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蘇醒

蘇醒

相允凝幾乎失去理智,林楓在前面為她擋住了肆虐的妖氣,姬無笙看着地面上生死不知的染血小貓,心底一寒。

林楓的狀态似乎也不是很好,她懷中經常抱着的那把劍如今擋在兩人前方,阻擋着肆虐妖氣的同時,也因為主人心神巨震的同時不斷嗡鳴顫抖,幾乎要被那發狂妖氣同化一般。

姬無笙厲聲喝道: “尊上!報仇什麽時候都能報,先救人!”

就這麽光靠妖力維持心脈必然是不夠的,若非她是魔族,種族不同不能擅自給小貓用魔族的方法治療,否則她高低得上去虎口奪貓。

“顧息。”

相允凝一只手虛虛搭在小貓頸間,驀然偏過頭去,血紅雙目恐怖得幾乎讓人不敢與其對視。

相允凝的每一個字似乎都化作了一把刀,刺入在場所有人的心中: “小栖的天生靈骨……被剖走了。”

姬無笙一愣,下一刻驀地明白了相允凝的意思,神情驟寒。

奪人天生靈骨……這種缺陰德遭天譴的事情他居然也做得出來!

也真是膽大妄為,不怕這輩子靈根徹底腐爛發臭,神魂被刻上天譴之印,永生永世為此贖罪麽!

*

淩霄宗忽然闖入了兩位不速之客。

姬無笙和林楓根本不把淩霄宗的禁制放在眼裏,一點招呼也不打,便直奔顧息的洞府。

淩霄宗上上下下都被徹底驚動了,還未等他們動用起反制手段,就見那位一身缥缈紅衣,明眸皓齒的少女丢來一副卷軸,厲聲喝道: “淩霄宗顧息,為了一己私欲剖走你宗貓妖聽栖的天生靈骨,該當何罪!”

衆人的面色齊刷刷變了。

姬無笙根本不想和他們多廢話,手中骨鞭一揮,在空中甩出獵獵破空之聲,寒聲道: “蓮間域主麾下左右護法在此,奉命捉拿罪人顧息,我看爾等誰敢阻攔!”

淩霄宗的宗主是一位胡子灰白,面容肅殺的中年修士,他分開警戒的人群,站在一身殺氣的兩位護法面前,不卑不亢地說道: “若他當真做過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本宗主必定率先帶頭将顧息捉拿,送與域主,任憑處置。只是事情若未查明便動手抓人,是否太過武斷了些。”

淩霄宗宗主話音剛落,就見前排接住展開卷軸觀看的弟子驚呼一聲,臉色煞白地把卷軸遞過來給宗主,顫顫巍巍地說道: “宗主……宗主,你先看過這個。”

那道卷軸上面繪着一片鮮血淋漓的場景,當宗主将目光投到上面之時,就見卷軸上鮮血淋漓的畫面開始動了起來,自動将顧息生剖靈骨的全過程完完整整地放了一遍。

這道影像,是相允凝擅自将靈識探入昏迷的小貓識海時浏覽到的。

相允凝知道擅自窺探他人記憶不是一種好的行為。

往後小貓如何怪他如何恨他都行。

相允凝如今只想先把聽栖的命保住,再把顧息千刀萬剮,讓他嘗遍這個世間所有極刑。

由于這段影像是從聽栖的記憶之中複刻出來的,所以衆人觀看的時候是以聽栖的視角進行的,每個人目睹完全過程,幾乎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內府一涼,像是自己也憑空被人生生從外部剖開,刺入刀尖翻攪尋找一般。

在面對顧息那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時,在面對顧息手法生澀,但是神情冷靜,絲毫沒有慌亂害怕的時候,衆弟子幾乎都感覺到了攀上脊背的不寒而栗之感。

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心理素質,才能将一個幾乎相依為命的親人活生生地殘忍剖開,血肉模糊鮮血淋漓,場面血腥至極,看完之後就連閉上眼,腦海之中還是不由自主地回蕩着那滿手滿眼滿身都是血的恐怖畫面。

……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平日裏和小貓如此親昵的顧息,那個天生靈根殘缺,卻似乎永遠也不會放棄抗争的煉器天才,居然會做出這般傷天害理的事情。

顧息把小橘貓撿回來也有将近兩百年了,他們朝夕相處了兩百年,最後居然發展成了如此圖窮匕見的結局。

當真是人心隔肚皮,世事總難料。

這幅卷軸一出場,淩霄宗的人幾乎就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和行為了。

“封鎖淩霄宗出入口,別讓顧息跑出去。”

“那可是小栖啊,他到底是怎麽下得去手的!”

“就算他再怎麽困難……也不應該做這種事情啊!!”

平常和小橘貓親近一些的師兄師姐們都已經紅了眼睛,忍着眼淚和怒火掏出法器,往顧息的洞府直直沖去。

後面的事情發展得十分順利。

當姬無笙和林楓随着人流闖入顧息的洞府之中,他們所有人當場都被驚到了。

姬無笙看着滿地已經幹涸發褐的淩亂血跡和腳印,幾乎難以抑制心中的殺意。

她每看見一攤幹涸的血泊,就能想到浸透那身橘白衣裳,順着衣擺滴落的模樣。

每看見一個貓爪印出來的血腳印,她就能想到小橘貓被生剖靈骨身受重傷,也要跌跌撞撞地逃離這裏的模樣。

在卷軸之中恍如親臨般見過的場景如今真實地展現在了衆人眼前,在空氣之中濃重的血腥味違背意願地鑽入鼻腔之中,幾乎令人作嘔,整個案發現場給人帶來的沖擊遠比看一副自動播放的卷軸要厲害深刻得多。

而罪魁禍首顧息,就這麽呆呆地跌坐在血泊中央,嘴裏不知道喃喃着什麽。

他鬓發散亂,平常穿得規整幹淨的弟子服如今沾滿了別人幹涸後烏黑的血跡,臉側被濺上了星星點點的血珠,滿手鮮紅,行兇的匕首跌落在不遠之處。

看完卷軸,知道了整個過程的宗主幾乎失望至極,他從未想過自己向來看好,一直鼓舞一直幫助的學生,居然會如此殘忍自私: “顧息,你竟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何以配為人!”

“你若當真還有一點殘存的良知,還念着那兩百年的情分,就把小栖的天生靈骨交回來,他一個修煉兩百年才化形的妖,若是沒了靈骨作根基,以後當如何生存”

直到衆人舉着武器一點一點警戒地靠近,靠前的人才聽清楚狼狽跌落在地的顧息在喃喃些什麽: “沒了……沒了。”

“沒了……”

姬無笙心裏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她三兩步上前,揪住顧息的衣領,厲聲質問道: “什麽沒了你說清楚!”

顧息眼神灰暗無光,順着姬無笙向前拖拽的力道仰去,喃喃道: “靈骨沒了……小栖沒了……”

姬無笙喉間一哽。

早在趕往淩霄宗的路上,她們其實就已經做好了要不回來靈骨的準備了。

畢竟靈骨被小栖親手送到了顧息的手上,以他這般連親人都能下手的自私之人,怎麽可能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只是當真正親耳聽見顧息說靈骨沒了的時候,她依舊還是難以接受。

那可是聽栖所有妖力的來源和根基,就如同人族的靈根,魔族的魔核一樣。

失了靈骨,先不說會不會給小貓留下什麽後遺症,就連最基礎的自保能力小貓也無法擁有了,更別說修煉得到的妖族本應擁有的漫長壽命。

……沒了靈骨,小栖将來可怎麽辦啊

身後忽地沖過來一個黑色的高挑身影,林楓啪地一聲,反手就狠狠扇了顧息一巴掌,冷冷說道: “你沒了小栖都不會沒,滾。”

那一下真是用盡了林楓十成十的力氣,顧息被打得歪過頭,臉側迅速浮起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不一會兒便高高腫了起來。

顧息像是被這一巴掌打醒了,他驟然一個激靈,本能地想要還手,結果姬無笙反手又是一巴掌,把顧息扇得摔在了一側。

姬無笙在魔界的時候,殺過的魔比吃過的飯都要多,精通各種魔域折磨人的手段,最是知道怎麽在身體和精神雙領域擊潰敵人。

像顧息這種一只手就能拎起來的弱雞,姬無笙都怕一巴掌把他扇死,接下來千萬倍的折磨就沒得好好體會了。

姬無笙甩了甩手,盯着顧息的目光像是在看死人, “你一個靈根殘損的廢物,還想和誰動手”

顧息徹底被兩個巴掌打蒙了,那兩個字幾乎觸及了顧息難以啓齒的內心深處,他勃然大怒地掙紮起來: “你幹什麽,你有病吧!”

他從來沒有被這樣拽着領子扇巴掌,指着鼻子被罵廢物過,這是一種極度蔑視而赤/裸/裸的羞辱,巴掌印火辣辣地浮現在兩邊的臉側,無一不在刺激着顧息的自尊心。

當顧息反應過來的時候,幾乎不敢置信。

然而當他看見姬無笙和林楓身後的人們時,整個人驟然凝固在了原地。

那些都是他的同門師長,有和顧息曾經談經論道的同修,有指點過顧息修行的恩師,幾乎沒有哪張面孔是他不熟悉的。

這些曾經笑顏歡談過的同門師長們,如今用一種極盡失望的眼神望着他。

“……”

顧息整個人如同被一桶冰水當頭澆下,冰冷的寒意幾乎浸入骨髓。

他們怎麽在這!

這裏……這裏還停留在小栖走時的樣子,四周血跡斑斑,明眼人都能看出裏面發生了什麽。

他根本還沒來得及收拾。

顧息的手冰冷得毫無知覺,近乎發麻。

姬無笙微微勾唇,眼底卻毫無笑意,她手中的骨鞭如擁有了生命一般在半空之中游動起來,姬無笙盯着顧息神情空白的臉,一反常态地輕聲低語道: “煩請各位長老弟子們回避一下,我們需要執行一些尊上的命令。”

顧息瞳孔一縮,下意識喊出聲: “你們,你們要幹什麽”

淩霄宗宗主生氣至極,同時也失望至極,對顧息撂下一句“廢除根基,逐出師門,生死不論”,便冷冷拂袖離去。

顧息的心髒像是驟然被刺一下了,血液瞬間凝固。

淩霄宗的人們陸陸續續走大半,姬無笙修長素白的指尖輕輕敲了敲太陽穴,微笑道: “不走也行。如果不走的話……可就要做好心理準備了哦。”

一旁高挑冷淡的黑衣女子面色冰冷地走過來,她不知何時已經戴上了包裹住整個雙手的烏色手袋,在路過那把染血的匕首之時微微一頓,随後俯下身将其撿了起來。

顧息的瞳孔映着帶着血色的凜凜寒光,嗓音忍不住顫抖: “你們,你們不能這樣……我什麽都沒做,靈骨是小栖給我的,我什麽都沒做……唔!!!”

顧息話完沒說還,林楓便極其厭惡地将手中的匕首送進了他的口中。

随後,洞府中便傳來了一聲極其嘶啞變調的慘叫。

……

想要一個人死,有無數種方法。

想要一個人生不如死,同樣也有無數種方法。

以牙還牙,是最基礎,最不起眼,爽度最低,卻也是絕對必要執行的一步。

鑒于尊上已經氣瘋了,所以他們也只是給顧息來了一點開胃小菜殺一殺方才被惡心到的感覺,剩下的交由相允凝來。

然而即使是幾個開胃小菜,顧息也數次達到了身體和精神雙重的瀕臨死亡與崩潰。

顧息的洞府重新設了禁制,以至于比一開始進來時濃重無數倍的血腥氣只能在其中徘徊,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淩霄宗雖然友情贊助了幾個醫修負責保活顧息,然而姬無笙和林楓動了幾次手之後,幾位醫修們紛紛受不了如此慘烈的畫面,分別出去吐了好幾回,臉色慘白無比,像是經受小小開胃菜的人是他們一樣。

最後,姬無笙讓顧息的血把靜室內小貓幹涸的妖血全部覆蓋了四五遍,這才勉強消了一點心氣,徹底收了手。

淩霄宗的醫修們哪裏經歷過這種場面,一個個在外面吐完便再也不敢再進來了,到最後保人的步驟全部落到了林楓手中,她倒好,一個殺伐果斷的護法搞得比醫修還要醫修,保準每次都能讓顧息的肉/體恢複得光滑如初,連條疤都留不下。

到最後,即使只是刀尖輕輕劃過皮膚,都能讓顧息崩潰痛哭求饒,渾身抖如糠篩,連句完整的語句都說不順。

姬無笙索然無味地扯下手袋,順手擦掉了林楓耳尖濺到的髒血。

最後,姬無笙和林楓離開的時候給顧息的洞府設下了重重禁制,不許任何人靠近,用清潔符咒消了好幾遍身上的血腥氣,這才終于啓程回了碧落殿。

沒帶顧息。

顧息麽……他在對小栖動刀的那一刻起,這輩子就再也別想走出這個洞府了。

小栖如此信任依賴顧息,把顧息當做十分親近的家人,而顧息親手将他和小栖共同生活了兩百年的地方變成了小栖的噩夢。

那……尊上也一定會把這個地方,變成顧息的噩夢。

*

把奄奄一息的小貓救回來,花了整整三天。

淩霄宗的人想來看一眼小貓,幫忙給小貓治傷,只是相允凝根本沒空理他們,而姬無笙想起他們連個顧息都差點保不活,便也只是好言好語謝絕了淩霄宗衆人的好意,把他們客客氣氣地請了回去。

聽栖失血過多,又因為失去靈骨,整只貓異常虛弱,這些天喂進小貓嘴裏的藥幾乎能把小貓淹死。

不亞于從閻王手裏搶貓。

這幾日,尊上的心情随着小貓情況的好轉或惡化而波動,小貓情況好轉了,相允凝想殺人;小貓情況惡化了,相允凝更想殺人。

要不是小貓還在裏面昏迷不醒,否則顧息這幾日肯定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如此太平美好。

又是小貓救了他一命。

姬無笙的手開始蠢蠢欲動了。

寬大的床榻中央微微凹陷下去,小橘貓蜷縮在其中,有人細細給他蓋上了綿軟的被子,小貓呼吸均勻輕緩,身上的毛發被人細細梳洗過,如今重新變回了柔軟幹淨的模樣。

相允凝好歹是活了千年的大妖,身上的身價積蓄用來救活一只重傷瀕死的小貓還是綽綽有餘的,僅僅只是幾日的時間,小貓身上的傷口便徹底恢複完全了,只是外傷能好,內傷卻依舊束手無策。

聽栖體內的靈骨已經完全消失了,原本附着的地方如今空無一物,看得相允凝差點又壓抑不住戾氣。

相允凝閉了閉眼,手上卻力道輕柔地撫摸着小貓腦袋。

距離小貓出事已經過了五日,小貓的情況趨于穩定,體內的經脈也因為身下陣法源源不斷地供給妖氣,從而得到穩定的妖力滋潤。

按理說,是該醒過來了。

“……”

相允凝默然。

他将仔仔細細洗淨的貝殼項鏈,連同其中的鲛人逆鱗一同挂回了橘色小貓的頸間,無言地伸手,輕輕碰了碰小貓的尖尖貓耳,随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輕微的吱呀聲和門扉合上的聲音傳來,床上的小貓悄悄睜開眼,嗅了嗅空中相允凝殘留的氣息,有些戀戀不舍。

小貓其實醒了有一會了。

只是相允凝一直守在他的身邊,小貓便一直不敢睜眼。

重傷瀕死幾乎昏迷的時候,聽栖分明非常非常想見相允凝,如今面對相允凝,他卻開始近鄉情怯起來了。

太矯情太難堪了。

小貓萎靡地耷拉下耳朵,整只貓恹恹不已。

他的一意孤行,不僅讓自己幾乎失去所有在乎的不在乎的東西,還傷害到了相允凝。

冰冷魚肯定很生氣,很恨鐵不成鋼吧他都這麽勸告自己了,為了不讓自己靠近顧息,相允凝寧願坐實惡人身份把自己關起來,寧願讓自己同他生氣同他吵架同他冷戰,也不願意讓自己接觸顧息。

冰冷魚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他,聽栖,所謂的聰明小貓,倔得幾頭驢都拉不回來,非得堅持自己的想法,愣是連冰冷魚一句勸告都沒有聽進去。

聽栖如今一想起自己當初眼淚汪汪地質問冰冷魚他為什麽不相信聰明小貓,就想當場穿回去把那只蠢死的貓狠狠揍一頓。

相允凝甚至還回了一句你能否相信一回蠢笨的鲛人。

事實自然會教會聽栖到底是誰聰明誰蠢笨。

天吶……

還說自己是聰明小貓呢,是笨蛋吧!!!

小貓把下巴搭在前爪上,餘光看見旁邊放着的貝殼項鏈。

這條項鏈被人為洗了個幹幹淨淨,不見絲毫血跡血氣,幹淨如初。

小貓呆愣了一下,更加難受了。

相允凝如今對他越好,他就越沒有底氣接受。

小貓失落地折着尖尖貓耳,悄悄伸爪把項鏈夠了過來,忽地想到了什麽似的,慌慌張張地打開貝殼吊墜,當小貓看見其中依舊完好漂亮的幽藍鱗片之時,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還好……相允凝送他的鱗片還在。

小貓把鱗片放了回去,合上貝殼項鏈,戀戀不舍地蹭了蹭相允凝送他的貝殼項鏈,随後抱着貝殼吊墜,把自己縮成了一團,思考着要怎麽把冰冷魚哄回來。

……

相允凝在殿頂枕着自己的手臂,聽着殿內床榻上貓團窸窸窣窣的聲音,眸光落在遠處的飛鳥上,沉默不言。

小貓,就這麽不想面對自己麽

就連重傷初愈後,也寧願壓着呼吸裝睡不願意醒來,看一看他。

“……”

相允凝略微煩躁地蹙了蹙眉,他随手擡了一面水鏡,看也不看地往水鏡之中甩了一道妖氣。

鏡子裏是被關在自己洞府裏的顧息,就見正在瘋狂捶打着禁制想要出去的顧息驟然被妖氣抽了個原地大翻滾,最後狠狠撞在了牆角,痛呼地停了下來。

隔空抽完顧息,相允凝的臉色這才好了點。

……也是。

他向來自我慣了,習慣把一切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裏,如果當初自己不那麽固執強勢,打着為了小貓好的旗號行事,是不是就不會讓小貓忌憚自己,不肯相信自己了。

如果他當初不這麽一言堂,也許就不會落得如今這般相識不想見的局面了。

直到如今,相允凝才驟然意識到,不論結果如何,強求小貓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哪怕事後也許證實了他的意志是對的,這樣先斬後奏強求他人妥協的做法本身也是不妥當的。

本質上還是打着為了誰誰誰好的由頭呼風喚雨指揮一切。

小貓不喜歡。

換誰來都不會喜歡。

相允凝更煩更後悔了,擡了水鏡又抽了顧息一下。

顧息抱着頭蜷縮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猛然又遭一抽,整個人下一刻又暈死過去。

相允凝揮散了水鏡,冷冷嗤一聲。

這麽不經打

這才哪到哪。

姬無笙在此時推開門扉,走了進去。

小貓本來縮在被窩裏面抱着貝殼吊墜蹭來咬去,結果一聽外面的動靜,瞬間是半點也不敢動了,打算原地閉眼,就這麽裝死蒙混過關。

姬無笙假裝什麽都沒看見的樣子,俯身摸了摸小貓腦袋,又捏了捏小貓爪爪,一邊借着給小貓檢查身體情況的由頭偷摸小貓,一邊在腦海中盤算着怎麽讓這倆和好。

她真是煩死尊上了。一天天的醋勁又大嘴又硬,一旦涉及到小栖,尊上就像是失了智,小栖一旦不親近他了,他就自己躲起來生自己悶氣排查原因,然後支使自己過來打探消息。

就連自己趁着檢查偷摸一下小貓,都得接受尊上隔空的死亡注視。

姬無笙簡直如芒在背。

什麽東西啊!!

小栖都抱着他送的貝殼項鏈不松爪了,他到底是怎麽覺得小貓會讨厭他的!

姬無笙腹诽完,面上依舊是半分端倪都不顯。

還有,小栖裝睡裝得有這麽不明顯麽精神抖擻的尖尖貓耳都快揚到天上去了,随着姬無笙走路時發出的動靜保持一致的步調,偶爾還會因為突然的響聲而微微折一下。

小貓這樣壓根已經不叫偷聽外面的動靜了,是豎着耳朵湊到人面前正大光明地聽。

姬無笙實在是受不了。

然而還沒等姬無笙想出辦法,就見床榻中央蜷縮起來的貓團忽地伸了爪,悄悄抱住了姬無笙的手腕。

小橘貓從溫暖的被窩之中探出一顆毛茸茸的貓腦袋出來,恰好對上了姬無笙垂下的視線。

小橘貓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瞳顯得潤亮無比,他用極低的音量小聲說道: “無笙姐姐,你能不能……幫我去偷偷看一下冰冷魚生氣了沒有啊”

姬無笙: “…………”

姬無笙微笑道: “有啊。當然生氣了,而且是非常生氣。”

生的什麽氣

尊上他自己的悶氣。

小貓精神抖擻的尖尖耳朵頓時萎靡地耷拉了下來。

完了——

他死得透透的了!

聽栖絕望心道。

相允凝的修為高于在場任何一個人,因而全程将一人一貓的對話收進耳裏。

聽見姬無笙原地造謠他生大氣,相允凝便驀地坐起了身,透過殿頂的琉璃瓦片冷冷盯視姬無笙的背影,企圖把她的後背盯出個洞來。

姬無笙聽見自家尊上冷冷說道: “你有病”

姬無笙哈了一聲,說道: “尊上,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相允凝道: “阿楓現在便動身,去弦璃域替本座視察體驗一個月。”

姬無笙: “……”

姬無笙突然很想篡位弑主。

弦璃域和蓮間域之間隔的距離不遠,也是相允凝懷疑是小貓原生域的首選地方。

其他域距離蓮間域十萬八千裏,唯有這麽一個弦璃域和蓮間域挨着,聽栖當初是因為逃難來的蓮間域,逃走的地方必定離蓮間域不遠。

只有弦璃域是最有可能的。

不過把阿楓調過去,一來是為了威脅姬無笙,二來,說是視察,其實也不過是找個借口讓阿楓去隔壁域游玩一個月罷了。

林楓這個護法當的可比姬無笙敬業聽話多了,要休假也得是阿楓先去。

姬無笙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把小貓輕輕抱起來托在手心之中,道: “他不是生你的氣。”

小橘貓還未反應過來,自己就被承托在了姬無笙的手中,小貓團緊張兮兮地縮着爪爪和尾巴,壓根不敢亂動,咪道: “那他生誰的氣”

你說生誰的氣

姬無笙直接帶着貓走出了門口,飛上了殿頂,然後頂着相允凝的死亡凝視,把貓送進了他的懷裏,對小貓說道: “吶,他怕你讨厭他,自己生自己悶氣,在你頭頂上躲好久了。”

小橘貓: “……”

相允凝: “……”

姬無笙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美美下線找林楓去了,徒留一人一貓沉默對視。

小橘貓并攏着爪爪縮在相允凝的膝頭上,沉思半晌,最後貓手貓腳地往相允凝懷中鑽,小聲咪道: “是我不好,我要是聽你的話就好了,你不要氣到自己。”

“……沒有。”相允凝緩緩說道, “是本座太過一意孤行,抱歉。”

“咪。”

小貓實在是見不得他道歉,所以伸爪扒着相允凝的手腕,把他的手夠到自己面前,然後用毛茸茸的貓腦袋頂上去蹭了一下。

以往的經驗告訴聽栖,相允凝似乎有點喜歡這種過分親昵的觸碰,雖然他不會說,表面上也不會顯露出來,可是相允凝每次被小貓這樣蹭一蹭,神情和眼神就會不一樣。

雖然還是那張沒有什麽表情的俊美面容,可是直覺告訴聽栖,就是不一樣了。

事實證明,小貓還是很會揣測魚的。

相允凝緩緩收攏懷抱,他閉上眼,長呼一口氣,第一次感受到照在身上的陽光帶上了暖意。

不會了。

相允凝心中暗暗道。

他永遠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小貓重傷初愈,相允凝不敢太過用力,于是便克制地虛虛環着懷中的橘色小貓。

誰知小貓一看見相允凝收攏的手臂便自動自覺地靠了過去,貓腦袋往相允凝的臂彎一枕就開始呼嚕起來,仰着腦袋偷偷看一眼相允凝,見他并不反感,甚至還伸爪抱住了相允凝的手臂,心滿意足地扒在上面甩尾巴。

小橘貓整只貓幾乎都扒在了相允凝的手上,偶爾還會歪歪頭,偷偷看一眼自己的神情,确保自己沒有什麽異樣,這才繼續放松地枕着。

再也不是那副渾身染血,生機盡斷的模樣了。

相允凝微微顫抖的手攏在小貓的脊背上,感受着手下真切跳動的心髒,終于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冰冷魚的異樣全部都落在了小橘貓的眼裏,小橘貓落寞地折了折耳朵,主動又往相允凝的懷裏蹭,小聲說道: “冰冷魚,我看人的眼光大概真的很不好吧。我以後一定聽你的,一定不倔了。嗯……我不會把你送我的貝殼項鏈摘下來了,不會惹你生氣了,你能不能……”

別不要我。

後半句話小貓說得很小聲很含混,像是底氣不足。

相允凝心尖驀地被人擰了一把。

聽栖……他的小貓。

本應該在無邊的溫暖與愛意之中長大的活潑小貓,就該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很多很多的愛才對,就該往他懷裏一躺,向他索要撫摸和愛意都顯得理直氣壯才對。

何曾如此低聲下氣地說讓誰別不要他

他呼吸亂了一瞬,勉強維持着冷靜, “……小栖。”

小貓愣了一下。

相允凝以前,從來都是叫他全名的。這個昵稱,只有兄長和師兄念得頻繁一些。

……又是顧息。

小貓毫無緣由地失落下來,卻又甩了甩頭,心中悶悶不樂道:

這個名字又不是只有顧息能念。

讨厭顧息。

不想顧息。

這樣過分親昵的名字從相允凝口中念出來,莫名顯得認真凝重。

相允凝盯着小貓漆黑潤亮的瞳孔,一字一頓地說道: “不會。”

相允凝嗓音微啞,極其認真地說道: “永遠,不會。”

說這話的,應該是他才對啊。

“小栖,”相允凝眼眸微垂, “你怎麽會這麽想有人全身上下毫無優點,剩的這顆心……送你都怕你不要。”

日日夜夜盼着小貓多親近他一點,多看他一會,多施舍一點愛意給他。

相允凝尚還是尾巴殘缺的鲛人少年時,從不信愛,從不言愛,從不給愛。

這種虛無缥缈又慰貼滾燙的慰藉,那時的相允凝不懂,也沒有。

當他徹底懂了的時候,想給的那個人早已經不在了。

可是現在——

相允凝把那個人找回來了。

他祈願,他默語,他不貪多,求的向來只是聽栖願意。

……願意給他一個贈予愛意的機會,願意接受。

他卻也貪得無厭,想要小貓從此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在無邊愛意之中抛卻所有煩憂。

“……”

小橘貓在相允凝定定的注視下堅持了不知多久。

終于有一刻,小橘貓實在是受不了這種近乎直白的言情了,嗷嗚一聲放棄似的埋進了相允凝的懷裏。

完,完全招架不住啊。

冰冷魚平常看起來如此言簡意赅,從不廢話,高冷無比的一個人,怎麽……怎麽說起這種話來,格外地直白和放得開。

……他就不行。

小貓張口咬住相允凝的衣袖,叼着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吸引來相允凝的眸光之後,小貓忍着羞恥,勾着前爪給相允凝比了個心。

比完心,小橘貓又覺不夠,于是飛速翻了個身,繼續縮回相允凝的懷裏裝死,用極其含混小聲的音調迅速說道: “冰冷魚,你真的很好。我也非常非常喜歡你。”

“……嗯。”相允凝眼神柔軟,低低說道, “放心,本座沒聽見。”

小橘貓: “……”

什麽嘛!怎麽還特意提了一句,就是聽見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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