個招呼，“喲，五條。”

我僵住了，連帶着臉上的笑容。

因為食堂不能抽煙的緣故，從兜裏取了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含着，硝子眉眼倦倦的，依舊是往日的懶散模樣。

硝子笑了笑，歪頭看我，左邊的糖棍被她換到右邊，“騙你的，小璃你忘了嗎，五條最讨厭吃食堂的飯菜了，所以不會來這裏的。”

“……”我沉默了，一時間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言辭，只能對她打着哈哈說最近任務太多忘記了。

硝子也沒再說話，只是靜靜的凝視我，眼底泛着熬夜獨有的青黑色。

很顯然，這種敷衍的借口并不能讓她信服。

就在這時，手機短信的提示音适時響起，将僅剩不多的飯菜全部吃下，我端盤起身，想要逃離這個話題，“我吃飽了，先回去了，改天見。”

硝子也沒再挽留我，只是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小璃，我一直相信，你跟他們不一樣，別被家族的某些東西束縛了自己。”

腳下的步伐微頓複又邁出，我知道硝子指的是什麽，但我給不了她想要的回答，只能說，“我選擇不了我的出身和經歷，但我可以選擇自己的結局。”

空氣裏有些沉悶，旁邊傳來雨點落在窗上的聲音，一點一滴，越發的密集起來。

屋外，又下起雨來了。

硝子嚼碎了口中的糖，将糖棍捏在手裏翻轉了幾下，她半垂下眼眸，我看不清她眼裏的情緒，硝子嘆息一聲卻并沒有擡頭，“所以呢，這樣就可以了嗎？”

“嗯，這樣就可以了。”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寂涼，就像外面落下的雨一樣。

我離開以後硝子依舊坐在原來靠窗的位置，背光的身影看起來有些孤單，一滴雨水順着房檐落在臉上，我擡起頭看着陰翳灰暗的天空，忽然有些自嘲般的笑了。

咒術師這條路，注定會是孤獨的吧。

我也一樣。

【4】

撐着傘回到房間後，将有些淋濕的衣服進行換洗。

熟悉的手機鈴聲再度響起，我走到床邊拿起來看了一眼，猶豫了幾秒最終按下了接聽放在耳邊。

我并沒有急着出聲，而是靜靜等着。

接着，裏面傳來一道極其不耐煩的聲音。

“喂，怎麽磨磨蹭蹭的現在才接電話，是不是以為自己暫時離開了禪院家就可以解脫了，你這個女人還真是蠢的要命，就像你那早死的母親一樣，都是…”

沒有理會那些污言穢語，耐着心聽完，直到電話那頭的人止住聲音，我才開口詢問，“找我有什麽事。”

“這就是你跟本少爺說話的态度？”

為了不必要的口舌糾纏，我選擇了妥協，重新修改了措辭，“直哉少爺，請問有什麽吩咐嗎？”

“嘁。”那盛氣淩人的少爺冷嗤一聲，聲音裏帶着滿意的笑，出口的話依舊是不堪入耳的尖銳，“這還差不多，真是的，早這樣不就好了，蠢人就是蠢人，腦子永遠都是這麽不靈泛。”

我沒再應聲，只是輕垂下眼眸，握住手機的手指卻不由自主的緩緩收緊。

直到指尖被邊緣硌疼。

連指節都泛出隐隐的白色。

“今晚回來一趟，別讓老頭子知道。”

說完，手機裏傳來咔噠一聲，便再也沒了動靜。

屋內靜靜的，只能聽見外面下雨的淅瀝聲。

【5】

我躺在床上，撥動着手機屏幕，删掉了通話記錄，最終打開了許久未曾上線的Line，登錄上賬號。

頭像我特意設定用了一張黑白色的圖片，這樣盡管我上線也不會讓頭像看起來有什麽變化。

高專群裏并沒有什麽其他的消息，只有歌姬學姐在群裏依舊活躍着，除了冥冥學姐跟硝子偶爾回應幾句，最為積極的，就只有灰原雄同學了。

最終聊天在七海建人的一段省略號中結束。

這期間，只有夏油傑跟五條悟從未出現。

我找到那個最熟悉的白色貓貓頭像，是一只有着藍色雙瞳的波斯貓。

果然在線啊……

但手指游離輾轉在聊天框裏許久，最終我還是點了退出将賬號退下。

【6】

古老的宅門陳舊而封閉，嚴密的高牆将其整個圍攏包裹，仿佛最堅硬的盔甲，無論是從內還是從外，都是如此難以擊破的存在。

等我避開下人和守衛進入房間時，原本漆黑的屋內忽然亮起了燈火。

一雙上挑的狐貍眼微微眯起，翠色的眼眸裏散發着不屑與輕視，依舊是一身高領的黑色振袖，寬大的白色寬绔下是同色的足袋。

金色頭發的少年倚靠在憑幾上，好整以暇的上下打量着我。

毒蛇一般的視線在我的身上纏繞，最終，禪院直哉冷哼一聲，他注視着我的胸部，嘴角上揚勾起，“一年不見，還是這麽沒料，真不知道最後能有那個男人能看得上你。”

我半斂着眸子并未說話，也不想說話。

金色的光影在我面前飛速掠過，禪院直哉便操動咒力瞬移至我身前，我的目光只能與他的胸口持平。

下巴一疼，禪院直哉鉗住我強迫我擡起頭看他，與他對上視線的那一刻，他伸手蓋住了我的眼睛，滾燙炙熱的唇舌便覆在我的唇上。

毫無章法的啃咬與吮舔帶出一陣刺痛，過了很久他才肯放開我，将頭埋進我的頸窩裏重重的喘息着。

“蠢女人，蠢女人……該死的……”

禪院直哉喃喃着，聲音變得低啞。

“禪院琉璃，你真該死。”

“跟你那個賤人母親一樣。”

這些話我已經從他口中聽過無數遍，從一開始的震怒不甘到後來的平靜釋然，直到現在的麻木無感。

【7】

後來禪院直哉抱着我去了床上，他的耳根和臉頰變得通紅，卻只是抱着我，将臉埋進我的頸邊，在一陣陣的低咒聲裏變得呼吸平穩起來。

我盯着天花板出神，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與禪院直哉的關系變成了這般。

況且，我們兩個，還是同父異母的姐弟。

是什麽時候呢。

是母親死後，還是一出生就注定了我現在這樣混沌的生活。

恍惚間，我又想起了八歲那年在前廳裏的巨大櫻花樹下，那個身穿淺藍色和服的少年，透過花葉落下的斑駁陽光灑落在他滢白色的發絲之上，仿若鍍着耀眼的聖光。

盡管他背對着我，然而當我剛想要朝前邁步的時候，他已然轉過身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一個人的眼睛居然可以生的如此好看。

像是裝着漫天星辰，又像是一望無垠的碧海，白色的眼睫輕輕眨動之間，讓那滿樹盛開的繁花也瞬間失去了顏色。

女傭長很快就将我拉走了，她告訴我，那個少年是五條家的神之子，未來一定要繼承家主之位的。

他的名字，叫做五條悟。

這也是，我們第一次的相見。

【8】

深陷泥沼的我，卻向往着最奪目的光嗎。

從遙遠的回憶中抽離，屋內的燭火已經不知何時燃燒殆盡。

我閉上眼睛，任由着黑暗完全将我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