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盞燈
第7章 第七盞燈
傍晚時分,虞谷站在河岸步道邊打電話,這片郦安筠童年長大的地方變了模樣但也沒面目全非
虞小杞的問題有些突然,郦安筠:“什麽?”
小朋友把話重複了一遍。她的劉海用兩枚普通的發卡卡着,或許是母親太早離開,父親又迅速再婚,虞小杞看上去有點過分早熟。虞夏在郦安筠印象裏是個很溫柔的姐姐,也有些活潑,雖然郦安筠年紀比她小,卻覺得對方很單純。
郦安筠搖頭:“沒有。”
虞小杞哦了一聲,她們站在郦安筠外婆家門口,原本門口的小院鐵門都改了,不像以前那樣推進去就好。
郦安筠有些好奇:“為什麽這麽問?”
小朋友的雙馬尾小辮有點歪,身上穿的用得都不廉價。虞谷是一個有十分就會拿十分對人好的人,虞夏走了,她的小孩就是虞谷的責任,即便這件事是後來郦安筠聽父母說的,她仍然理解虞谷的選擇。
虞小杞想了想,低頭問:“你們這個年紀,都不會想談戀愛了嗎?”
郦安筠無法回答,她也沒騙虞小杞:“不知道啊,我沒談過。”
虞小杞猛地擡頭:“真的嗎?”
郦安筠看上去閃閃發光,人群裏最吸引視線的也是她,這樣的人沒談過戀愛在虞小杞的印象裏總顯得奇怪。
“真的,”郦安筠點頭,她裙擺下的方頭白皮鞋還有一顆裝飾珍珠,渾身上下都透露着和周圍養老氛圍格格不入的精致,“我要求很高的。”
她沖虞小杞眨眨眼,卷發在夕陽下被風吹開,耳環都過分繁瑣,卻很容易點亮小朋友對長大绮麗的幻想。
郦安筠問:“那你小姨呢,這些年沒人給她介紹對象嗎?”
雖然多年沒聯系,也不會特地想起,但不代表虞谷在郦安筠的生命裏水過無痕,“她喜歡……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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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小杞:“她喜歡女的。”
十歲小孩回答得斬釘截鐵,站在遠處的虞谷不知道和誰打電話,看上去很是頭疼的樣子。
郦安筠心知肚明,此刻仍然有些「現在小孩都這麽懂了」的困惑。
酷酷臉但背着玫紅色小熊書包的虞小杞說:“那你呢?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隔了兩秒,虞小杞又嘆了口氣,她穿着的運動鞋看上去很可愛,但和郦安筠站在一起,像是剛結出來的果實和盛開鮮花的區別,“算啦,随便你們。”
她年紀不大說話老氣橫秋,郦安筠笑着摁了門鈴,“我們先進去。”
虞谷還在打電話,郦安筠喊了她一聲,那邊的人轉頭,郦安筠指了指裏面,虞谷比了個ok。
她們什麽話都不用說,但看着也不像很多年沒見,虞小杞不太明白,看着把糕點遞給保姆的郦安筠,“阿姨,你和我小姨以前是好朋友嗎?”
虞谷現在是個生意人,很多酒席的單子都是靠熟人介紹或者是人情往來,打出名氣後也有人花大錢請她了。
開席說到底吃的是面子,掌勺的廚師廚藝好也是面子的一部分。虞谷的事業逐漸穩定,排單一年基本是滿的,偶爾還有一些需要還的人情,自己開車上門做幾次私廚。
她在柯渺眼裏不太像圓滑熱絡的人,但到底出社會久了,再青澀也會為了吃口飯有所改變,況且她現在上有老下有小,要養的人也不少。
虞夏兩年前去世,虞小杞原本是要跟父親的。那個男人原本就婚內出軌,後媽也不想要這種拖油瓶,再加上虞谷還把人打了一頓,仇和梁子一起結下,最後變成每個月支付最低的撫養費。
還好那時候虞谷酒席接單和視頻都效益不錯,只是她實在太忙,又舍不得多請幾個人幫工,又要接虞小杞上下學,好幾次虞小杞都看見她趴在車裏睡的。
虞小杞印象裏的虞谷好朋友不多,也沒什麽聚會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一個人待着,對賬算支出和收入,家裏的各種費用還有外公的醫藥費等等。
好不容易休息,也只是一個人倒在院子的躺椅,和大黃狗一起曬曬太陽或者看看星星。
小學生對孤獨的理解還很淺薄,唯獨那個瞬間虞谷的寂寞穿透空間,讓她覺得對方很可憐。
郦安筠不知道怎麽定義自己和虞谷的關系,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朋友這個詞過分暧昧。
“是吧。”
她笑了笑,帶着小孩進屋,外婆家外面變了樣,裏面卻和從前沒什麽區別。
保姆知道她要來,提前多做了晚飯,七十多的外婆耳聰目明,就是腿腳不太方便,看見郦安筠還帶了個孩子,明明認識虞小杞還要假裝腦子糊塗,诶了一聲,“你什麽時候結婚了?”
郦安筠知道外婆是故意的,田蘭月和外婆也的确是親母女,秉性一模一樣,郦安筠:“是啊,結婚了,孩子都這麽大了。”⑩
她順着老太太的玩笑話往下說,還摸了摸虞小杞的頭,香水味撲了虞小杞一臉,板着一張酷臉做保護的虞小杞臉都紅了。虞谷這人糙得要死,仗着天生皮膚好也沒什麽護膚的愛好,塗個護手霜都能要了她的命。
虞夏沒死還會帶女兒臭美,換成虞谷帶孩子就沒這種流程了,哪怕她最大程度尊重虞小杞的愛好,虞小杞也會遵循懂事小孩的範本,不想給家裏添麻煩,衣服也要選灰色系的,為的就是耐髒。
老太太假裝這才認出虞小杞,“是小杞啊。”
虞小杞的粉紅書包就是郦安筠外婆送的,她配合地和老太太打了個招呼,沒想到外婆還在演,“小杞十歲了,那紅紅你今年……”
頭發也燙卷的外婆裝出一副大驚失色,“你上學就談……”
還沒說完虞谷推門進來,外婆指了指虞谷,“和她生的?”
在一邊拿碗筷的保姆嘎嘎樂,電視正好播放一段小品,音樂放得格外喜慶,虞谷被指了個正着,疑惑地問:“我和郦安筠怎麽了?”
虞小杞還在思考紅紅是誰,但明顯現場只有一個人符合這個名字,她忍不住多看了郦安筠兩眼。
心想:是挺紅的。
郦安筠剛才還配合外婆演出,現在虞谷進來就玩不起來了,“沒什麽。”
保姆把家常排骨煲端上來,她知道虞谷是廚師,還有點不好意思,“虞老板你看看我這道菜做得怎麽樣。”
虞谷來看郦安筠外婆是來拿上次虞小杞落在這裏的文具盒,她對老太太說:“我不是和您說不來這裏吃飯嗎?”
郦安筠的外婆叫周絹花,她們家取名字都按照這個規格,所以她差點叫紅花。
外婆:“來都來了,吃點呗,還是嫌棄我們這兒的飯不好吃啊。”
周絹花說話溫溫吞吞,“小谷你小時候都是在這裏吃的。”
老太太指了指一邊桌上的文具盒,“小杞的文具盒我放在那裏了,邊上還有幾個是以前紅紅用的,不知道她喜不喜歡,都拿走吧。”
說完了她才問郦安筠:“你現在還用嗎?”
郦安筠都多大歲數了,現在都沒什麽用筆的時候,她搖頭:“不用了,我都快忘了好多放在您這裏。”
周絹花:“你那房間都還是你滿滿當當東西的呢,我沒動過,就上次小杞在這裏住讓她去睡了一晚。”
老太太和其他喜歡兒孫繞膝的不太一樣,她就喜歡一個人清清靜靜的,家裏也不養狗反而養貓,現在老貓還趴在橫梁上看下面的人類,估計也覺得擾人清靜。
郦安筠看了虞谷一眼,問外婆:“小杞為什麽會在您這裏住?”
保姆給他們拿碗筷,小杞坐在老太太邊上,接過一碗湯,虞谷和郦安筠坐在對面,像極了以前在這裏住的時候。
保姆做完飯還有點事要出去一趟,也沒打擾她們。
不等周絹花說,虞谷說:“上個月的事,我爸去省醫院複查,我媽和她一起去的,我又有個大單走不開,就讓小杞住在這邊了,讓保姆阿姨幫忙送一下她上學。”
隔壁的房子早就為了給虞父治病賣了,虞家人都搬回了距離縣城十幾公裏的老家,那裏有一棟以前蓋的自建房。虞小杞原本是和父母住在城裏的,房子是虞夏和丈夫一起還房貸,但離婚後什麽都掰了,虞小杞也不願意去生父那邊住。
虞小杞:“我可以一個人坐公
交車的。”
虞谷的老家距離縣城也有公交車,頂多是比較慢,平時也有村裏的老人閑着沒事坐着去大超市買菜。
小朋友吹了吹湯,“我長大了。”
沒人把十歲小孩的話當真,虞小杞又說:“我上初中可以住校的,就不用你送了。”
周絹花不同意:“住校不好,宵夜都不好吃,以前你小姨和紅紅放學都要回來吃好大一碗呢。”
郦安筠在外面還有個英文名,可惜回來沒人在意,像柯渺這類同學不知道她的曾用名,家裏人都還習慣喊她小名。
紅紅。
郦安筠最早叫郦紅雲,據說是算命先生取的大富大貴之名。但郦安筠上小學就知道美醜了,在蒼城上學她本來就是外來人口,一群人笑她土包子,她哭着鬧着要改 ,後來田蘭月帶她去改了一個。
這次沒大富大貴了,只求平安順遂,算命先生啧了半天,郦安筠完全沒在意,她只高興自己改了名字。
虞小杞還在看她,虞谷發現了,問:“你老看她做什麽?”
小朋友老老實實地開口:“郦阿姨小名叫紅紅嗎?”
一室寂靜,老太太嗯了一聲,“是啊,她改過名字的,真是的,紅雲多可愛的名字,小紅雲。”
這話虞谷小時候就聽過,好笑算不上,她覺得确實是人如其名,郦安筠真的愛紅色,皮鞋要紅的,裙子要紅的,過年有正當理由穿紅色,更像一團紅雲。
等上初中當時的流行別的風格,她對紅色的偏愛仍然分毫未改,只是換成內衣內褲是紅的。
這個除了虞谷,沒有其他同學知道。
虞小杞哦了一聲,郦安筠沒像小時候那麽氣急敗壞,但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喊了聲餘韻悠長的外婆。
周絹花現在牙齒不好,排骨都要炖得軟爛,還在和虞谷讨論現在壽宴的菜品,又說希望自己八十歲的壽宴由虞谷掌勺雲雲。
郦安筠:“以後不許這麽叫我了。”
周絹花不同意:“別折騰我,你的大名我總叫成安娜,多普通。”
虞谷也沒忍住,笑出了聲。
外婆笑郦安筠沒辦法罵,但虞谷笑就不一樣,她終于找到了發洩口,瞪向對方——
“你一死魚骨頭有什麽好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