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白客舟忍着腹部的劇痛,半跪在鄧家涵面前,他露出很為難的表情:“師兄啊,我明年下半年就要讀研究生了,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研究生生活是怎麽樣的,聽說師兄你都讀到博士了,能給我講講你的生活嗎?”
環境、氣氛都可以影響一切。
方才血霧漫布之下,面對裂口詭異的木偶人們,連白客舟都打從心底感到一陣恐懼。
如今在這片藍色花海、清風吹拂、宛若夢境的溫馨世界裏,鄧家涵也産生了一種錯覺。
他其實還活着。
他只是一覺睡醒,在學校散步,然後遇到了一個師弟,這個師弟很英俊、很熱情、很和善,也好像有很多的話喜歡說。
鄧家涵慢慢講着自己的研究生生活、學習、理想、喜歡的女孩……白客舟也分享着他的生活和他總是在日常中鬧出來的笑話。
鄧家涵說着說着開心起來,想給白客舟講講自己畢業以後的打算。
已經很久很久了……
沒有人和他說話,沒有人願意聽他說話。
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兩年……也可能是好幾年。
他自卑、恐懼,不敢主動和人攀談,導師那件事後身邊的人總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後來……他被困在這株銀杏樹裏,也只有蕭寒和他說話。
可是,兩個同樣被同性霸淩的男生每一天交談的內容都是負面、痛苦的真實。而“那位老師”雖然願意傾聽他說話,并給他建議,教他怎麽使用血霧,讓他怎麽報複性的大鬧校慶……可是,每次和那位老師聊完,他的情緒都會變得更糟糕。
不像現在,和這個師弟聊完後,他感覺心情是放松的、身體是輕盈的。
白客舟很喜歡給別人講自己的倒黴事,而且他提到自己的不幸遭遇時,口吻總是開玩笑、甚至幸災樂禍的,就好像倒黴的不是他本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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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候才十歲,在一所特殊學校裏上小學,以前還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天才。生病以後我在特殊學校的成績一落千丈,同學們給我起了個外號叫‘白費力’,師兄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白客舟神秘兮兮道。
“不知道。”鄧家涵被他講的故事吸引了。
“因為我越是失去‘力量’,我就越要努力練,老師說我不行,我不信,我就練啊練啊,每天都在練習……別人練十遍,我就練一萬遍,結果最後還是不行,被人輕輕松松打翻在地,那些打贏我的同學就用腳踩在我的頭上。”白客舟淡淡笑道,“他們說我是‘努力努力白努力’,然後我又姓白麽,所以就給我起個外號叫‘白費力’。我無論走在哪裏,在幹什麽,他們就聚集在一邊大喊我‘白費力’,這個甚至是全校的行為。”
鄧家涵被吓了一跳……十歲……如果他十歲的時候被全校的同學起外號嘲笑、踩在頭頂上毆打……那他根本就沒有勇氣繼續上學了,更不用說念到大學。
“你就沒反抗嗎?”
“當然了,他們罵我,我就罵他,他給我起外號,我就給他們起,我能起五十個不帶重樣的。他們打我,我也打回去……當然我也打不過啦,所以我大哥看到我身上的傷就很生氣,聽到‘白費力’這個名字更生氣。”
“可我不生氣啊。”白客舟無所謂地笑了笑,“我當時還說‘白費力’這個名字聽着像個外國人,像不像名著裏出現的男角色名字啊……白蘭地·費爾力之類的。”
鄧家涵被白客舟清奇的腦回路驚呆了。
江流在背後聞言輕笑了一聲。
鄧家涵這才像是注意到她似的,畏懼的縮了縮。
江流把鄧家涵從美好的幻想裏拖了出來,猛地一下子回到現實。
鄧家涵很清楚江流是多麽強大的大妖,掐死他比掐死一只螞蟻還簡單。
他從“那位老師”手裏得到的所有力量,在江流這裏都不過是蚍蜉撼樹。
白客舟伸出手,想搭在鄧家涵的肩膀上,快放上去時才發現鄧家涵只是一股執念,沒有實體。
白客舟臉色不變,手臂還是懸空,就像是自然地搭着。
“師兄,世界确實很不公平,我小的時候也不明白為什麽遇到不幸的人是我,為什麽被欺負的是我。但是世界上也有美好的事情,我們總要為了美好的事情而努力活着,不然我們又是為了什麽來到這個世界的呢?”
白客舟注視着鄧家涵的眼睛:“你讨厭這個世界嗎?你有沒有哪怕一個喜歡的人或者喜歡的東西呢?”
有沒有喜歡的人……鄧家涵的思緒飄缈起來。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察覺過自己的情緒。
有的……鄧家涵曾經有一個很喜歡的女孩,可是現在已經想不起來她的模樣了;有沒有喜歡的東西……也有的……鄧家涵曾經很喜歡學校的這株銀杏樹,經常坐在它的下面看書,可如何被這株銀杏樹困了多年,他現在對這株樹只剩下恐懼。
“我讨厭這個世界……讨厭這個世界的所有人……所有事……”
鄧家涵哭了起來。
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如果在他生前曾有人願意這麽與他友好地談心,也許他心中還留戀着悄悄喜歡過的女孩、熱愛的自然景觀……可是他現在什麽都失去了!他只是一抹幽魂!
就像那位老師說的那樣,這就是這個世界帶給他的所有!
鄧家涵情緒劇烈爆發,黑氣圍繞着他,像是平地起了一陣龍卷風,他靈體瞬間膨脹,而那片藍色花海都被鄧家涵突然爆發的力量壓倒,逐漸枯萎!
花海夢境,将成烈獄!
白客舟被這猛烈的煞氣正面沖撞,“哇”得一聲猛吐出一大口鮮血。
這是怎麽了?
明明“話療”剛剛已經逐漸起效果了,怎麽會突然産生這樣的變化?
江流上前一步,把白客舟擋在身後,她伸出一只手,直指鄧家涵眉心,冷道:“這個小子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白客舟馬上知道江流要做什麽了,江流要把鄧家涵打得魂飛魄散!
他立刻抓住江流的手,忍住劇痛搖頭:“……不要!”
江流卻冷淡的瞧了他一眼:“然後呢?眼睜睜看他煞氣爆發,帶走現場的一切?我的學生可還在裏面。”
不遠處,藺琳琳、關紅兒、蕭寒她們倒在地上,神志不清。
白客舟能看明白鄧家涵在做什麽,鄧家涵現在是在用自己最後的一股執念化成巨大的邪惡力量,在爆炸的同時這股力量能夠把永寧城市大學瞬間夷為平地,白客舟他們根本來不及救下現場的所有人!
這可是百年校慶,千挑萬選的時機,大學部中學部兩個校區的幾萬師生全都在!
白客舟已經來不及去想鄧家涵到底是怎麽擁有或者說學會這種力量的,他只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立場阻止了。
江流是對的。
但是,白客舟還是堅持:“讓我和他說一句話。”
江流聽到了。
她本可以不管白客舟的意願,但不知為何從她手下伸出的藍色花繩只是捆綁住了鄧家涵的靈體,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謝謝你。”白客舟道。
他看向鄧家涵,此時的鄧家涵已經徹底煞氣化,他目眦欲裂,渾身泛着黑氣。
白客舟不知道鄧家涵現在還能不能聽到他說話,但他還是決定要說。
“我不能接受你的報複行為,但我能理解你所有的痛苦,師兄,我向你保證。”白客舟鄭重說道,“你的導師和師弟都會得到懲罰,和掩蓋你事件的永寧城市大學一樣,他們都會得到應得的懲罰。”
“還有,如果真的這麽讨厭這個世界的話……”
江流一開始只是沉默地聽着,但是她在最後時刻接了一句話。
“曾經有一個人告訴過我,如果真的厭惡人間,不如去愛上具體的一個人或者具體的東西。”
江流話語剛落,她的花繩化為火繩,烈火瞬間灼燒也淨化了鄧家涵。
在最後的一刻,白客舟看到的是那個溫和、懦弱的學生鄧家涵。
白客舟看見鄧家涵的嘴唇動了動,那好像是:“……我記住了。”
白客舟以為江流會把鄧家涵燒得魂飛魄散不得往生,沒想到只是淨化了他周身的煞氣。但鄧家涵煞氣已失,這股執念也就無法留存了。
鄧家涵最後還是消失了。
但比起雨犬朝陽離去時的痛苦和猝不及防,鄧家涵最後的表情至少是平靜,帶着對下一世的期望的。
但是,人有沒有下一世呢?
白客舟一向認為,是沒有的。
死了就是死了,哪裏還有什麽下一世。
但是白客舟同樣相信,人或者精怪就算死了,都是化作另一種存在方式,回歸這個宇宙。
如果有一天再造新生,那也一定是一個全新的人了。
就算鄧家涵不會再記得白客舟的承諾,白客舟也一定會說到做到的。
“唔——”
他又吐了一口血,這一次傷得可真重啊。
“盤腿,坐下。”
江流命令道。
白客舟順從的乖巧坐下,任由江流把手搭在他的背上為他療傷。
白客舟身體一旦舒服了些,嘴上就忍不住了:“诶,我說江老師,你剛剛是不是擋在我身前了,現在還給我療傷,是不是意味着我們的友情又進一步,現在是好朋友的關系了?”
江流冷笑:“你剛才付過錢了。”
白客舟:“……”
他花錢給江流補魔是為了救人,是出于俠義之心!
江流不要說得他們之間好像金錢交易一樣龌龊!
“對了,姐姐,你剛剛那句話真的十分耳熟,特別像我說出來的一樣,該不會是你模仿我的說話語氣現編的吧?”白客舟天南地北地胡扯起來。
“哪句。”
“如果厭惡人間,就試着去愛一個具體的人或者具體的東西……這句,是誰給你說的啊?真有這麽個人嗎?”
沒想到江流聞言臉色驟然一變,突然抽身站起來,白客舟一下子身體沒有支撐,不由得向後一仰摔倒在地上。
“唉喲——我是傷患啊。”
江流冷冷瞧着他的賣萌臉,撤走花海幻境:“你們捉妖盟的人到了,剩下的你自己收拾。”
言畢,她拂袖而去。
白客舟一瘸一拐在身後追着,嘴上還不停:“捉妖盟來人了?我看他們可以來得更晚一些,等地球爆炸了再來更好。對了,姐姐,江老師,江流,那句話到底是誰說的啊,你就告訴我吧,這也太像我的語氣了,我絕對能和這個人當心之友……喂喂!江流!你怎麽又不見了?!”
白客舟追不上去了,站在原地,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他從地上撿起了一根銀杏葉子。
為什麽最後鄧家涵會突然爆炸……就和朝陽那次一模一樣,只是朝陽那次他們來不及反應,這一次江流來得及阻止鄧家涵,沒有把整座學校和學校裏的幾萬師生夷為平地。
兩件事會有什麽關系嗎?
他盯着銀杏,久久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