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第4章
第 4 章
何千戶正想問差事怎麽辦,卻見頭兒已經三步并成兩步,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眼前了。
這麽急切?
那個姑娘是什麽人?
也許是有重要的證據,或者她知道什麽非常重要的消息,更有甚者她或許就是頭兒事先安插在這當鋪的細作。
何千戶心裏疑惑對那個姑娘疑惑重重,但不得不生出一絲敬佩之意。
能在頭兒手下辦好差事的,能幹不說,首先得是個狠人。
他見過衙門裏被頭兒破格錄用的高大強壯的女仵作,可以一面填屍格一面大口吃紅燒肉;也見過頭兒親自操練的打破腦袋都不吭聲的女百戶,一拳頭能擊碎四塊磚。
今日這當鋪的女細作他沒照過面,或許是個十八般武藝皆精通的女俠士。
頭兒手下能人無數,何千戶心裏癢癢想要馬上見到這個威武的女俠士。
至于其他可能,如哪家的千金貴女,何千戶根本沒往處想。
一來沒有哪家貴女會親自抛頭露面來當鋪,二來沒有哪家貴女敢在頭兒辦差的時候撞上來自讨苦吃。
這樣想着,想要在案子裏繼續立大功的何千戶,直接興沖沖跟了進去。
然後……
他看見了什麽?
不不不,他什麽也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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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兒可以當錦龍衛第一狠人,卻不會做一個登徒子!
他發誓,真的什麽都沒看見,就被頭兒狠狠一腳給踹了出來!
裏面哪裏有什麽威武的女俠士,只有一個纖細柔弱的姑娘,她正被狠狠摁在椅子上不能動彈,然後,他的上封鎮撫使大人正蹲在地上,大喇喇地脫人家姑娘的鞋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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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人,真、真的沒有大礙了!”雲曦有些尴尬,想要縮回腳卻被人牢牢攥着。
臘梅和趙媽媽被其他人帶走了,她轉頭四顧,發現連個幫忙解釋的人沒有。
“……真……沒……沒事……了……”男人的手掌寬大有力,一下就就把她的腳握在掌心。
她的掙紮根本無濟于事,掌心和手指邊緣的薄繭摩挲還讓她有些癢。
總之,雲曦十分難受,卻只能發出蚊蚋一般的聲音,算是發出最後的抗議。
她剛才面對無賴掌櫃的氣定神閑早已消失無蹤,低着頭微微紅了耳朵,不敢看眼前蹲在地上給她看傷的男子。
“莫要亂動!”男子聲音低沉,帶着微微訓斥,板着臉微微不滿地皺眉看了她一眼,又低頭捏着她的腳反複查看她的傷勢。
這認真仔細的架勢,和之前臘梅請來的女醫很相似。
但他神态很嚴肅,态度還頗有幾分強橫霸道的專/制,看個傷和就像在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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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想着,雲曦耳朵上微微的燙熱這才漸漸散了。
但如今不比從前年少了,應該要提醒他注意了,雲曦心說。
可這念頭一起,雲曦心裏又馬上否決了。
他什麽身份,自己什麽身份?
說不定自己尴尬不已的時候,他只當自己是一個需要照顧的手下。
何必言明……
“傷口處理還算得馬馬虎虎,但若是沒有好的傷藥,還是會留疤!”江洵擡頭,慣常狠厲的眉眼收斂了幾分,但還是略帶着幾分隐隐的兇狠,不滿地看向雲曦,他左手用力握着雲曦的腳,一手手指重重戳着早年留下的淡淡疤痕,“你看,那些就是處理不好,以後都很難去掉的疤痕!”
雲曦感覺腳都要被捏斷了,被粗魯戳中的腳心還癢得不行,原本略顯蒼白的小臉上竟然染了一抹薄紅。
莫不是真當自己是罪犯了,在這給自己上刑呢!
雲曦又羞又惱,腳又掙不開,只好略大聲地争辯:“我真無礙了!”
江洵剛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瓷瓶,聽她又狡辯起來,眉頭就深深蹙起,将瓶子往邊上椅子“砰”得重重一擱,然後像是看着一個慣犯一樣嚴厲地審視着雲曦。
“無礙?就像上回一樣無礙?”江洵沉聲質問。
不是他信不過,而是眼前之人有過前科。
雲曦被說起上回,馬上低了頭抿緊嘴唇,不再做聲。
“你只說稍稍崴了一下腳其他無礙,等我發現時,你的腳踝因為骨頭錯位已經黑紫一片,腫得像饅頭一樣。腳底水泡破了,血水差點把鞋襪浸透,若不是我發現得早,你如今就是一個瘸子!”
江洵冷着臉狠狠教訓雲曦,似乎把她當成了他手下的糙漢子,說話絲毫不知收斂。
是啊,你發現了,然後把我當成麻袋扛在肩上疾行了幾個時辰,發現我差點暈死過去才将我背在背上!
雲曦委屈癟嘴,心裏狠狠怼他,卻不敢再說話。
見面前姑娘不說話了,以為終于被他說得服氣,江洵壓下心裏微微上湧的怒意。
說道底,這傷還是為了救他。
這麽想着,他動作稍稍放緩了幾分。
可江洵認為的放緩幾分,在雲曦而言完全還是粗魯至極。
他飛快地扯開了原先醫女包紮好的布條,打開藥瓶手指随意挖了一大塊就往傷處上塗抹。
塗得倒是厚實,可來來回回地往傷口上戳,雲曦疼得眼眶都紅了。
然後,雲曦看見江洵又如法炮制,“刺啦”一下又從裏衣上撕了長長布條,一手捏住她的腳,一手和以前一樣往她腳上熟練至極地包紮起來。
江洵帶着傷口的手指修長又有力,雲曦感覺自己的腳不是被布條綁了,而是被鐵絲綁了。
牢固是牢固了,可綁得這樣緊實在太疼了。
雲曦卻不敢說話。
“綁得有你傷得疼?”
“少在那裏啰裏啰嗦地狡辯!”
“我會包紮傷口的時候,你還沒出生!”
雲曦回憶起自己幾年前就見識過江洵對自己手藝的自信,和對她态度的不信任。
那時候他也才十六七,性情中還帶着幾分肆意張揚,不似現在這麽說話冷沉沉的。
她只能咬緊牙關不說話,免得又被教訓。
她擡頭,把眼淚狠狠憋回去,想要轉頭四顧一下來盡量忽略痛感,卻在不經意間看見了眼前男子的細細密密的胡茬,和臉上好幾處似乎根本沒有處理過的皮肉傷。
發冠倒是極為精巧的玉冠,但頭發好像束得有些淩亂。
視線又移到他的手指,上面也有幾處傷口,也同樣沒有沒有處理過。
再看他腰腹處,只能隐約感覺有些鼓囊,她猜測裏面應該牢牢纏緊了好幾圈布帶,她似乎能想象得到,他面不改色地給重傷的地方塗抹傷藥,然後一圈又一圈狠狠把自己“綁”起來。
被水渦沖擊一下就血流如注的傷口應該極為嚴重,可他卻已經又再辦差了……
雲曦在心裏說服自己江洵江大人雖然粗魯了一些,但的确是好意,這麽想着,腳上也不怎麽疼了。
她視線又往上移,只看見了帶着傷口的俊臉上,一雙狹長的鳳眸正專注手中動作,倒是斂去了幾分狠辣。
只是那眉宇間常年形成的冷肅,讓那微微翻卷的長睫像是兩把鋒利的刀刃,看上去還是有些駭人。
雲曦想起了京中關于江洵長相的傳聞,說他繼承了父親的一雙淩厲鳳眸,比她母親京城第一美人昭雲郡主還要耐看幾分。
可雲曦卻細細打聽了才知道,江洵好看歸好看,但從小日子過得驚心動魄,養成了他随意至極的生活習性,再好看的臉也被打了幾分折扣。
正胡思亂想着,突然對上了一雙微眯的狹長鳳眸。
雲曦情不自禁眨眨眼,不自在地像是回避了幾個瞬間的注視。
那眸子太過厲害了,似乎生來就是審視江洋大盜惡貫滿盈之徒的。
被他注視的一瞬間,雲曦仿佛被一道厲光直直射進了眼中,讓她心神劇震,待她回神已經直刺心底。
沒有任何魑魅魍魉能躲過這雙眼睛的注視和探查,沒有任何心機詭計能避過這道視線的審視和質問。
雲曦心底藏得很深、連自己都以為已經忘卻的情感,幾乎就要暴露在這道讓人膽寒的目光中。
她只在深夜夢回中才會回憶那尚不算寬厚的肩膀,卻牢牢護了她最後也是最危險的路程;
也只有在不經意間,她才敢略略記起有個素昧平生之人為她殺了最後一個惡人,還保全了她的名聲。
不僅是因為事情不能聲張,更因為身份實在懸殊,雲曦根本不敢讓自己心中多生出哪怕一絲不該有的旖旎。
兩年多的時間過去了,期間還經歷了父兄的離世、一年的守孝、除服後與繼祖母一家的明争暗鬥,如果不是再遇見,雲曦差點都把自己騙過去了。
可是,危難救贖,年少穆艾,甚至被粗魯地呵斥和包紮傷口,像麻袋一樣扛着走過最後一段危險的路程,都曾經深深印刻在她心裏,無論哪一樣都不是能輕易忘記的。
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像是春日午後溫柔陽光下翩翩起舞的彩蝶,突然悄悄飛來了手心,那不可思議的輕盈柔軟,只要想起來就會讓她整個人都覺得被深深觸動。
但不止父兄,連她自己知道兩人身份猶如雲泥,努力深藏,倒也慢慢淡忘了。
眼下,卻因為那一道目光,她珍藏的某些東西差點就要大白天下,被一個最不想發現人的直直地一眼看穿!
雲曦心間瑟瑟地顫抖了一下,像是罪犯被當場抓包的絕望瞬間籠罩全身,背後細細密密爬上了無力又虛脫的冷意。
可到底還存了幾分堅韌,她馬上偷偷咬緊牙關攥緊拳頭,艱難地維持住了最後的體面。
她強裝無辜地回望,除了濃密的長睫微微抖動了幾下,竟然看不出什麽異樣。
可江洵是什麽人,錦龍衛唯二的鎮撫使之一,手下光是專精嚴刑拷問的千戶就有五六個,而他更是能從犯人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能看出謊言和欺騙的行家裏手!
“你在掩飾什麽?”江洵似是發現了什麽,緩緩站起來,又慢慢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拷問。
壓迫感被增,雲曦臉色一下白了,她細心埋藏的秘密被發現了?
剎那間,後背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