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六盞燈
第56章 第五十六盞燈
虞谷完全沒想到一向嘴硬的郦安筠會這麽說話, 她方寸大亂卻還要顧及翻滾的粥面,郦安筠卻還要繼續說。
“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待會?”虞谷轉頭,看向郦安筠:“感覺不吃飯我就飽了。”
郦安筠腦子暈乎乎的, 也不知道是被愛沖昏的還是感冒的原因, 她現在都有些渾身燥熱。她不想走,但虞谷都這麽說了只好出去, 又提醒虞谷:“別等會又否認, 我先去躺會。”
虞谷笑了一聲:“要我送你回房間嗎?”
郦安筠罵了她一句有病, “不是你讓我走嗎,又要送我, 虞谷你真是矛盾。”
說完她又說:“算了, 我也是。”
她摸着額頭走了, 虞谷轉身看她關上門, 郦安筠說:“飯好了叫我。”$
時間還早,郦安筠原本以為自己是清醒着躺下, 沒想到很快睡着了。
廚房的虞谷做完早飯推開門,昏暗天光裏郦安筠睡得沉沉, 但咳嗽仍然沒停, 虞谷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比昨天還燙。
她不太放心,又去拿了體溫計。郦安筠的藥箱看上去裝備滿滿,實際上過期的不少。電子體溫計似乎不準确,虞谷測了自己的體溫都三十五度,她忍不住嘀咕:“這傻瓜不會以為這是好的吧?”
還好藥箱裏有沒拆封過的水銀溫度計, 虞谷叫醒郦安筠, 病號迷迷糊糊地喊她的名字,虞谷說:“測一□□溫。”
郦安筠眯着眼說:“不是吃早飯嗎?”
虞谷嗯了一聲:“感覺你在發燒, 量一下,你不知道你的電子測溫計壞的嗎?”
郦安筠往虞谷懷裏埋,虞谷把人拽出來:“配合一下,郦小姐。”
她大概不知道她每次這麽喊郦安筠都有種隐秘的羞恥感,她止不住咳嗽,過了好一會才測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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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谷沒拉開窗簾,在床頭燈下看了看,眉頭緊鎖,郦安筠伸手戳了戳她的眉間,虞谷說:“還是去趟醫院吧,你都好幾天了不知道自己過去嗎?”
她語氣有點重,郦安筠也沒生氣:“我之前也都等自己好的。”
虞谷哦了一聲:“那是以前年輕。”
郦安筠這會兒才生氣:“我現在也很年輕。”
虞谷把人扶起來,一邊說:“注意點吧,沒十幾歲那麽年輕了,一邊說我要死了一邊說老娘會跑第一名。”
這是現在沒什麽人知道的黑歷史,郦安筠沉默兩秒:“你能閉嘴嗎?”
“很遺憾不能,”虞谷提醒郦安筠換衣服:“你換好衣服我們吃完去醫院。”
她不閉嘴,郦安筠選擇閉嘴抗議虞谷的揭底行為,但她本來就不算話少的人,從小到大都是她憋不住主動和虞谷說話,這次也不例外。
粥很好吃,暖胃,餃子的餡是郦安筠喜歡的蝦仁,煎蛋也比郦安筠每次失敗的煎蛋好太多了。
她壁櫥裏沒怎麽用過的餐具發揮了作用,胡桃木的圓桌前,虞谷坐在她身邊邊看手機邊吃飯,郦安筠說:“你少看點手機會死嗎?”
虞谷都沒看她:“不是不理我嗎?”
她明知故問,郦安筠其他方面自制力一流,唯獨在不理人上很難拿到滿分。
郦安筠哼了一聲,虞谷說:“我難得有空玩手機,讓讓我吧。”
“你明天就走了?”郦安筠問。
虞谷點頭:“備貨,後天去開席,你和我一起走?”
郦安筠說:“不是要和我分手嗎?”
這個話題根本過不去,郦安筠還要說:“你都說愛我了再分手就過分了吧,演電視劇觀衆都不愛看這種波折了。”
虞谷也知道最近的流行趨勢,比如邊億就不愛看情情愛愛,喜歡看各種複仇。
看完了又要邊喝酒邊說自己的錢花完了為什麽看完這麽空虛呢,第三天告訴虞谷都忘記主角叫什麽了。
虞谷不看這些,她更愛看其他省份的做飯視頻,大鍋臘肉飯和炊煙,要麽是旅游視頻,冰天雪地到草原羊群,她都沒去過,但郦安筠
都去過了。
虞谷嘆了口氣:“我考慮得也沒錯,以後怎麽辦。”
她提了個開頭,又說:“你現在發燒也不清醒,等你好了說。”
郦安筠撐着臉,勺子撞着碗邊沿,“我之前發燒還能寫策劃案呢。”
虞師傅找的角度也很刁鑽:“我是工作嗎?”
郦安筠無言以對:“行吧,過幾天我再和你好好說,你洗幹淨了等我。”
虞谷笑了:“什麽話要洗幹淨了說?”
郦安筠不假思索:“心裏話。”
從字面上理解也沒錯,虞谷同意了。
這天她陪着郦安筠去醫院,挂水的時間她們沒談這個問題,都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比如虞谷早晨去哪個超市買的菜,郦安筠說你應該拿我的卡的,我是會員。
虞谷說你也不愛吃零食,去超市都買什麽。
郦安筠一只手打吊瓶還能擰虞谷幾下,說我會消費,你知道個屁。
最近流感很嚴重,輸液室也都是人,隔壁兒童區更是哭聲叫聲不絕,兩個人戴着口罩,郦安筠時不時看虞谷兩眼,心想她戴黑口罩怎麽這麽好看。這不比沈願介紹的那些好多了,難怪沈願一直玩,還沒我眼光好。
這叫一錘定音的效率。
這大概是郦安筠除了上次動手術住院最安心的一次醫院經歷了,遠道而來的戀人非常周到,她只要負責休息。
晚飯後睡得很飽的郦安筠躺在沙發看虞谷坐在一邊疊衣服,田蘭月打過來,問:“虞谷到了嗎?”
郦安筠愣了兩秒:“你怎麽知道?”
田蘭月嘆了口氣:“我還知道你生病了呢,算了不指望你什麽都告訴媽媽了,還是小谷好。”
郦安筠踹了坐在隔壁的虞谷一腳,虞谷紋絲不動,說:“問你媽媽你現在的忌口。”
田蘭月還在電話裏長籲短嘆,也告訴郦安筠 :“她不是連夜去照顧你嗎?你談戀愛淨折騰人。”
郦安筠剛想發火,虞谷拿走了她的手機,開了免提說:“阿姨,我在邊上。”
田蘭月沒什麽好尴尬的,笑着說:“這幾天辛苦你了啊。”
她還演上了:“我這個女兒你知道的,總是報喜不報憂,生病了要裝沒……”
郦安筠:“那不是怕你擔心嗎?!”
虞谷這個時候當然附和郦安筠,嗯了之後不忘插刀:“她說以前都硬抗的。”
郦安筠喂了一聲,拿抱枕去砸虞谷,結果把虞谷剛疊好的衣服都推翻了,虞谷看她,心虛的人別過臉說:“衣服不用疊,我現在都說直接挂好的!”
虞谷往後一靠,微微擡眼:“你故意整我?”
電話那邊的媽媽咳了一聲:“我還在呢。”
郦安筠回了句等會兒再說把電話挂了,她打算逃,奈何比不上常年颠鍋颠勺的虞師傅,很快就被虞谷扛走了。
郦安筠一直知道虞谷力氣大,目前為止還沒被她以扛煤氣罐的姿勢扛過,吓得在虞谷頭上亂抓。扛着她的人也面目猙獰,“別拽我頭發。”
“你別這麽扛我啊!我又不是豬!”
虞谷把人扔回沙發,“那我還真的扛不動。”
郦安筠氣喘籲籲,剛才掙紮就花光了她打完點滴回來睡了一下午的力氣,“我快累死了。”
嘴上這麽說她還是不忘記擡腿去踹虞谷。
虞谷把掉到地毯上的衣服砸到郦安筠身上,洗滌劑的味道把郦安筠淹沒。郦安筠心跳還沒平複,虞谷卻若無其事地伸手探了探,“至于這麽害怕嗎?我也能把邊億扛起來。”
她和邊億上高中的時候沒事就愛這麽玩,邊億還喜歡把班上小個子的女孩抱起來轉悠,虞谷對抱別人沒興趣,只是坐在一邊鼓掌。高中郦安筠和虞谷不是一個班,郦安筠卻在這個時候恰好經過,過了這麽多年依然印象深刻。
郦安筠拿開她的手,伸手去摸虞谷的心跳,發現對方氣息也沒想象中的那麽平緩,分明還是有波動的。
她的情緒都寫在臉上,虞谷說:“我扛你也需要力氣的好嗎?”
郦安筠不高興了:“我很重?你扛邊億大喘氣嗎?邊億才是豬。”
如果邊億在這裏恐怕又要和郦安筠大吵一架,虞谷悶笑兩聲:“你只是看着……”
郦安筠揚眉,威脅的意思很明顯。她冷清的客廳全靠燈光撐出點溫暖,這個時候廚房還有熬煮中的筒,有人職業病加專業發作,試圖給郦安筠這個病號整點大補的,郦安筠常年閑置的廚房都沒這麽忙過。
地上還有她們從醫院回來路過新開飾品店買的東西,地毯像是倒出了一桶蜂蜜,虞谷結賬的時候郦安筠還企圖掏出來。她懷疑虞谷是故意的,為了提醒她廚房那烹饪香料的卡通罐子。
郦安筠兇巴巴地:“看着什麽?你最好說點好聽的。”
虞谷想了想:“珠圓玉潤?”
這也不是貶義詞,但郦安筠還是不高興,她哼了一聲:“你的文化水平……”
虞谷欣然點頭:“那肯定比不過你。”
郦安筠不覺得這是好聽的話,虞谷往後一仰,折好又全部打散的衣服堆在一邊。沙發後面是郦安筠的超大書桌,牆上的書櫃給人的感覺格外肅穆,這是郦安筠生活的另一面。虞谷很久以前知道,卻不知道她長大以後還能放大很多倍曾經一瞬的遙遠。
“郦安筠。”
虞谷喊了她一聲,郦安筠靠在另一邊,腳踩了踩虞谷的腿。
對她來說擺設的電視開着,放着兩個人都沒看過的劇集,沒人在意播了什麽故事,這樣的時光沒有工作和家長裏短,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只有她們的夜晚。
郦安筠嗯了一聲。
虞谷重新疊衣服,她低着頭,散落的長發垂在肩上,區別于平時的利落,像是開了一個口子的薯片。
郦安筠想:虞谷應該是黃瓜味的,我最愛吃的那種。
膨化食品惹人上瘾,虞谷是最重要的那一款香精。這個瞬間虞谷還沒說下一句,郦安筠就知道她想說什麽了。
她比虞谷先開口:“不會的。”
虞谷笑了:“你怎麽知道不會?”
“別太肯定,郦安筠。”
她一直很少喊郦安筠紅紅,只有在某個瞬間,郦安筠和她十指緊扣,才能在耳邊聽到一句仿佛呓語的真正親昵。
虞谷說:“小杞還要上學,我爸身體這樣,明年的單已經有人陸續安排了。”
她頓了頓:“年複一年,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有盡頭。”
客廳落地窗外的城市如此美妙,小學生虞谷第一次見到郦安筠就覺得這個人麻煩。
開口閉口都是我在蒼城的時候,本質上比虞谷還留守兒童,至少虞谷的父母不會天天不在家。
但虞谷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讨厭她。
多年的空白期每次想到郦安筠,她都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喜歡不代表長久,天長地久之所以偉大,因為這是一個誓約,永不落地。
沒人知道天多長地多久,只知道人生數十年,愛沒那麽重要,責任排在愛前面。
郦安筠不是虞谷的責任,她是飛鳥,短暫停留在揚草枯敗的枝頭,虞谷一開始想要随她而去,後來只想要一根羽毛。
萬一飛鳥因她墜落,虞谷才罪孽深重。
郦安筠嗯了一聲:“你以為我在這裏不是年複一年嗎?”
“我想要的幾乎都到手了。”
“房子、車、工作上的光環,”郦安筠拿走虞谷疊好的衣服,“我不會說這些沒用,但我還想要更多。”
虞谷抽出了一條昂貴的絲巾,郦安筠又拿走:“這是沈願送我的。”
“我不像她,她很早就有我想要的很多很多,但工作能力也不是與生俱來的,我走到今天問心無愧。”
她說這些很有自信,虞谷看她,更像在看一個幻影,是郦安筠小時候描述的未來。
“你這麽想我也能理解,我應該和更好的人一起,起碼要比我有錢、比我房子多、車要比我的好,工作最好對我有幫助。”
郦安筠把絲巾展開,系在虞谷的手腕。
這條絲巾是某品牌的新品,值虞老板一次開席的報賬,但也僅僅是一條絲巾的價格。
價值是人類賦予的,郦安筠深信不疑。
她從不認為自己卑微如塵埃,但也沒覺得誰天生就應該站在高塔上,她只是在做自己能力範圍的事,然後繼續拓展。
“但我不喜歡又有什麽用。”
郦安筠還是不喜歡蝴蝶結,她喜歡死結,這是另一種藕斷絲連。
她湊過去捧起虞谷的臉,微涼的手指撫過虞谷的臉頰,像是要探探這個人靈魂的溫度。
虞谷是油鍋裏被反複撈起重複炸過的骨頭。
她的骨頭從硬到脆,寫滿生活物是人非的煎熬。
但郦安筠清楚虞谷是最早無條件支持她的那個人。
別人嘲笑郦安筠喜歡浮華,也有人說你爸媽不過在外面打工,又說你以後也不過是個打工的,小心以後給郦安筠打工啊。
虞谷總是輕而易舉讓人閉嘴,誰都在打工這句話小時候是滑稽,大了是酸楚。
她不知道那一瞬間開始,她在郦安筠眼裏光芒加深,後來年複一年,光芒成了金箔,給虞谷塑上了金身。
郦安筠比她先逃避,又比她更早醒悟,她天性的執拗也不會允許她在這個時候順虞谷的意。
她不要天長地久,她要這樣的瞬間無限延長,一輩子也好,半輩子也罷,至少是她們一起走下去的。
郦安筠湊到她唇邊說:“我就是喜歡你。”
可惜完美的親吻沒奏效,止不住的咳嗽率先而來,虞谷給她順氣,又去給她倒水,坐下的時候看着喝水的郦安筠說:“那你完了,異地戀很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