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隔閡

隔閡

聽栖本來就頭疼,可是整個人卻顯得異常興奮:“師兄,七天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我識海中最後一株戚風草也成熟了,你快點過來吸收。”

“等你打坐吸收完這最後一株戚風草之後呢,”雖然神魂被撞得震蕩不已,但是一想到顧息很快就能擁有完整的靈骨,聽栖整個人便顯得無比神采飛揚,“你的靈骨就能被徹底治好了!”

“……”

顧息深深凝視、着聽栖,似乎顯得有些猶豫。他踟蹰半晌,最終還是低低問道:“……小栖,這戚風草,吸收之後,是否會有副作用産生?”

聽栖一愣,下意識說道:“不會的,不可能會有副作用産生的。”

這可是他自己的天生靈骨,又不是外面随便撿回來的天材地寶,正所謂是藥三分毒,但他渡進顧息體內的甚至算不上藥材,加之天生靈骨本身便溫和無比,産生排斥反應或者副作用的概率極小。

聽栖瞬間意識到不對:“怎麽了師兄?你的靈根出現異常了嗎?”

顧息深吸一口氣,說道:“對。出現了反噬作用,我的靈根如今不僅沒有繼續生長,反而還開始衰弱枯萎了。”

聽栖瞳孔微縮,下意識道:“怎麽會這樣!”

“……”

“小栖,”顧息喉嚨滾了滾,道:“……你同我說實話,那戚風草……究竟有沒有可能産生副作用?”

聽栖畢竟不是專業的醫修,面對這樣的突發事件,他也無法第一時間便找得出原因,加之聽栖強闖禁制,冰冷魚肯定很快就會追出來,于是急得有些暈頭轉向,喃喃道:“師兄……要不然你先試一下吧,先把最後一株戚風草吸收完全,再看看會不會出現反噬?按理說,這戚風草是絕對絕對不會對你的身體和靈根産生任何損害的。”

既然當初就決定了瞞師兄瞞到底,那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打從一開始,聽栖其實就不想顧息知道他把自己的靈骨用在了師兄身上。

小貓每次生病受傷,師兄都會因為照顧他而不眠不休,每次都等小貓傷勢病情完全好全之後,才會故作嚴厲地訓斥他以後不準受傷。

小橘貓小的時候經常喜歡撒嬌裝病讨師兄心軟,尤其是在闖了禍的時候。這一招對師兄尤為有效,每次一祭出這個招式,師兄就光顧着心疼自己去了,根本顧不上聽栖了什麽禍。

如果相依為命的師兄知道自己靈根痊愈的代價是聽栖要受自剖靈根之痛,他該有多難過?

如果半生飽受靈根殘損,靈力低微的師兄,知道自己會因為他而落入他最為痛恨的無助處境之中,他該有多難過?

聽栖不想師兄在往後餘生的每一次靈力輸出時,心裏懷揣着的都是對自己的愧疚。

那樣從根本上就違背了聽栖的初衷。

他想師兄重新長出翅膀,飛到原本就屬于他的高度上面。

“……”

顧息聽完,如墜冰窖。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聽栖為何還是不肯同他透露一些實話呢?

分明已經知道了自己吸收戚風草之後産生了反噬枯萎的反應,還依舊堅持讓他先把戚風草吸收完全。

他……他現在已經不奢求小栖能夠有舍己為人的想法了。他就想知道,小栖……是否有那麽一瞬間,當真有過,想要報恩的心呢?

哪怕一瞬,一瞬也好。只要有,他就……

他就……

他就怎麽樣?

顧息驀地有些茫然。

他就可以放棄對小栖的惡念嗎?

只是聽栖已經有些着急了,他輕輕推着顧息的肩膀,把他往靜室推去,小聲說道:“師兄,你信我一回呀。我絕對不會害你的,現在時間緊急,先把戚風草吸收了,往之後再有什麽問題的話,我們再一起解決。”

“……”

顧息閉了閉眼,道:“好。”

算了。

再試最後一次。

說不定真的有效呢?

如果這次還會引靈根反噬的話……那他真的真的非常對不起了。

小栖……師兄也想活。對不起。

顧息心中過了無數瞬息萬變的想法,現實之中,也不過才剛剛過了幾息罷了。

聽栖一進靜室,就隐約聞見了那将将散去的羅什香的味道,下意識蹙了蹙眉,随後道:“師兄,你很喜歡這個香嗎?看你老是點。怎麽我聞着就總覺得不是很舒服呢……”

顧息勉強笑了笑,說道:“不會吧,那是你李尋師兄送的,修煉靜氣效果不錯的。”

可能因為人妖有別?

聽栖很快就将這件事情抛之腦後了。他把戚風草送到師兄的手中,在看見師兄盤腿坐下之後,便重新化作了貓形,無聲躍上了顧息的膝頭。

……

然而天不遂人願,在聽栖把自身最後一部分靈骨用秘法渡化,才剛往師兄體內渡入了一點之時,顧息洞府外的禁制就驟然遭到重擊,砰地一聲便碎裂開來。

聽栖:“?!”

來人神情陰寒,手心中懸浮着一把尖銳的蒼白棱刺,看起來像是什麽生物死後留下的屍骨所化。

相允凝周身氣場極冷無比,他走進來的那一剎那,整個洞府之內,都像是被極寒之氣憑空籠罩了一般。

小橘貓吓得差點原地蹦起來,手忙腳亂地終止了渡靈骨,在那根通體泛着詭異彩光的蒼白棱刺裹挾着殺意刺向顧息之時驀地擋在了顧息的身前:“等一下!!!”

“……”

小貓,橘色的,抖着尖尖貓耳驚異地擋在身前,鮮活的。

……小貓沒被開膛破肚奄奄一息。

蒼白棱刺驟然停在小橘貓的面前,相允凝冰藍色的瞳孔已經縮成了一條細線,空中殘存的殺意依舊讓顧息如芒在背,極度不适。

顧息面色蒼白,半晌才壓抑着顫抖,啞聲說道:“相域主。我敬您為蓮間域的域主,從未得罪過您,您為何一見面就想殺我。”

……又來了。又是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熟悉無力感。

他們這些人上人,是不是從來沒有體會過,在那些強者手中活得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碾死的感覺?

是不是從來不知道被無緣無故釋放惡意和殺意,偏偏又沒有足夠的實力自保對抗的感覺?

那次他不過是因為好奇,觸碰過一下小栖的貝殼項鏈,就要被相允凝隔空警告一次。

如今相允凝更是直接粗暴無言地打碎他洞府的禁制,視他的洞府為無人之地随意進出。

憑什麽?

他顧息究竟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沒有被上天懲罰,要換他大名鼎鼎的相域主來替天行道?

就因為他可能有傷害小栖的動機?可是他還什麽都沒做,他們這些人就能用莫須有的罪名來審判他了嗎!?

小貓差點被他吓出些好歹來,他是真害怕相允凝氣上頭了就做出了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于是有些無措而結巴地說道:“冰……域、域主大人,我沒事你別擔心,真的,我師兄是無辜的,他什麽也沒做。”

“……”

相允凝盯着顧息,嘴裏卻是對着小貓說道:“過來。”

聽栖頭皮發麻,只得照做。

相允凝冷冷盯着顧息,呵道:“你既然敢問本座為何想殺你,那你敢問你自己,為何想殺聽栖麽?”

“……”

顧息臉色蒼白,一字一頓道:“相域主也會血口噴人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殺小栖。即使是最動搖的時刻,顧息想的也是如何讓小栖在取靈骨的過程中少受一點痛苦,最好是醒來就發現一切都結束了。

到時候他會好好補償小栖,會有無盡的耐心和愛意來彌補小栖,會像從前那樣……不,會比從前照顧小栖那樣更細心周全一萬倍。

相允凝扯了扯嘴角,并未和顧息多說什麽。

想取走小貓的靈骨,和取走小貓的性命有什麽區別?

如果顧息和聽栖之間當真什麽都沒有,那聽栖憑什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強行闖出禁制,在顧息吸收戚風草的時候千裏迢迢趕過來。

根本說不通,所以相允凝從來不覺得顧息能夠徹底洗清自己會對小貓下手的嫌疑。

相允凝走出洞府外面,将要俯下身去抱起小貓的時候,卻見小橘貓遲疑地擡起爪,後退一步,躲開了相允凝的擁抱。

相允凝伸出去的手因為沒有貓接,所以驟然僵在了半空之中。

小橘貓自知理虧,咪嗚咪嗚地去蹭相允凝的長腿,可是無論他表現得對相允凝再如何親昵,小貓卻依舊不肯和相允凝離開。

相允凝呼吸一頓,道:“你不跟本座回去?你要在這裏?”

“……咪。”小橘貓嗓音弱弱。

“聽話,跟本座走,留在這裏很危險。”相允凝沒有退步,伸向小貓的手依舊停頓在半空之中,微微沉了語氣:“只要你不靠近顧息,本座一定不會再把你關在哪裏。”

小貓仰起頭看他,輕輕咪嗚了一聲。

卻依舊沒有去接相允凝的手。

相允凝的心直往下沉。

無言的對視之中,相允凝倏地明白了。

他在聽栖的眼裏,大概就是一個不尊重人、也不尊重貓的壞魚。不由分說把小貓關在碧落殿,限制小貓人身自由的是他,不慎讓小貓強闖禁制逃跑,追出來兇神惡煞要抓貓的是他,如今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讓小貓再也不敢相信他的,也是他。

全都是相允凝自己一個人自作自受。

他親手打破了小貓對他的信任和依賴。

相允凝喉間一動,最終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貓似乎很愧疚,他前爪搭在相允凝的膝蓋上,揚着頭去蹭相允凝的側臉,只是蹭完之後,小貓依舊充滿歉意地小聲說道:“對不起……冰冷魚,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再來找你,可以嗎?我保證我會沒事的,或者你可以在這裏看着師兄吸收完最後一次的戚風草,他的靈根痊愈了,你也就不用擔心我了,對吧?”

小貓如今實在是不敢和相允凝走了,如今最後一次渡靈骨才開了個頭就被驟然打斷了,如果不在短時間內給顧息續上的話,這次渡靈骨依舊算是失敗。

而但凡失敗一次,聽栖前面所做的所有努力,包括他渡出去的靈骨,便也全都報廢了。

他不是不能和相允凝走,他從這去碧落殿,來回的時間若是緊湊一點,是來得及給師兄渡去剩下靈骨的。可是相允凝會不會和上次一樣一言不合就把自己關在碧落殿裏?

沒有人能保證。

所以……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聽栖都不敢冒這個險。

如果是在渡完靈骨之後,聽栖自然随便相允凝怎麽關他,只是……現在不行。

相允凝默然。

他掌心幻化出一片幽藍的鱗片,他正欲往聽栖頸間的貝殼吊墜中放,卻見小貓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先他一步轉過身去,朝着顧息的方向走去。

由于角度問題,小貓沒看見相允凝手中拿着的東西,因為相允凝法術的遮擋,小貓本來敏銳無比的嗅覺也并未覺察出相允凝身上的血氣。

相允凝嗓音低啞,輕輕說道:“聽栖。”

小貓卻像是有什麽急事一般,邊跑邊應了一聲:“咪!我晚點來找你!”

“……”

相允凝緩緩直起了腰。

他就這麽站在門外,看着小橘貓回身鑽進破碎不堪的洞府裏面,叼着顧息的衣擺把他往裏帶,看着小貓湊到顧息身邊小聲道歉,看着顧息頭也不回地跟着小貓往洞府深處走。

相允凝這才驟然察覺到,在這裏,他才是外來的第三者,他才是惡意揣測和破壞師兄弟間感情的小人,他才是在親人之間挑撥離間的僞君子。

是他仗着小貓的喜歡為所欲為,肆意揮霍聽栖的信任,是他一直在阻止聽栖和他的親人雙向奔赴,一直讓聽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如果顧息當真像小貓所說的那樣,從來都不曾對小貓動過手,也永遠不會對小貓動手,那他在小栖和他唯一的親人之間如此挑撥離間,又算什麽呢?

心口被拔去逆鱗的地方鮮血淋漓,玄色衣裳完美遮擋住了血跡,相允凝背着手而是雕塑般靜靜站立,神情藏在陰影之中。

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他該受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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