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試婚後第6天

試婚後第6天

聞于野轉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道:“舉手之勞,竟被你解讀出這麽多含義來,往後我可不敢再随便幫人了。”

拓跋敕戎道:“這可不是我胡亂揣測,他說他是十六王的書童,我就猜到了,大婚前的試婚,就是他去的吧。否則,若是個不相幹的陌路人,你直接叫自己的車夫出面就是,何必還要拐個彎?無非是不想讓他認出你的車夫,從而得知是你幫了他罷了。”

聞于野不說話了。

拓跋敕戎笑着搖頭,道:“京中風傳十六王逃婚,是為着他的心上人,都道你堂堂一位攝政王,究竟是敗給了什麽樣的人物,連我也不由得為你扼腕嘆息。現在看來卻是不必了。”說到這,他觑着聞于野的神色,道:“可到底也是如此傷顏面的事,你看起來怎麽好像渾不在意似的。”

聞于野輕嗤,道:“到底不曾正式成婚,我再如何傷顏面,也不及天子半分。與人私奔的,可是他的孩子。”

夜色烏黑如墨,馬車中昏暗,僅靠兩支蠟燭發出幽微的光線。拓跋敕戎的聲音也不由得低了下來,道:“是啊,皇上一向寵愛十六王,可這一回……他怕是王位不保了。”

聞于野道:“何止王位。皇上現在是年老心軟了,若是這件事早發生幾年,十六王的性命都危在旦夕。”

拓跋敕戎略一思索,道:“那麽,既然十六王與你的婚事不成,皇上可有另指一位宗親許配給你嗎?”

聞于野似是玩笑道:“你看起來仿佛希望如此似的,可是嫉妒了?說來你我同歲,垂髫相識,而今已有二十載。我雖未成婚,婚約卻是一個接一個,而你始終無人問津。不如與我透露一句實話,我去替你向皇上求個恩典。”

拓跋敕戎倏而一手按在聞于野的小臂上,神色在昏暗的光線裏暧昧不明。他定定道:“王爺當真願意為我求個恩典?”

聞于野心頭突地一跳,只聽拓跋敕戎繼續說道:“那麽,我想求皇上,把賀蘭山許給我。”

馬車裏死一般的沉默。

聞于野擡眸與他對視,平靜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拓跋敕戎笑了起來,眼中卻迸發着精光,道:“我知道他已非完璧,然我們鮮卑人不在乎這個,只要真心喜歡,何必計較從前。何況我是左骁衛大将軍,配我也不算委屈了他。”

他按着聞于野的手不輕不重,不至于對聞于野産生威脅,但也能阻止聞于野在一怒之下拔出腰間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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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敕戎絲毫不懷疑,但凡聞于野稍微沖動一些,他恐怕真的會殺人。都說“朋友妻不可欺”,他這樣當着聞于野的面讨要賀蘭山,分明就是在找死。

可他必須這麽做。

殺機一閃而過,聞于野神色寧和,淡淡道:“什麽‘真心喜歡’,賀蘭山不過是個下人。但你若當真如此執着,我自然會在皇上面前盡力一試。”

拓跋敕戎得償所願,卻不見有幾分高興。他只淡淡一笑,颔首道:“那就提前多謝王爺了。若是有朝一日我與他燕爾新婚,必定邀請王爺來吃一杯喜酒。”

他言罷,跳下馬車,回了飯桌邊,繼續與手下士兵把酒言歡。

很快,賀蘭山拿了錢返來,還給拓跋敕戎,二人又聊了幾句,賀蘭山這才再次離開,消失在夜色以及聞于野的視野當中。

次日,十六王府還是沒有解禁。

晚飯後,賀蘭山實在無聊了,撿了兩塊廢布出來縫娃娃玩兒。

胖娃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指導賀蘭山,要他在這兒縫一條胳膊,手裏還要拿條棍子;在那兒再縫一條胳膊,手裏拿把劍……

賀蘭山一一照他說的做,最後縫出來一個三頭六臂的哪吒。

但胖娃高興得不得了,他迫不及待地從賀蘭山手裏扯過娃娃,只聽“刺啦——”一聲,娃娃的一條胳膊活生生讓他給扯了下來。

胖娃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啪”的一巴掌,哀嚎道:“蘭哥兒!我的力氣怎麽這麽大呀!把娃娃都扯壞了!”

賀蘭山笑道:“力氣大多好,我還羨慕呢。沒事的,我再縫上就好了。”

胖娃還是悶悶不樂的,十分嫌棄地拍打自己的一雙胖手。

賀蘭山剛要攔他,一個小厮走了過來,道:“賀蘭山,攝政王府來人傳你,随我來吧。”

賀蘭山懵道:“攝政王?”

*

聞于野此時正與拓跋敕戎一道在王府花園中的練武場比試射箭。

射出一箭後,離靶心略偏了一些。拓跋敕戎放下弓,擦汗道:“不比了不比了!太陽晃得都睜不開眼。”

聞于野以絕對優勢贏了這場射箭比賽,拓跋敕戎輸給他一把匕首。拓跋敕戎二話不說,解下腰間匕首遞給聞于野,道:“殺過山中猛虎的刀,在王爺手裏當不致埋沒了。”

聞于野拔出匕首,以拇指輕撫刀刃,眸中也映上了刀鋒森然的寒光,道:“這樣的刀,當由劍客游俠佩在腰間,仗劍四方、逍遙江湖。現下在你手裏當然是埋沒,可在我手裏,也彰顯不出它的半分好來。”

拓跋敕戎微笑道:“王爺此言,真叫人聽着傷心。”

聞于野收刀入鞘,餘光瞥見遠方花園入口處,小厮身後跟着拘謹的賀蘭山。他不動聲色,對拓跋敕戎道:“你箭術未必差我這麽多,無非是在京城關了這麽些年,以至于射箭時連雙眼都受不住陽光了。”

拓跋敕戎也望向賀蘭山的方向,如鷹隼盯着獵物,道:“王爺心如明鏡。”

聞于野道:“雖如明鏡,許多事上卻不得不裝糊塗。”

賀蘭山也看到了聞于野。他在十幾步外的距離逡巡片刻,有些不太想靠近。

聞于野摩挲着手裏的刀柄,也這麽瞧着他。

拓跋敕戎看看兩人,忽而笑道:“賀蘭山,你害怕王爺麽?無妨,我會保護你。”

他這話說得暧昧,賀蘭山眉心微蹙,猶豫着上前幾步,就要行禮。

然而拓跋敕戎卻快步過來扶住他,道:“不用拘謹,今日請你來,是我有件事求你。”

賀蘭山被他握住小臂,他心頭突地一跳,連忙收回自己的手,垂眸道:“将軍有什麽吩咐?”

拓跋敕戎剛要說話,聞于野搶先道:“進屋再說。”

拓跋敕戎點頭道:“是啊,你我皮糙肉厚,可不能把賀蘭山給曬壞了。來,快進屋吧。”

賀蘭山茫然了一路,現在更茫然了。他跟着二人走進花園裏供歇息的房舍,下人馬上奉冰和風輪進來,賀蘭山身上舒服多了。

拓跋敕戎端着茶盞喝茶,目光卻一直沒從賀蘭山身上挪開。

聞于野把匕首往邊上一擱,沉聲道:“有話快說,我還有折子要批。”

拓跋敕戎遂擱下茶盞,深情看向賀蘭山,微笑道:“賀蘭山,你可願做我的夫郎麽?我會待你很好的。”

賀蘭山愕然。

他看看拓跋敕戎,又看看仿佛事不關己的聞于野,胸口一悶,有些透不過氣。

拓跋敕戎道:“不必看他,王爺說了,全憑你自己的意思。”

賀蘭山凝神片刻,輕輕扯了扯嘴角,似是自嘲地笑笑,而後斂容道:“拓跋将軍乃是都泰可汗的王子,出身高貴,更兼身領左骁衛大将軍之職,榮耀已極。能得大将軍垂青,小的受寵若驚,豈有不願意的道理。”

聞于野的手指微微收緊。

賀蘭山接着道:“但,陛下已經下旨,賜小的黃金百兩,命小的離開京城,若非十六王府封禁,小的早該離去。聖旨不可違,所以,小的實在無法接受拓跋将軍的好意,請将軍見諒。”

他說到這兒擡眼看向拓跋敕戎,緩緩道:“畢竟,将軍此生怕是都要留在京城了,不是嗎?”

拓跋敕戎臉色一僵,他慢慢向後靠在椅背上,一手支頤,片刻後悵然道:“……好個玲珑剔透的心腸。”

賀蘭山莞爾,轉而對聞于野道:“王爺,大将軍的問話,小的已經答了,不知現在可否離開?”

他态度平和,不卑不亢,隐隐有些從前小公子的影子,聞于野一時看得入了神。

聞于野心裏清楚,方才拓跋敕戎那句“王爺說了,全憑你自己的意思”一說出來,賀蘭山就想明白了——

求親是假,拓跋敕戎想要回到鮮卑才是真。

拓跋敕戎自幼被送來做質子,雖貴為大将軍,可他哪能不想念故土的草木。而今皇帝病重垂危,聞于野掌權,拓跋敕戎便打起了這樣的主意,企圖以求娶賀蘭山來逼迫聞于野在二者之間做出選擇。

否則,他只要自己去向皇帝求個恩典就是了,何必非要經過聞于野呢。反正拓跋敕戎是都泰可汗的王子,聞于野輕易不能動他。

但對于賀蘭山來說,他只明白了一部分。即雖然知道自己只不過是拓跋敕戎回到鮮卑的棋子,但在他的理解裏,拓跋敕戎是想借着那道聖旨,在婚後得以随賀蘭山一起離京。

所以他這樣提醒聞于野,提醒他千萬不可縱虎歸山。

聞于野從賀蘭山身上收回目光,向拓跋敕戎似笑非笑道:“這話由我來說,你必然不信。但賀蘭山不敢假傳聖旨,也不會懂得這樣騙你,他的話,你總該信了吧。”

拓跋敕戎瞟一眼賀蘭山,怃然搖頭,道:“只怪我沒福氣罷了。”

他失望離去,房中只剩聞于野和賀蘭山二人。

一陣沉默後,賀蘭山試探着道:“王爺,我可以走……”

聞于野一下子站了起來,向賀蘭山走近幾步,道:“陛下說,要賜你黃金百兩?”

賀蘭山點頭。

聞于野又問:“可送到你那裏了?”

賀蘭山搖頭。

聞于野道:“知道了,你走吧。”

如此尴尬的對話,讓寬敞的屋子都顯得有些逼仄。曾有過婚約、做過最親密之事的兩個人,現在面對面卻無話可說,賀蘭山有一瞬間想問問聞于野,是否真的連個側室都不能給他做,但話到嘴邊,抵至唇舌,到底還是原樣咽了回去。

不為別的,賀蘭山一朝自雲端跌落,所有的驕傲和尊嚴都被按進了泥裏,但他依然勉強為自己保留了一分體面。求來的東西,他寧願不要。

眼看着賀蘭山獨自出府,章高旻走來,正要說話,忽聽聞于野沉聲道:“皇上要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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