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章七重華(中)
章七 重華(中)
虞斓再一次回到帝都已經是四月末。花事快盡,夏日已經悄然到來。在館舍留了兩日,姬尚親自到館舍接她入宮。入宮之後還是住在重華宮的绮绫殿。虞斓只字不提有關進宮冊封的事情,就好像當初在姜府的那一夜從未發生過的那樣泰然自若。而無論是姬尚還是姚钰,都為她這樣暧昧不明的态度而感到費神。
回到帝都之後的一個月,也就是五月末,虞斓再第一次見到姜翩,是在姜翩的婚禮之上。年逾三十的姜翩終于尋得一個如意的妻子,是為濟陽盧氏的女兒,閨名為嫽。婚禮之上姜翩春風得意,十分地潇灑,倒果真應了當初姬尚的那句玩笑話: “碎了多少愛慕者的心”。
端着酒杯到了虞斓這一桌,姜翩喝下那杯酒,笑道: “虞姑娘能來,真是不勝榮幸了。”
虞斓也喝下手上的那杯酒,笑道: “姜相公的婚禮,是無論如何也要來的。”
姜翩哈哈一笑,卻問道: “近來姑娘在宮中可還好”
虞斓道: “宮中倒沒什麽不好。只是有些事兒讓人覺得不舒坦。恨不得親自動手除了才好。”
“何必親自動手”姜翩微笑着說, “些微動一動手腕,自有人代辦。”
“姜相公說的是,以後還要仰仗您了呢!”虞斓笑道。
姜翩一笑,卻沒有接下這話,只道: “還要去敬下一桌呢!日後再聊了。”說完他就向下一席去了。
再一次見到姜翩是在三天後,虞斓在東市的齊觀居喝茶,剛叫了茶就看到姜翩搖着扇子從外面近來。姜翩也一眼看到了她,便施施然到她這一桌坐下了。小二見桌上多了人,自作主張送了兩只杯子來。虞斓挑眉看着姜翩: “你怎麽過來了”
“盧氏今天回門,我出來轉轉,一會兒去接她。”姜翩輕輕笑着,擡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今天的茶我請吧!”
“盧氏什麽時候搬帝都來了”虞斓好奇地問道。
姜翩擺擺手,喝了口茶,道: “沒搬來。岳父岳母送盧氏來帝都,就住在盧氏館舍,這回門就是回館舍。”說道這裏,他看向虞斓, “不是我說,這可真有些不倫不類。或是我太久沒接觸這些事情,竟有些看不懂了。”
虞斓抿嘴一笑,道: “看來你倒是對盧氏多有不滿。”
姜翩挑眉,聳聳肩道: “站在高處太久了,或許該學着彎下腰看看別的東西了。”
“你倒挺懂得自我反省。”虞斓笑道, “我還有個堂姐未嫁,說與你,如何”
姜翩哈哈一笑,道: “多謝好意了。如今我已經很滿足。”頓了頓,他又道: “有空去看看慈恩寺的佛堂,近來剛翻修,金碧輝煌,很值得一看。”
“我不信佛。”虞斓眨了眨眼睛, “姜相公你信嗎”
“那只是一種精神寄托,不是嗎勞苦大衆,總要有個寄托才能活下去。”姜翩道, “所以,無所謂信還是不信。你去過重華宮的乾陽殿嗎殿宇恢宏,仰之目眩,看過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虞斓笑了起來,道: “我一定會去乾陽殿看看。”
“我該去接她了。”姜翩苦笑一聲站起來,去櫃臺結了帳,便離開了齊觀居。
看着他的背影,虞斓自嘲地笑了笑,繼續喝茶。她明白他話裏的暗示:慈恩寺為佛寺,信佛的人慈悲為懷,對諸事都報以寬厚容忍之心;乾陽殿為重華宮正殿,自古以來都是權力的博弈場,那裏的人從來都是為了自己的欲望勾心鬥角不擇手段。或許是姬賢被廢,姜翩也沒有耐心再看着姚氏如跳梁小醜一般在帝都招搖。她想,他也明白她的意思,這一次虞氏姜氏勢必會在一起來面對今後的事情。
烏鵲橋頭雙扇開,年年一度過河來。莫嫌天上稀相見,猶勝人間去不回。一轉眼就是七夕了,宮中的妃嫔侍女們也都熱鬧起來,晚上在花園裏陳列了瓜果酒脯,又捉了蜘蛛放在小盒子裏面,即所謂“碧空露重彩盤濕漉,花上乞得蜘蛛絲”。
一年一度的乞巧,虞斓也是樂在其中地準備許多。姬尚見她歡喜,便讓郭珺盡力配合她。夜裏拜完了牛郎織女,虞斓便同姬尚一起回了重華宮書房。白天裏還餘下許多折子沒看完,姬尚便去批折子,而她就在一邊看書。
有虞斓在身邊,姬尚簡直就是心猿意馬,怎麽也看不進折子。過了半晌,他放下折子看向她,又斟酌了會兒才開口: “阿斓,進宮好不好”
虞斓心裏咯噔一下,擡眸看向她,笑道: “臣女現在不就在宮中嗎”
“朕的意思是,進宮,成為朕的女人。”姬尚認真地看着她。
虞斓沉默了一會兒,勉強笑了笑,道: “我甚至不知道這次我能在宮中呆多久,陛下。我想,現在就很好,不是嗎”
姬尚也沉默了一下,拿起折子又放下,然後看向她: “她不會再讓你出宮去。并且,有朕在,誰敢對你怎麽樣”
“我想,您當初對皇後一定說過相似的話。”虞斓垂下眼睑, “我進宮之後也不過就是第二個姚後而已。陛下,現在就很好,不是嗎等再過兩年,我年紀大了不得不嫁,您為我選個夫婿,您又可以去找尋別的女人,何樂而不為呢”
聽着這話,姬尚竟找不出任何話來反駁,只好是輕嘆了一聲。
七月末八月初,長寧宮中姚钰傳來了懷孕的消息,整個皇宮都因此而震動。可到了十一月末,長寧宮又傳來了姚钰流産的消息。雖有太醫記檔,可這樣的事情由不得人不去猜疑。姬尚雖是沒怎麽說,可心中也是有疑惑的。
近年底,帝都又變得寒冷。流産讓姚钰的身子變得虛弱,終日只能卧在寝殿之中。起先還有人來探視,後來連姬尚都不怎麽來,宮裏面的嫔妃們也就都不過來了。
拎着一罐雞湯,虞斓來到長寧宮。這是她第二次來長寧宮,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情形。卧榻之上姚钰讓她坐下,虛弱地笑了笑,好像蒼老了許多: “我沒想到你會來。”
“喝點雞湯嗎”虞斓倒出一小碗,坦然看向她。
“他也會像抛棄我一樣抛棄你。”姚钰的聲音變得十分尖利。
“這是我請禦廚熬的雞湯,對補身子十分有功用。”虞斓喝了一口湯, “您真的不用嗎”
“我和你無怨無仇,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姚钰無力地靠在軟塌上, “我同意你進宮,成為他的女人。我所求,不過是想留在他身邊,我愛他。你知道嗎,我愛他!我什麽都可以給你,我只想留在他身邊……”
虞斓看向她,勾唇一笑,言語間平淡得很: “我想,這并不是我能決定。”頓了頓,她又道: “有些事情,并非一朝一夕所造就,而是天長日久的累積。事到如今了,我們能做的,只有靜觀其變,等待最後的結果。世事總無常,你不一定是輸家,而我也不一定是勝者。”
聽着這話,姚钰沉默了下來。過了半晌,她看向虞斓: “當初你來我身邊,到底是為了什麽”
“那個時候我已經說過了,不是嗎”虞斓嫣然一笑, “進宮來看看,見識見識,如此而已。”
“是嗎”姚钰自嘲地笑起來。
“殿下您想得太多了。”虞斓溫和地笑着, “事情并沒有您想得那麽複雜。就好像今天我只是為您送點兒雞湯來并沒有別的什麽意思一樣。當初的理由就如同我說過的那樣簡單而直白。”
姚钰沉默了,過了半晌又看向她,譏諷地笑起來: “虞斓,這條路不是你想象的那麽容易。他是喜新厭舊的,就算有朝一日你也到了我的位置,你也會被更年輕更美貌的女人取代。我知道我和你之間他一定會選擇你,可我也不會放棄。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會松手。”
“既然你不願喝這雞湯,那臣女就告退了。”虞斓微笑着起身, “殿下多保重吧!”
帝都冬日多大雪,積雪不化,一直可以到第二年春天。一場平凡無奇的大雪過後,廣寧傳來噩耗:虞骅在與胡人的對陣中犧牲。虞隽接過了虞骅的帥印,毅然出擊,擊潰胡軍大部。凱旋之後到帝都陳情,虞隽向姬尚請求追封虞骅。姬尚念在虞骅多年為國效力,追封他為鎮北王。
接過了虞骅的帥印和虞氏族長的擔子,虞隽便提出要帶虞斓回家。一是因為父親的喪事女兒必須出場,二是因為虞氏的女兒不應單身在外。這兩個理由讓姬尚無從辯駁,只好答應,但他也提出必須讓虞斓再進宮。
虞斓一身素服站在虞隽身後,眼睛紅腫,楚楚可憐,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于是虞隽便道: “舍妹守孝過後都十九歲,不适合再進宮了。請陛下明鑒。”
姬尚看着虞斓,神色間多有不舍,又問道: “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虞斓看了虞隽一眼,虞隽便請辭退了出去。殿中剩下她與姬尚兩人時,她才緩緩開口: “哥哥說的有道理,不是嗎”
“你不想留在朕身邊嗎”姬尚輕嘆了一聲。
“有些時候事情總難遂人意。”虞斓低下頭, “很快您就會忘了我。陛下,您放手了也好。”
“朕不會放手。”姬尚心疼地用手拂過她的頭發, “朕會等你回來,朕希望你能成為朕的皇後。”
虞斓溫馴地笑了笑,眼睛還是紅紅的: “陛下您多保重,我走了。”說完也不等姬尚再說話,她就飛快地退了出去。
向北走天氣更加寒冷。一路上常會遇到大雪封了道路,每到這時候虞隽與虞斓就不得不在驿站歇下,直到前方的道路疏通。這樣走走停停,竟是到了快近除夕才回到廣寧郡。為虞骅發喪,除夕自然一切從簡。
到了下葬的那一天,虞隽虞斓身披重孝帶着虞氏族人還有衆多的文臣武将為虞骅送葬。樸實的陵寝,并沒有時下流行的那樣把陵墓做得奢華。葬禮過後,虞隽又同虞斓一起送走那些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們。
過了中和節,春天到來,天氣回暖,萬物複蘇,人們又開始一年的忙碌。此時邊境無戰事,虞隽清閑許多。因身上有三年重孝的緣故,他本也不用在軍隊中多做什麽,但各種各樣的原因卻讓他不得不呆在軍隊中,甚至有時候還要領兵出征。家中有虞斓坐鎮,大大小小的事情井井有條,沒有因為虞骅的突然去世而生出什麽變故來。
到了春天雨水也多了起來,教人覺得下雨的時候頗多,晴朗的時候似是很少。或是心裏裝的事情太多,每到了夜裏虞斓總很難入睡,常常在書房中整晚整晚地看書。
看着書房亮着燈,虞隽輕嘆了一聲,拿了些夜宵便到書房去看她。見是他來虞斓并不太驚訝,放下書就拿了夜宵來吃。兄妹倆關系一向都好,此時便沒什麽拘束了。
“怎麽,想去考個狀元回來這樣不要命地看書。”虞隽笑着翻了翻她剛才在看的書,又放回到她手邊去, “看書事小,可別把身子弄出什麽毛病來。這幾日你臉色眼看着就差下去了。”
“是嗎”虞斓下意識摸了摸臉頰,放下了筷子, “晚上也睡不着,看看書也是好的。”
“在等帝都的消息嗎”虞隽笑着問道。
虞斓點點頭,眉頭微微皺起來: “雖有姜翩在,可心中總放心不下。要是他突然變卦……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放心吧!”虞隽拍了拍她的手, “他現在還離不了咱虞氏,不會變卦的。帝都的消息,應該快了。”
“但願能再快一些。”虞斓自失地一笑,看向虞隽, “或許是該透些消息到帝都去了。否則,他都要把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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