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落懷
落懷
相允凝身形修長,寬肩窄腰,背身離去的時候長靴在寂靜無比的地面上踩出清晰而有規律的嘎達聲,一頭金色的長發散漫地披在身後,用了一道金冠半束起來。
直到他轉過身去,衆人才看見他那金冠的上面,鑲了一道完整漂亮的白色貝殼,那貝殼襯在金發金冠上面卻不顯廉價和突兀,卻莫名讓相允凝凜冽冰冷的氣場無形消退了許多。
他就這麽轉身走了,沒有絲毫的停頓和遲疑,來時的通道本來是一條陽光明媚,窗幾明淨的長廊,當那道黑色修長的身影進去之後,那長廊便又重新恢複成了一片漆黑無光的黑暗,遠遠看去,像是相允凝被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徹底吞噬一樣。
可是方才的時候,相允凝明明才從深不見底一樣的黑暗之中走出來了的。
小橘貓一愣,下意識擡爪往前追去,然而在他剛要踏入漆黑的甬道迷宮之中時,卻驀地被一道無形的禁制彈了回來。
小橘貓徹底呆住了。
有人在身後接住了撞得後退的小貓,并且伸手替聽栖揉了揉撞疼的腦袋,但是他說了什麽,聽栖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
回去的路上,小貓縮成一團伏在師兄懷裏,莫名顯得十分萎靡。
不知道為什麽,聽栖腦海之中總是閃回那個走向黑暗的背影。
那感覺就像是親眼看見一個重見天日的人,又無聲無息地沉入黑暗之中一樣,莫名讓聽栖難受不已。
可能更多的是愧疚,聽栖也分不清,畢竟是他一直要纏着人家報恩,從初見的海邊纏到人家的宮殿裏面,可是臨了人家答應讓他留下來報恩了,反倒是自己卻又忽然反悔了。
小貓悶悶地咬住自己的前爪。
從小貓想要追上去,卻被無形的禁制彈回來之後,小貓就一直處于這種失魂落魄的狀态,無論外界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小橘貓都只會把自己縮成一團,沒有反應。
如今見到小橘貓開始咬自己的前爪,顧息便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捏住小貓的臉頰,讓他松了口,說道:“你是不是因為要等戚風草成熟,所以才拒絕了蓮間域主的挽留?”
小貓搖了搖頭,萎靡道:“不是。”
顧息便無端心軟了。
小栖雖然貪玩,但是很懂分寸,他既然欠着域主的人情,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什麽人情,但是按照小栖的性子,他若是沒有當場還掉恩情,肯定無論如何都會惦記着要還掉的。
如今這個情況,小栖居然會将還恩情這件事情往後排,那說明肯定有更加緊急的事情逼迫得他不得不這麽去做。
除了那神出鬼沒,顧息從未聽過的戚風草之外,他想不到小栖還有什麽要緊事能壓過還人情的了。
顧息深吸一口氣,低聲說道:“對不起,小栖。師兄現在便書信一封,向域主說明情況,讓他不要怪罪于你。”
小橘貓小聲說道:“謝謝師兄,不過不用了,就這樣吧。”
誰都有自尊,旁人被放鴿子尚還有生氣的權利呢,相允凝這樣常年身居高位,氣場冷凝的強大修者,不至于心高氣傲,但也是傲骨铮铮,怎麽能夠忍受有人會拒絕他,當着他和別人的面放他鴿子。
就算當時相允凝答應得好好的,表面态度和面子給足了,但聽栖無端覺得對方就是生氣了。
換他他也得生氣。
所以其實沒必要解釋這麽多,也沒法解釋,他還是想辦法看看到底如何能夠把人……把魚哄好吧。
“……嗯?”顧息眼尖地發現了小貓頸間不知何時挂了一條細細的銀鏈,鏈子上穿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白色貝殼。
他莫名覺得這貝殼有些眼熟,下意識想要伸手勾來看看,同時出聲說道:“小栖,你什麽時候開始戴貝殼項鏈了?”
聽栖從來不戴這些飾品,也不喜歡海,怎麽會買貝殼項鏈?
“诶?”聽栖下意識低下頭,看見自己頸間确實墜了一條銀鏈穿着的貝殼,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他從來不喜歡戴這些飾品,他天天跑出去跟別的妖打架,帶這種項鏈飾品就是累贅。
而且,哪有小貓帶這種又細又輕的貝殼項鏈的喂!
然而沒等一人一貓來得及想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塊貝殼便在顧息伸手碰到之前驟然爆開了耀眼的白光。
顧息指尖驟然刺痛,他驀地收回手,在那白光之中感受到了來自深海一般不容置疑的威壓感,随後,顧息懷裏驟然一空。
聽栖在那白光爆開的時候甚至都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緊急閉了眼,卻在下一刻感受到整個身體的驟然墜空。
再然後……小橘貓便驟然跌入了一個帶着清淺蘭花香的懷抱。
小橘貓摔下來的時候沒忍住,小小咪了一聲,只是預想之中摔落的疼痛沒有到來,他四爪落地的時候才感覺出貓爪下的觸感不對。
還沒等聽栖反應過來,就聽見一道低而輕的嗓音從上方傳來:“摔疼了?”
聽栖本來還是暈暈乎乎的,聽見這道聲音差點沒被吓得蹦起來:“……冰冷魚!?”
一望無際的原野之上,小貓鼻尖能夠聞到青草和新鮮濕潤的泥土的氣味,能夠聞到清淺的蘭花香味,眼前是半躺在藤椅上的男人,而小貓此刻則正正當當地落在了他的胸膛之上,被人用手輕輕攏住。
相允凝輕輕垂眸,湛藍深邃的眸光安靜地落在懷中小貓的身上。他的長發沒有用金冠束起來了,而是全部散在了身後,在陽光下顯得燦然無比,英俊挺拔的五官被照出了一小片陰影。
相允凝那一身幾乎融于黑暗的銀邊玄衣上落了幾片淡青的花瓣,極其鮮明的色彩反差讓小貓看得有些發呆,一擡頭,便恰好對上了男人看過來的眸光。
“……”
相允凝擡手拂開落在小貓腦袋和脊背上的花瓣,淡聲說道:“晚點送你回去。”
小貓下意識應聲:“咪。”
同為妖族,就算小貓說貓語,他也聽得懂。相允凝等了一會,沒聽小貓有下言,于是便輕聲說道:“為何自責。本座沒有怪你的意思。”
相允凝對小貓沒有意見,他只是對顧息的意見有點大而已。
小橘貓恍惚地看了看眼前的金發男人,發現自己在他身上踩着的時候便沒敢亂動,只是夢游一般把自己縮成一團,毛茸茸的尖尖貓耳都微微折了起來:“我睡着啦?怎麽見到這麽不可怕的冰冷魚了。”
他上一刻明明還在師兄懷裏趴着來着。
不過他慣常愛睡懶覺,無論在哪裏,只要有個溫暖擋風安全可靠的地方,聽栖就能毫無芥蒂地睡着,在師兄身上無知無覺地睡過去,如今落到夢裏,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相允凝:“……”
“你私下便是這麽喚本座的?”相允凝似笑非笑道,“為何?”
小橘貓小聲說道:“因為你看起來很冷酷很不好接近的樣子。一看就是從深海裏出來的魚,渾身都冰冰冷冷的。”
他高度疑似在夢游,所以便沒有防備地說了真話。
相允凝:“……”
相允凝垂眸看了他半晌,随後修長的食指點在小貓毛茸茸的腦袋上,微微使勁,将小貓腦袋往後輕輕推了推,漫不經心道:“沒做夢,是你那好好師兄想碰本座贈予你的項鏈,觸發了保護機制,将你傳送過來罷了。”
聽栖呆了兩秒,第一反應是:什麽項鏈,你送的?什麽時候送的?什麽機制,什麽傳送??就說怎麽有點眼熟!
第二反應:不是夢!?
小橘貓原地呆滞半晌,下意識在相允凝的胸膛上踩了踩爪,結果爪下溫熱堅硬的觸感終于實打實地透過爪墊傳到神經中樞,甚至還伴随着緩慢穩定的心跳聲,一聲一聲地敲在爪下。
救……救命!
他,一只普普通通的貓妖,兩百年還未化形的普通貓妖,如今居然就這麽實打實地用原型縮在了傳聞之中令妖聞風喪膽的蓮間域主的胸膛上……還不經意踩了幾爪!
雖然聽栖隐約覺得相允凝對自己的态度有所轉變,但是就算當慣霸王如他,也知道這種踩在人家胸膛上作威作福的行為一定不怎麽禮貌,蓮間域主等會不會真的要把自己做成小貓餅幹吧?
小橘貓耷拉耳朵,下意識要往男人手邊的扶手旁邊跑,結果剛擡爪往旁邊去,就被男人擡手按住了。
“……”相允凝捏了捏眉心,低聲說道:“本座很兇麽,有這麽怕?”
小貓被人輕輕攏在幹燥溫暖的掌心裏,如今聞言一擡頭,對上了相允凝情緒晦暗的眼眸,不知為何便忽然從方才暈頭轉向的狀态驟然轉變了過來,整只貓頓時清醒了不少。
聽栖強自鎮定,無聲呼出一口氣,感受到鎮定緩慢回籠,他方才神游一般經歷的事情恍若卷軸般在腦海之中緩緩展開。
貝殼項鏈是相允凝不知何時給他戴上的。
白光爆開,貝殼觸發了某種保護措施,将他緊急傳送到了相允凝的身邊,剛好跌落到相允凝的懷中。
自己當着人家的面叫出了人家的外號,相允凝如今似乎誤會了自己很害怕他。
其實也不至于害怕成這樣,想跑開也只是單純覺得這麽站在人家胸膛上踩來踩去很不禮貌而已。
然而就在這思考的間隙,相允凝沒有等到小貓的回答,靜默半晌,便伸手輕輕撫了撫小貓的尖尖耳朵。
“別摘下來。別讓旁人碰。”相允凝只是這麽說道。他指尖冒出靈光,瞬息之間沒入了聽栖頸間小巧精致的貝殼之中,然後聽栖便又體會到了一回驟然墜空的感受。
小貓被傳送走前,只來得及伸爪抱住男人的手腕,咪了一句“沒有!”,随後便徹底消失了。
“……”
相允凝默然感受着掌心下逐漸消散的餘溫,煩躁地捏了捏指骨,心道:
又手賤,把貓放走了。
他能不能把小貓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