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盞燈
第16章 第十六盞燈
下午郦安筠和孫盎然幾個人在村子裏轉悠。
鴨鳴村對郦安筠這個本地人來說很陌生,她看什麽都很新鮮,同行的幾個揚草工作人員找到村資料館了解情況去了,這些都不是郦安筠需要負責的,她又一個人走了回去。
村子不大,但去隔壁村需要翻好幾座山,得知郦安筠去的是這裏,郦爸爸還在微信說這個村子晚上看和星星一樣,實在太高了,又擔心她晚上凍着,問她有沒有帶衣服。
田蘭月直接給郦安筠打了個電話,“你別為了工作又熬夜熬得天昏地暗的,就算是小沈拜托你,但也不用你全權負責吧。”
郦安筠手術住院那段時間田蘭月在醫院照顧她,也見過沈願。
郦安筠:“我沒全權負責啊,現在我一個人看風景呢。”
“而且我也不是白做的,沈願給我發工資的。”
田蘭月:“你差這點工資啊,工作到最後一年到頭賺的錢都送到醫院,以為是什麽好事嗎?”
郦安筠不明白田蘭月怎麽突然炸了,“你和爸爸吵架了?”
親媽還挺坦誠:“他早上出門吃了我給自己烤的面包片。”
郦安筠被劈頭蓋臉教訓一頓也不生氣,哦了一聲,“那你讓他賠給你呗。”
母女倆聊了一會,田蘭月問:“虞谷也在村子裏吧?”
郦安筠腦子亂糟糟的,還是剛才虞谷那句「你肯定不會喜歡的」,說完都不等郦安筠回應,虞谷就被人叫走了,說是等會送菜的要過來,但沒找到路要虞谷過去一趟。
郦安筠兀自吃了午飯,孫盎然她們也看出她心情不佳,自己考察去了。
“她好像有事,等會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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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蘭月:“那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她似乎忘了郦安筠是來考察的,郦安筠笑着說:“我一個人很多年了,媽你擔心什麽,其他人也都在的。”
田蘭月嘆了口氣:“還不是擔心你腦子裏只有工作。”
“你外婆很喜歡虞谷的,我也覺得虞谷人很好,有她在你身邊我也放心。”
郦安筠總覺得田蘭月還有別的意思,“那我要是希望虞谷一直在我身邊呢?”
山頭的秋風偏涼,郦安筠坐在村頭的涼亭,遠山層層,偶爾有車從村口開進來,也有還沒到上學年紀的小孩結伴游走,好奇地看兩眼坐在涼亭的女人。
那邊的長輩沒沉默,笑着說:“你有這個本事随便你咯。”
田蘭月一直很開明,或許也有小時候把郦安筠丢在母親這邊長大的緣故,她很寵愛郦安筠,每次回來也給郦安筠帶了各種大包小包的。
可惜生意沒那麽好做,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又因為廠裏的問題虧損過多,田蘭月和丈夫及時抽身,選擇回老家,也方便在高中這個關鍵的時刻陪着郦安筠。
其他家長關心學習和早戀,田蘭月反而費盡心思打扮郦安筠,只希望對方開心。
她們家明明說真正推行快樂教育的,結果郦安筠卻反之而行,天生事業腦,如果不是極度疲憊,是不會停下來的。
田蘭月也不知道為什麽郦安筠這個性格。
別人還以為她對郦安筠要求很高,實際上作為母親她也沒要求郦安筠賺大錢,只要身體健康有口飯吃就可以了,結果郦安筠過分争氣,立志成為親朋好友裏的正向對照組。
逢年過節問起她的擇偶要求,所有人都沒辦法介紹,最後只能和田蘭月說,你家小筠眼光太高啦。
郦安筠問:“媽,你不會覺得我和女生……”
田蘭月走在時尚前沿,思想也沒冥頑不靈,蒼城又是個過早開放的城市,她在外工作的時候就有飯友喜歡女人,她說:“那又怎麽了,紅紅你開心就好了。”
這樣的話郦安筠聽了很多年,她之前一直懷疑田蘭月只是走個形式,“
真的?”
那邊的媽媽聲音嗲嗲,比女兒要柔軟太多,“真的呀。”
“我說這麽多次你開心就好,你開心嗎?”
她很了解郦安筠,野心随着自己的實力無限膨脹,她太過追求完美,哪怕不是滿分,仍然要趨近滿分。
有些東西與生俱來,田蘭月從來不阻止郦安筠追逐,卻怕她追逐的過程中逐漸忘記享受過程的快樂。
郦安筠:“開心啊。”
田蘭月:“你開心你就不會真得回來了。”
郦安筠被戳中心思,哼了一聲,“我後悔了。”
田蘭月哦了一聲,“那你走啊,媽媽也留不住你。”
媽媽比女兒愛撒嬌,“反正紅紅心裏也沒媽媽,不過沒關系,只要紅紅過得……”
郦安筠聽不下去了,她把話題扭了回來,“我認真的,真的沒關系嗎?”
田蘭月還挺好奇:“你和虞谷不是這麽多年沒聯系了嗎,難道你以前和她表白被拒絕了啊?”
田蘭月對虞谷的印象就是瘦高的身影。
女孩子長那麽高也要被人調侃,郦安筠住在外婆家那些年田蘭月最喜歡的就是看這兩個小孩比身高,郦安筠個子随她,到頭也就是一米六五,不像虞谷,初中就起飛,有了傲視群雄的資本。
郦安筠:“才不是,是她和我表白好嗎?”
就算是打電話她聲音聽起來也有幾分氣急敗壞,完全沒注意到虞谷的車已經從山下開上來了,對方停好車過來郦安筠還在打電話。
都快下午了,廚子負責一日三餐,中午九個菜晚上十一個菜,出殡當天二十九道菜,之前采購都有供貨商直接送來。這邊實在太遠,那邊的老板又走不過來的虞谷還要親自過去一趟。
等會就要去做飯了,虞谷悄無聲息地走到郦安筠身後,對方還在和田蘭月争論:“是虞谷喜歡我,不是我喜歡她!”
田蘭月問:“高中的時候嗎?我說呢你怎麽高二開始就不和她玩了,之前明明都要和虞谷睡在一起的。”
郦安筠快炸了,就算那邊是親媽她也難掩态度的粗暴:“媽你不要亂說,我才沒有這樣,是她想和我睡在一起,我怕她害怕才陪她的。”
這話田蘭月當然不信,留守在家的小孩哪有怕這個怕那個的,分明是臨時轉學回來的郦安筠怕一個人睡。
當初在蒼城,父親到處跑生意,小學的郦安筠基本和媽媽睡的。
虞谷忍不住插嘴:“是你要我說我想和你一起睡的。”
她突然開口,人又是站在郦安筠後面的,涼亭椅子後背懸空,郦安筠吓了一跳迅速轉頭,人差點栽下去,如果不是虞谷扶住她,可能手機都要掉了。
虞谷拿起她的手機,那邊的田蘭月也聽到虞谷的聲音了,喊了聲小谷。
“阿姨好。”虞谷也沒征求郦安筠的同意,就這麽攬着郦安筠和田蘭月說話。
虞谷車上還有放着的換洗衣服,沖鋒衣都不是半夜看見的那一件,一股濃重的洗衣粉味。郦安筠想到以前虞谷看自己擺弄洗衣機倒洗衣粉無語的表情,心想就這個味道到底誰有資格教訓我啊,搞不好自己也一倒一大桶。
田蘭月:“你來啦,那你有空帶紅紅逛逛呗,如果很辛苦就算了。”
她也知道幹這行不容易,虞谷嗯了一聲,“我會的。”
電話挂了,虞谷把手機遞給郦安筠。
郦安筠:“你還不松手啊,真會揩油。”
虞谷哭笑不得,“我扶你肩膀又不是摸你哪裏,這就算揩油?”
她偶爾也挺牙尖嘴利:“不知道誰靠在我身上。”
郦安筠在孫盎然面前的前輩樣蕩然無存,“是你故意吓我!”
虞谷:“我吓你就是為了你揩油啊?”
她笑得眼尾揚起,紮得低低的馬尾窩在裏面衛衣的帽子裏,乍看像頭短發。
郦安筠推開她,“反正你就是故意的。”
虞谷:“随你怎麽想,我回去揩油了。”
郦安筠不明白,虞谷指了指落下去的太陽,“又要做晚飯了,回去揩油炒菜。”
她言語裏的揶揄特別明顯,郦安筠很想反駁,可是對上虞谷的眼睛,又不自覺地低頭。
日頭西斜,漫長的一天也要走到日落,虞谷欣賞炮仗一樣的人此刻的詞窮,手指勾了勾郦安筠的亂發,問:“你工作做完了?”
不用郦安筠回答,虞谷嗤了一聲,“你的工作永遠都做不完的,和以前寫作業一樣。”
這話實在太耳熟了,郦安筠瞬間想到孫盎然在臨時拉的小組群聊裏發的表情包,笑出了聲。
虞谷:“你也知道很好笑啊。”
她說話帶着無奈的嘆氣,像是郦安筠做什麽她都能忍讓,這也是田蘭月同意的原因。
外婆比當事人都早發現苗頭,也和田蘭月提過這件事,老人家都如此想得開,田蘭月當然沒什麽獨生女必須結婚的念頭。她們家的人都比較自私,比如田蘭月很早退休得過且過,比如外婆不喜歡帶孩子更不喜歡被打擾。
自私某種程度是對本我的保護,對立面的無私就顯得極為珍貴。
找一個對自己無私的人更是宛如大海撈針,現在大多數的感情也是等價交換。
郦安筠擅長斤斤計較,野心膨脹下是不容許自己吃一點虧,如果她要完美匹配,那和她相似的人必然也是一樣的,只會兩敗俱傷。
所以周絹花很早就說郦安筠如果不認識虞谷,可能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太早遇見過分包容她的人,又怎麽忍受得了其他「适合」的人帶來的交換條件。
郦安筠:“我不是笑這個好嗎!是盎然發了一個表情包。”
她點開手機,鎖屏是她前年休假去國外拍的電影實地打卡圖,不是自拍,只露出了郦安筠精心做的美甲,指尖捏着電影的明信片。
她做什麽都條理清晰,要什麽都按照計劃進行。
唯獨感情做不到日、月、年計劃。
也沒什麽工作總結和季度會議以及年會可開。
郦安筠不孤獨,卻頻頻感到遺憾,就像加班回去的路上看她最愛的城市霓虹,當年她大聲許願的時候,身邊站着的人的話像是從記憶的磁帶裏循環播放,虞谷當年問:“那你不會看膩嗎?”
揚草是一個落後的縣城,修路帶來煩人的煙塵,她們上學的時候公交路線很是單一,班次也相隔很久。
初中虞谷騎車帶她上學,高中虞谷買了二手的電動車,但車停在離學校一條街的地方,因為學校不允許初中生騎電瓶車還帶人。
電瓶不耐用突然沒電還需要虞谷踩腳踏板前行,郦安筠坐在後面笑得肚子疼,騎車的人喂了一聲,說再笑把你丢下去。
郦安筠搖頭晃腦,知道虞谷不會的。
虞谷心軟無比,像路邊那盞藍色的路燈,不是絢爛的霓虹,卻依舊讓郦安筠回味無窮。
郦安筠點開自己群聊,找到了那張表情包,把手機舉到虞谷面前:“是不是和你說的一模一樣?!”
她眉飛色舞,眸光流轉,靈動得比山那邊的晚霞還奪目。
虞谷抓住郦安筠的手腕,忍不住吻了吻她得意到上揚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