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扇人

扇人

小橘貓團在相允凝溫暖的懷裏,無知無覺地就睡着了。

相允凝低下眼眸,就這麽盯着小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動靜看了不知多久。

片刻後,相允凝俯下身,極輕極輕地在小貓的腦袋上落了一個無聲的親吻。

……

如今聽栖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外傷傷勢已然好全,只是因為失了天生靈骨,所以醒來後依舊十分虛弱,醒了不久就會困意彌漫。

相允凝起初想趁着小貓睡覺,去好好會一會那個賤人顧息,然而天不遂人願,小貓睡這幾日似乎變得莫名黏人,即使相允凝把小貓輕手輕腳地放回床榻上,小貓也會驟然驚醒,茫然地四處望了一圈之後,就會用一種可憐巴巴的眼神望着相允凝,小聲而不确定地沖他咪道: “你要走嗎”

相允凝在和小貓的對視之中敗下陣來,把可憐兮兮的小貓重新抱回懷裏,低聲說道: “不走。”

小橘貓在相允凝的懷裏尋了一處舒服的角度,枕着相允凝的手臂安心地閉上了眼睛,貓腦袋心滿意足地蹭了相允凝一下。

小貓比從前還要嗜睡,一閉眼能睡一整天,為了避免吵到小貓睡覺,所以相允凝封了他的聽覺,然後才抱着小貓去了顧息的洞府。

顧息上次被他隔空抽暈過去之後,便在滿是黏膩血跡的地上暈到了現在。

相允凝無視洞府內幾乎能将人熏暈的血氣,無視滿地淩亂不堪的血腳印和滾動拖拽的痕跡,走到了昏迷不醒的顧息面前。

長靴咔噠咔噠地走在地面上,相允凝低下頭,确保隔絕小貓和外界的禁制完好無損之後,這才對着顧息的腹部猛然踹了一腳。

“唔……!!”

顧息被這一腳踹到身後的牆上,脊背弓如蝦米,疼到縮在地面上哆嗦着流淚。

狼狽。

太狼狽了。

相允凝不為所動。

他緩緩蹲下身來,手臂搭在膝頭上,覆着烏黑手袋的手指輕輕擡起顧息冷汗遍布的臉,端詳片刻,輕聲細語地說道: “很喜歡挖人靈骨是麽”

顧息被那一腳踹得原地幹嘔不已,冷汗第無數次打濕了身上的衣衫。

他擡起被血和冷汗糊住的眼睫,模糊的瞳孔看清了面前的人,和他懷裏蜷縮着安然睡着的小貓時,眼睛充血得更厲害了。

顧息死死盯着相允凝那張俊美無雙的臉,那股從一開始就藏在心裏的怨恨便以一種驚人的速度爆了開來。

他忽地嘶啞瘋癫地笑了起來,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才知道啊”

如果聽栖現在醒着,一定能夠看見那雙充血的眼睛裏面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柔和儒雅,如今有的只是被折磨到數次瀕臨崩潰的本能恐懼,還有重新爆發出的,更為驚人恐怖的恨意。

相允凝看得出來,顧息很恨他。

相允凝冷淡地擡起眼眸,然後微微勾了勾唇,笑容冰冷。

巧了。

他也很恨顧息。

顧息忽地覺得一股寒意從脊背攀上來,那種不寒而栗的感覺讓顧息的本能叫嚣着要立刻避開,然而他如今被相允凝堵在角落,腹部被踹的那一腳讓他到現在還起不來,根本無法躲避。

然而下一刻,相允凝卻是什麽都沒做,他不過是玩味地笑了起來,說道: “有這麽怕麽不過就是一個眼神,你便怕了”

顧息呸了一身,說道: “你才……”

他話完沒說還,來自大妖的威壓憑空降臨,顧息只覺一陣大山當頭壓下,幾乎将他壓得立刻低下了頭顱,渾身骨骼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喀喀聲。

相允凝好整以暇地看着幾乎被威壓壓到地上跪着的人,道: “怎麽不說話了是生來就沒有長嘴,不會說話麽”

被這麽赤/裸/裸地羞辱,顧息簡直氣得七竅生煙。

然而技不如人,他就只能被壓制着全身,毫無反抗的餘地。

相允凝道: “你不是最恨本座這種仗着自己修為高強,不把人當人看的東西麽怎麽不來罵本座啊,怎麽不來殺本座啊,怎麽就這麽跪在本座腳下,連一個字也不說呢”

顧息被相允凝的威壓鎮壓得幾乎不能動彈,何談反擊

他恨得快要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來。

相允凝其實對靈骨的下落不抱希望了。

但就算小栖拿不回他的靈骨,也不能便宜了顧息。

相允凝于是輕輕擡步,冰冷的長靴一腳把顧息踹倒在地,然後踩在了顧息的側臉上,用力碾轉擠壓——

“咯喀……呃……”

顧息充血突出的眼球刺痛無比,餘光依舊能夠模糊地看見踩着他的人居高臨下,神情漠然,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以相允凝的實力和修為,他這一腳的力道足以讓顧息當場斃命,然而相允凝沒有。

他并不打算這樣做。

姬無笙和林楓折磨人的手段大部分都是相允凝教的,她們會的東西,相允凝不僅會,甚至比她們還要如指掌。

可是相允凝并沒有選擇用那些能夠将人的肉/體逼到生理崩潰的手段。

這種方法簡直太不起眼了,肉/體好了爛爛了好,過程反反複複,最後頂多就是把顧息折磨成一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那樣根本沒意思。

對付顧息這種自尊心極強的人,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進行羞辱,反倒能夠起到奇效。

顧息的臉被死死踩在冰冷的地上,他喉間嗬嗬作響,最後發出了嘶啞變調的怒吼。

他的手指死死地抓着相允凝的長靴,幾乎要将指甲劈爛。

相允凝居高臨下地看着腳下狼狽至極的人,輕輕嗤笑了一聲。

顧息聽得雙目充血更加嚴重了。

憑什麽……他相允凝憑什麽,到底憑什麽能這麽目中無人!!!

相允凝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微微笑了一下,挪開了踩住顧息的腳。

“你是不是在想,本座憑什麽能這麽嚣張”

顧息趴伏在地面上,低低喘了幾口氣,眼前卻驀地被一道反光閃了一下。

“就憑你是個廢物。”

顧息只來得及聽見這樣一句,随後,他整個人被抓着頭皮扯了起來,一面水鏡正正當當地浮在顧息的眼前,相允凝甚至還好整以暇地調整了一下手中頭顱的角度,讓顧息能夠清晰看見自己臉上那個十分清晰的腳印。

顧息的雙目猝然變得血紅,勃然大怒地一拳砸了過去。

相允凝任由顧息把水鏡打散,另一只抱着小貓的手輕輕碰了碰迷蒙睜眼的小貓,低低問道: “小栖,醒了麽”

顧息喘着粗氣,瞬間轉過頭來。

小橘貓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咪一聲。

他周圍是隔絕外界的單向禁制,小貓只能透過禁制觸碰到相允凝一個人,只有相允凝的身影是稍微清晰一點的,而其他外界景象,聲音,嗅覺通通都被灰蒙蒙的禁制屏蔽了個徹底。

相允凝道: “可以幫本座拿塊帕子麽”

小貓嗷嗚一聲,閉着眼在相允凝的衣領裏面扒拉翻找半晌,最終叼了一塊幹淨的白帕子出來,然後遞給了相允凝。

相允凝笑了一下,嘉獎似的用指腹撫了撫毛茸尖耳,說道: “謝謝小栖。”

“咪!”小橘貓洋洋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在相允凝懷裏踩了踩爪,重新找了一處舒服的地方原地窩了下去,然後閉眼開睡。

相允凝微微俯下身,一點一點細致地給顧息擦着臉上的鮮血和泥土。

這突如其來的“溫情”讓顧息本能地感到不寒而栗,下意識想要扭頭躲開,然而相允凝似乎并不喜歡獵物掙紮,他道: “別動。”

顧息自然不可能聽他的。

于是相允凝索然無味地收回帕子,然後打了個響指。

“……啊啊啊!!!”

也不知相允凝做了什麽,只聽只聽喀喀喀的幾聲,伴随着極度撕心裂肺的慘叫,顧息整個人幾乎疼到崩潰,目眦欲裂。

相允凝輕輕嘆了一口氣,道: “都說讓你別動了。”

他不喜歡軟綿綿不能自己支撐的頭顱,扇起來的手感不對,所以相允凝又重新用了上好靈藥,把顧息的身體狀況重新恢複如初。

做完這一切,顧息已經疼到近乎昏厥過去了。

然而他暈不了。

之前林楓給他下的保持清醒的藥依舊還生效着,即使顧息此時被千刀萬剮地淩遲成一具白骨,也無法被痛暈過去。

相允凝微微俯身,捏着顧息的下颌左右看了看,見顧息臉上終于幹淨了一點,這才松手丢開顧息的臉,把手上的手袋摘下。

他金色的長發從肩頭滑落,金冠熠熠生輝,領口的流蘇随着動作微微搖晃,簌簌之音不絕于耳,整個人站在陽光之下,優雅而耀眼無比,和滿身血污,鬓發散亂,臉上腳印隐約可見的顧息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

更讓顧息難以忍受的是相允凝的眼神。

那雙異于常人的冰藍色瞳孔璀璨剔透,分明是一雙極為好看的眼瞳,可是相允凝看着他的眼神卻毫無感情和溫度,恍如在看一個随手可以碾死的喽啰……

不,連喽啰都算不上。

那已經不是看一個人的眼神了。

就在這時,相允凝懷裏的小橘貓又醒了。

聽栖醒了一次之後就有些睡不着了,小橘貓從相允凝的懷裏探出了一顆貓腦袋,左右張望一下了,什麽也沒看見。

他目之所及都是瑩潤不透明的薄牆,這才發現自己似乎被籠罩進了一個隔絕禁制之中。

他也沒問相允凝為什麽給自己套隔絕禁制,總歸是自己黏人要睡在相允凝身上的,冰冷魚願意讓他睡身上,并且走哪都揣着就不錯了,怎麽可能還去問相允凝抱着自己去幹什麽。

相允凝也是人,當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小貓在相允凝的臂彎裏睡夠了,撐起身來借着相允凝的手臂伸了個懶腰,又勾着相允凝的衣領往裏鑽。

小貓自己都感嘆自己能睡。

一個地方睡夠了就換一個地方睡,相允凝身上各處小貓都睡遍了,關鍵是相允凝居然還真的毫不介意。

……冰冷魚脾氣怎麽就這麽好呢!

真後悔沒有早點遇見。

小貓美美蜷縮在相允凝的衣裳隔層,眷戀地胡亂蹭了相允凝的胸膛,很快就在寧靜之中再次沉入了夢鄉。

以至于小橘貓完全沒有看見,從他醒來之後,充血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的顧息。

橘色小貓漂亮無比,像是一閃而逝的流星,在這方目之所及只有血紅褐紅的地方,如同太陽般耀眼吸睛。

顧息死死地盯着從一開始就把他視若無物的小橘貓,神情難以置信,近乎猙獰。

顧息看着小貓仰頭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一對小尖牙白得發光。

他看着小貓左顧右盼四處張望,澄澈漆黑的瞳孔掃過自己時完全沒有任何哪怕是一絲的波動,像是從前經歷的所有種種都如塵煙般毫無痕跡一樣。

顧息渾然不覺自己的嘴唇被咬破了,鐵鏽味彌漫開來,他的眼睛裏面已經完全看不見別人了,嗓音都在顫抖: “……小栖你就……你就這麽看着他如此對我”

然而小橘貓沒有任何的反應,他扒在相允凝的手臂上往周圍看了一圈,折了折尖尖貓耳,然後就黏黏糊糊地往相允凝的衣裳裏面鑽了。

“……”

顧息感覺五髒六腑之中有一股血氣往上翻湧,堵得他喉間腥甜,睚眦欲裂。

相允凝直白而粗暴的羞辱固然讓顧息勃然大怒,可不知為何,聽栖的視若無睹卻更讓他難以忍受。

小栖……曾經這麽愛他,相依為命的小栖,總是把攢下來的靈石裝進儲物袋,叼着藏到他枕頭下面的小栖,開心時會湊過來和他貼貼蹭蹭的小栖,總是心疼他修煉辛苦,給他帶各種魚幹和樹上摘來洗淨的酸甜野果的小栖,只會鑽進自己懷裏打滾撒嬌的小栖,就連自己做過那樣的事情,居然也願意把靈骨贈予他的小栖。

如今,看着自己被各種慘無人道地折磨,被當做畜生一樣無情對待傷害,小栖都沒有一點反應。

……一點都沒有。哪怕一點。

“看完了麽”

相允凝冷不丁地問道。

顧息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然後下一刻,空曠的洞府內就響起一聲極其響亮清脆的巴掌聲。

顧息在那一瞬間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他只茫然察覺自己眼前的視域驟然發生了劇烈搖晃和旋轉,下一刻,劇痛從他側臉傳來,震蕩之下發生的啪聲幾乎透過頭皮刺穿耳膜,他半邊側臉被狠狠打偏,最後才是頸間脊柱傳來不堪重負的喀吱聲。

相允凝這一下可絲毫未留手,他一個修為高深的成年大妖,動手的時候又暗暗用上了內勁,幾重加持之下,扇在臉上的力道幾乎難以想象。

顧息只覺得眼前驟然一黑,直接被相允凝這一巴掌扇得摔在了地上,好半晌眼前都是眼冒金星的感覺,強烈的眩暈感和嘔吐感直沖天靈蓋,鼻腔和嘴角都血流不止。

相允凝拆了手袋打人主要是因為裸手打人的手感才勉強能宣洩一下他數日以來積攢的殺意,反正他一個千年大妖,無論怎麽打手都不會疼,加之姬無笙和林楓回來之時極力向他推薦扇巴掌這一具有原始暴力美感的方法,因而相允凝才嘗試了一次。

別說,對他,對顧息的效果都很不錯。

相允凝很滿意。

顧息摔在地上半晌都起不來,躺在地上的身體微微抽搐,口鼻洇血,眼睛已經有點微微翻白了。

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相允凝決定繼續這個不傷身體的行為。他擡手招來角落裏散落的縛妖索,意念一動便用那捆過小貓的縛妖索将顧息五花大綁。

縛妖索結結實實地将顧息捆住,然後吊在了牆上。

牆面上已經有了一道不成人形的褐色血跡,那是橘白青年猝不及防被吊在上面,剖開血肉時,鮮血浸滿全身後印上去的。

如今這個人形之上,再次覆上了新鮮而完好的人。

顧息幹嘔了幾聲,除了血和酸水什麽也吐不出來,驟然被綁在了牆上,這才惶然地掙紮起來。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相允凝尚未這麽快動手,他先是等了一會,等顧息掃視周圍,看明白這個位置就是他綁住聽栖動刀的地方時,這才活動了一下雙手的筋骨。

小貓鑽他衣領裏睡了,因而相允凝久違地解放了雙手,扇起來必定更順手。

顧息喘着粗氣說道: “放開我……放開我!”

相允凝充耳不聞,幹脆利落地擡手地扇了顧息一巴掌。

這一巴掌扇在了顧息另一邊的側臉上,将他打得耳邊轟鳴不已,臉側紅腫劇痛。

顧息卻不知為何猛然掙紮起來,紅着眼崩潰地大聲說道: “滾!!”

啪!

相允凝反手又是一巴掌,冷淡道: “認清自己的處境,叫誰滾”

“就算本座活生生把你打死在這裏,”相允凝嗤道, “都不會有任何人有異議。”

顧息氣喘如牛,眼球布滿血絲,張口就要罵,臉上就又挨了好幾巴掌。

啪啪啪啪——

相允凝根本不給顧息開口說話的機會,擡手便又是狠厲地扇了好幾巴掌。

直到把顧息活生生打得口吐鮮血,相允凝左看右看,這才稍稍滿意地把方才顧息罵他的賬翻了篇。

随後,相允凝冷冷道: “別動。”

顧息還在徒勞掙紮着,相允凝也不惱,又啪啪反手扇了顧息數十下,再次重複道: “別動。”

顧息兩邊的臉已經高高腫起,紅腫青紫,淤血遍布,神智昏沉不已,根本無法理解,也不清楚相允凝為什麽一直重複讓他別動。

關鍵是相允凝似乎十分執着于讓他別動,顧息一直在本能掙紮,掙紮一次相允凝就眼也不眨地扇他一次,扇到最後顧息被打得頭顱劇烈震蕩疼痛,體力消耗嚴重,脫力般靠捆吊住他雙手的縛妖索支撐不動的時候,相允凝才終于停了手,冷淡地垂着眼眸擦手。

顧息被繩索吊着搖搖晃晃,嘔地一聲吐了一大灘血,滴滴噠噠在地上幹涸的血跡上再次積聚成了小的血泊。

他這輩子都沒有吃過這麽多的巴掌。

打到後面,顧息兩側臉頰已經腫到麻木沒有知覺了,口腔裏滿是喉間湧上來的血和內壁磕在松動牙齒上出的血。

顧息一開始只感覺到極度的憤怒和屈辱,到後面卻不知不覺地已經開始生出了懼意。他毫不懷疑,如果相允凝不停手,他真的可以把自己活活扇死在這裏。

相允凝招來幹淨的水,沖洗完雙手後,用新的布帛擦着手,無意間瞥見了角落裏靜靜躺着的匕首,動作微頓,然後擡步往顧息身後的角落去。

哪知顧息當真是有點被扇怕了,他一見相允凝往自己這邊來,便下意識一抖舞着癱軟的下身,狗爬似的往後退去,然而相允凝見他又好不容易方才調教好不亂動的,如今居然又開始掙紮起來,于是當場冷下了臉。

顧息已經不識好歹很多回,也因為不識好歹而吃了很多個巴掌了,就算他再有骨氣,這具身體也已經違背了他的意志,被簡單粗暴的懲罰打出了服從度。

他在相允凝冷下臉的那一刻,就已經徹底停止了掙紮。

角落裏那把血跡斑駁的匕首落進了相允凝的手心中,他擡起這把鋒銳非常的匕首,對光細細看了半晌。

這把匕首沾過聽栖的血,也沾過顧息的血,如今幾乎被腥鏽的血跡覆蓋,散發着難以言喻的寒意。

冰冷的染血匕首輕輕貼上顧息的臉側,相允凝漫不經心地用顧息紅腫的側臉擦掉左右刀面的血,冰冷的刀身貼在麻木充血的側臉上,滑動時帶起一片灼燒刺痛般的痛感。

刀尖迎着光,緩緩對準了顧息的眼球。

“……”

顧息直直僵直在了原地,冷汗從額角滑落到鼻尖,懸停在鼻腔面前,微微顫抖的瞳孔死死盯着面前針尖般的寒芒,繃直到肌肉酸脹抽搐都不敢動一下,生怕那把刀徹底紮入他的眼睛裏面。

相允凝嘲諷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 “剛下就應該這樣做才是,免得你吃了這麽多苦頭,才勉強學會聽話。”

顧息喉嚨不住滾動着。

相允凝估摸着時間不早了,好說好歹今日都打到他自己出了氣,加之小貓醒過一次後,之後的睡眠肯定不會再加深多少了,差不多也到了喂貓的時間,收拾收拾回碧落殿,下次再來陪顧息玩。

于是相允凝轉了轉匕首,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道: “你是誰。”

顧息一愣。他不就是顧息麽

顧息渾濁的腦子并不足以供他消化這一句看似簡單至極的問答,于是相允凝伸手掐住顧息紅腫的臉,然後緩緩用力擠壓揉摁。

“啊……!!”

顧息喉間又發出難以忍受的慘叫。

相允凝湊近他的耳邊,低聲呢喃: “連自己的身份地位都忘麽”

“聽,栖。”

顧息疼得微微渙散的瞳孔一顫。

他轉過眼球,盯着眼前五官深邃的人,抖着嘴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瘋了麽

他瘋了還是相允凝瘋了

“不覺得很相像麽。”相允凝道, “一樣的場景,一樣的兇器,一樣的事情,一樣的人……該發生的還沒發生,不過放心,快了。”

相允凝俯下身,用刀面用力拍了拍顧息高高腫起的臉, “……只不過,這次是你,被綁在了上面,任由宰割。”

*

顧息被吊了一晚上。

他的身體實在是痛極,這縛妖索如今又受相允凝驅使,顧息根本掙脫不開,于是只好保持着被吊着的姿勢,勉強閉上眼開始休息起來。

顧息現在的慘狀簡直不成人樣,他的臉幾乎腫得變形發紫,隐約還能看見長靴靴底印出來的痕跡,擠得原本還算俊秀的五官如今歪歪斜斜,身上的素衫弟子服濺了不知幾次血,在滿是凝血的地面上滾了不知多少圈,混合着塵泥,肮髒破爛得要命。

其他淩霄宗的弟子們已經無視了這裏,顧息之前喊了整整一天的禁制,錘了整整一天的禁制,路過的弟子都沒有施與哪怕一點援手。

無人救他,無人聽他為自己辯駁。

渾渾噩噩之間,顧息開始發起高燒來。

他渾身都燙了起來,不知不覺竟然開始做起夢來。

夢中的顧息似乎又回到了他對小貓動手的那一天。

不知是不是因為在做夢,顧息覺得這個夢境……或者說記憶,重現之時竟是意外地清晰。

也許是因為當初經歷的時候就已深刻不已,以至于顧息如今再經歷一遍的時候,忽地注意到了許多他當初高度緊張時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小栖看見桌上禮物時眼底的驚喜,和他說着說着停頓的“是送我……送誰的嗎”。

小栖被縛妖索束縛之時,不敢置信又茫然無措的神情。

小栖見到他亮出匕首時,驟然一僵的動作和一片空白的神情。

那只小栖還想去撿的,非常非常喜歡的藍色針織小魚,被他無意間踢到了角落,沾滿了小栖的鮮血。

顧息看着那個自己把刀尖送入小栖心口,看着“自己”緊張到手都在抖,精神高度緊繃,冷汗浸濕鬓角。

他似乎和握着刀的“自己”共享一個視角,靈魂又似乎飄在空中,以上帝視角看清底下發生的一切。

當小栖低頭呆愣地看着刀尖刺入自己心口,不知過了多久,又機械地擡起頭時,兩個顧息都不約而同地下意識移開了目光,不肯與其對視。

“……”

顧息看着“自己”喉嚨滾了滾,咬了咬牙,最後終于狠下心來。

……他不是沒有猶豫的。

不是沒有不忍的。

只是當初的顧息滿心以為小栖是因為不想讓他強搶靈骨,所以先發制人用一些毫無用處的野草打發他,安撫他,又或是陷害他。

可……事實當真是這樣的嗎

顧息心裏那個強行按下去的猜測又如同水瓢一般浮浮沉沉,冥頑不靈地冒了頭。

現實中的顧息緊閉着眼,猛地喘了一口氣,高燒讓他嘴唇幹裂起皮,暗紅的血痂填滿細小的唇紋裂縫。

那個猜測像是潘多拉魔盒一般,對顧息産生了異常強烈的吸引力,他着了魔似的想要一探究竟,可是伸向魔盒的手卻宛如灌了鉛一般沉重無比,前進哪怕一分都極其艱難。

就在顧息內心天人交戰之時,他餘光忽地瞥見了一個一動不動的人影。

“……”

顧息的天靈蓋像是被天雷劈中一般,他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去,看見那個渾身染血的橘白青年如同死了般僵直不動。

刀尖在他體內進進出出,迸濺的淋漓鮮血染紅橘白衣裳,可是那個低垂頭顱,紅着眼圈看着鋒銳刀尖劃開血肉的人,也只有在疼極時狠掐自己的掌心,咬得唇邊血肉模糊。

顧息猛然發覺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實。

小栖……從他亮出刀尖之時,就再也沒有掙紮過了。

他沒有大吼大叫,沒有猛烈掙紮,沒有用僅有的能動的哪個身體部位反擊顧息,沒有哭着喊着質問譴責他。

聽栖就這麽默然無聲地,接受了顧息接下來對他做的所有事情。

一點掙紮都沒有。

他為什麽不再掙紮了

又為什麽看着那只糊着鮮血和黑塵的藍色針織小魚流淚

顧息的頭開始劇烈疼痛起來。

他的鼻尖忽然聞得到從血液濺出來時就無聲彌漫開來的血氣了。他看着小栖的鮮血從傷口處無聲流落,浸濕浸透漂亮的橘白衣裳,最後從衣擺處一滴滴地落下,起初是一滴一滴地流,到後面從衣擺處低落的血珠不知何時變成了血流,淅淅瀝瀝地砸在地面。

而顧息還記得,小栖沒化形前給自己科普過,他們妖族化形時穿的衣裳就是他們身上的毛發變作的。

他還記得,小貓對自己的毛發從來都十分愛惜,極度不喜歡毛發被打濕的感覺,每次出完門,回到家一定要先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柔軟無比,才肯鑽進他的懷裏蹭來蹭去。

顧息還記得小貓說過,他化了形之後,毛發變成的衣裳一定很好看很漂亮。

小貓一直嫌棄人族的衣裳穿脫整理起來十分麻煩,所以提前咪嗚咪嗚地警告過他們這些狡猾偷摸的人族慣犯,可不許在貓變成人形時胡亂摸貓了,帶着魚幹來也不行。到時候給他大手大腳碰亂了,貓可要生氣哈人的。

可是如今,橘白青年身上的衣裳被刀尖刺破翻找撥亂,被溫熱粘稠的血浸透,他卻一個字也沒有吭聲。

顧息的胃部猛烈翻滾起來,前所未有的惡心感湧上喉嚨口,比白天相允凝踹他那一腳還要來得劇烈。

從看向那個靜默無聲,生機漸消的橘白青年開始,顧息的大腦……不,他整個人就已經開始不受控制了。

他開始頻繁回憶起小栖那張因為疼痛和失血蒼白的漂亮面容,只是再往上就看不清了,因為顧息當時全程都沒有和小栖真正對上視線。

他不敢。

為什麽小栖給他的野草的的确确生了效,又為什麽即使自己對他圖窮匕見,最後關頭小栖也依然親手把那黯淡的靈骨剖出給他

小栖不該生氣失望嗎不該掙紮與反抗嗎不該寧願玉石俱焚也不願把靈骨給他嗎

他到底為什麽沒有啊!

顧息跪在地上幹嘔半晌,他被相允凝關在洞府裏面,儲物袋被姬無笙全部收走,整整幾日水米未進,因而除了胃液之外什麽都沒有嘔出來。

顧息整個人眼淚橫流,涕淚齊下,跪伏在地上的時候,脊背深深佝偻下去,難看至極。

是不是反出來的胃液刺激的

顧息一邊流着淚一邊心想。

不應當是這樣的啊。

他不是恨死了相允凝這種目中無人的上位者嗎不是看不慣小栖和相允凝這種人呆在一塊嗎不是對小栖心疼他卻不肯作為心懷怨恨嗎不是即使心疼也依舊決定了對小栖做那樣的事情嗎

為什麽現在要因為一個在當初被自己忽略的細節潰不成軍呢

他更後悔的難道不應該是如果自己再沉住氣一點,就可以等到小栖主動把靈骨給他嗎

小栖當時捏着針織小魚擁抱他,枕在他肩上笑顏明朗的時候,想的是什麽呢

在他細細端詳着最喜歡的禮物,卻驟然被縛妖索束縛住手腕時,心裏想的又是什麽呢

又是用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在被縛妖索緊緊捆住無法動彈的時候,還帶着某種隐秘的希冀,結結巴巴地問他在幹什麽,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呢

為什麽有人在面對呼之欲出的答案時,還要試圖自欺欺人呢

當初茫然的橘白青年是這樣,和如今佝偻伏在地上的人也是這樣。

前前後後無數種端倪此時一一浮現,顧息最終還是親手打開了那個深藏多日的潘多拉魔盒。

小栖……也許從一開始,就想把天生靈骨留給他而不是欺騙他害他。

小栖……也許從一開始,就一直在遵守當初被撿到時認真許下的必會報恩的承諾。

而顧息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聽栖,小栖,小貓,他相依為命兩百年,細心用愛意溫養了兩百年的小貓,和他這兩百年來偷來一般的溫馨生活,如今有一個算一個,通通都被他親手毀了。

分明只是一念之差。

如果當初,他沒有選擇對小栖動手,那又會是什麽樣的結局

小栖會擁有一個溫柔穩重的煉器天才師兄,一個每日在太陽下山時買好他喜歡的魚幹,在門口等着小貓回家給他順毛和撫摸的師兄。

師兄會擁有一只活潑可愛靈氣十足,會打架會捕獵會蹭人會黏人會心疼人,會偷翻師兄寫在荷花燈裏的心願紙條,然後想辦法滿足的小貓。

可是虛幻的美夢之下,小貓毫無保留信任和依賴的師兄,卻差點親手殺了他。

小貓最喜歡的平穩安定的生活,則被他親手一寸寸敲碎。

分明只是那……一念之差。

顧息的手指深深插入頭發之中,後腦勺瘋狂地撞在背後的血牆上,流淚到極致時,喉間也只會發出極致嘶啞的氣音。

他後悔了。

他真的後悔了。

悔得徹徹底底……痛斷肝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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