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第十四章少年應與平庸相斥

第十四章 少年應與平庸相斥

一日又起,晨光絢麗,映在雲層之上,半空瑟瑟半空紅。

劉氏府邸如一柄利刃直插在江陵城的中心,門戶極多,土木興盛。

即便只是一間側房小院都遠勝過荊州諸郡多少豪紳門戶奢侈。單說那用來做門窗的紫檀木就已是價格不菲,多少人家只敢用些許來做桌椅,更不用說窗紙上各路名家鐵鈎銀劃的無價墨寶,其中一幅署名玄真的手繪古荊州版圖最為珍貴。而院中更是擺放着一頂足有五尺高的藏綠古銅鼎,其內自有芳香清水四溢。

屋內更是各類珍馐美飲,黃金器皿不計其數,四海之寶堆積如山,此中不乏違禁違例之物。

這可怪不得劉氏兄弟居高自傲,還未力壓群雄便欲封壇祭天,實在是江陵乃至荊州的百姓擁護至此,尋見什麽珍奇玩意便一股腦地送到劉府來。

原本劉府只是與武陵何府一般,頂多比尋常富貴人家多些草木花雕,可擋不住百姓的禮物源源不斷。這日頭一長,劉氏兄弟只好另辟別院,用以存儲收藏這些玩意兒。

此時,林旦正熟睡着躺在側屋的大床上,身上蓋着一條碧絲鑲邊金錢蟒卧中厚褥,臉色蒼白,唇角燥裂。

床邊趴着花容失色、憔悴萬分的紅瑜,他的小徒弟唐荟則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坐在屋外臺階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除了突然出現收拾爛攤子的悟青在安置好重傷昏迷的林旦後,便與劉刑在堂屋長談,再無他人見過林旦。

紅瑜頭一次破天荒地安安靜靜守在一個人身邊,直看得進出替林旦熬藥換藥的悟青時常懷疑自己為何在此。

紅瑜時不時舉起手指,指尖處飄出的陣陣無名青煙,頗有沁人心脾提神洗腦的功效,她希望這能讓眼前因自己而受傷昏死的少年快快醒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紅瑜低聲喃喃道。

這哪裏還有那個在宵香閣內名動滿城的花魁樣子,分明只是一個做錯事後深深陷入自責的丫頭片子。

驀地,屋門發出吱呀的響聲,紅瑜并未擡頭去看,因為唐荟不知是第幾次進出房門,想看看自己這個弱不禁風的師傅好點沒有。

可直到來人咳嗽一聲卻并非女音,紅瑜這才擡眼看過去,不是那個直到歹人被打跑後才出現的青年道人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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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林旦傷重之時,紅瑜對悟青的出現還心懷感激,可到三人跟着陵阜到了劉府,昏迷的林旦安定下來之後,她才覺過味來。

為何你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等他受重傷之後才出現。

想到此中關節,紅瑜不由得白了他一眼。

悟青一頭霧水,難不成自己又哪做錯事了?

紅瑜本想直接質問自己口中這個仙風道骨的師兄為何如此巧,剛好等到林旦重傷昏迷才出現,可他身後跟着的兩個外人讓她打消了質問的欲望。

一個是昨日巷口見過的陵阜将軍,另一個書生氣的男子想必就是劉氏兄弟中的劉刑了。

“小師父,林公子有無折損?”書生模樣的男子大步向前,觀瞧一番林旦的臉色後,拱手向一身道袍的悟青詢問道。

顯然悟青十分受用劉刑此刻對自己的稱呼,本想學師傅捋一捋胡須,可又想到自己并未那搓山羊胡須,只好略微擡起的手緩緩放在拂塵上順順毛。

“幸得劉大人明辨是非慷慨相助,我這朋友才能保全根骨,不至于前途受損。”

悟青胸有成竹,一來是對自己在醫道一途上的造詣頗有自信,二是這劉刑的确是舍得下本,自己開出的方子裏有不少名貴藥材,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就給了自己。

當時陵阜将悟青等人帶到劉刑跟前,并說明這道士來自荊州境內的九玄宮,劉刑聽清了來龍去脈之後,大發雷霆。

不只是因為在自己執掌時江陵城中混進了妖物,更因這畜生竟敢公然挑釁自己定下的法規。

他随即下令,命陵阜親自帶人巡視城郭,務必将逃亡的妖物抓住,并命人好生照料重傷昏迷的林旦,有何需要只管開口即可。

悟青頗以為這戰無敵的書生劉刑對自己一幫人如此有禮,皆因聽見了自己九玄宮的背景,畢竟師傅派他下山時告訴他:“九為數之極,道法玄奧秘,取二者為和鑄成九玄宮。所以悟青呀,你記住,我們九玄宮可是道教的頂梁柱,放在哪別人都會尊重你。”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

在無人留意的片刻,悟青看着面容憔悴,神色衰敗的紅瑜輕嘆了一口氣。

其實真說起來,悟青與紅瑜本無關系,只因悟青的祖師爺與紅瑜的先人關系匪淺,因此悟青常以師妹稱呼紅瑜,以往紅瑜對這位氣宇不凡,未來定會有大成就的道人師兄不屑一顧,直到悟青出手相助後,她才以師兄相稱。

林旦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來。

林旦看見用手枕着頭趴在自己身旁的紅瑜,輕輕搖醒她,疑惑地問道:“這裏是哪?我還沒死嗎?”

紅瑜揉了揉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看得出林旦昏迷的這段時間她也十分不好過。

可當她看見林旦半坐起身時,大喜過望,激動地站起身來,全然忘記了林旦問的問題,轉身往屋外跑去給唐荟報喜。

等到兩人再回屋裏時,只見林旦半坐着平靜地望着窗外。

紅瑜這才想起他方才好像問了自己問題。

悟青聽聞動靜也趕了過來。

“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這麽重的傷,都是我的錯……”

紅瑜像安慰孩子一般撫着林旦的脖頸道着歉。

“跟你沒關系,只不過是有人太弱了,還妄想闖蕩江湖。”

悟青端着冒熱氣的湯藥立在門口。

不過林旦只用了一天一夜就醒了過來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在看過他的傷勢後,估摸着再怎麽也得三五天才能醒過來,畢竟那大漢可不是尋常歹人,而是精怪所化。

林旦聞言低頭不語。

紅瑜忙将悟青推出門外,并将他手中的藥碗一把奪過來,回頭繼續對林旦好言相勸。

可紅瑜哪裏知道,在林旦沉睡的這段時間裏一直做着自己被那個無名漢子蹂躏的夢,無論他如何反擊都無濟于事,相反,只要中他一拳,自己就會粉身碎骨。在夢裏,一次,兩次,三次,臉上,胸前,腰上,挨了一拳又一拳,死去了一次又一次。後來他逐漸變得麻木,開始思考自己為何在此,是紅瑜引過來的嗎?他搖了搖頭,就算是又怎麽樣,自己弱得連個無名小卒都能欺負自己。

随着肉身的無數次湮滅,種種揣測都淡化了,塵歸塵,土歸土。可當自己再次睜眼醒來時,再不見什麽巷口和粗肥漢子,而是富麗堂皇的屋子和入鼻清醒的芳香,以及眼前在心中飄忽不定的紅瑜佳人。

也許那眼熟的道士說得沒錯,自己不過一個看多了江湖畫本的毛頭小子而已,憑什麽混跡江湖,甚至還做着揚名天下的大夢。

“我沒事,這裏是哪裏?”

“這裏很安全,是江陵城的荊安府,就是太守府上。”

“我沒事,我要先走了……”

林旦緊咬着牙,忍住雙臂傳來的刺痛感,努力地想下床站起身來,他拿起靠在床頭的玄劍做拐,支撐着肉眼可見瘦弱衰敗的身體,深一步淺一步地往外走去。

紅瑜看着眼前本該嬉皮笑臉的少年此刻如此迷茫無助卻又痛苦纏身,眉頭微皺,甚至自己的內心也動搖了一絲。

可她還是伸手拉住了林旦,很輕,但的确讓林旦停了下來。

“你要去哪?你是要逃嗎?你還有個徒弟呢,你一走了之,把唐荟妹妹留在這兒咋辦?”

紅瑜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提及少年一詞,應與平庸相斥。”

林旦深吸了一口氣,嘴角強揚起一點弧度對唐荟說道:“我看見了是你救下了我,你本事比我大,你才應該與平庸相斥。”

随後他擺脫了紅瑜的手繼續往外走去。

沉默寡言的唐荟生澀地吐出幾個字:“你很厲害!”

她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臉,用力湊出一個句子:“我以前有過很多師傅,可都活不過一天,你很厲害!”

原本心中淡淡哀愁的紅瑜被唐荟一句話逗得開懷大笑。女子爽朗的笑聲有股魔力,生生停下了林旦的腳步。

“只是活下來又有何用,我不過是連劍都拔不出的廢物。”林旦擡手便将做拐用的玄劍砸在地上。

他此刻只想重回青白山上,守着師傅過活,那裏才是他的家,那裏有能照顧保護他的師傅。

“林旦!你難道想就這樣灰頭土臉地逃跑嗎?你沒學過武自然打不過那頭畜生,那日襲擊我的不是人是妖怪!妖怪!好歹你也試試學下武功,或者修行道法也行呀!”

紅瑜笑過後言辭之中多了些豪邁之氣。

而這些話多多少少落在了林旦心中。

他當然不願就此回到師傅身邊,可周遭陌生的一切讓他不安,特別是在他幾乎死過一次後。

不過自己的确從未學過攻伐之道,其實以他的天才之姿,多學個半月武藝就足以敵過那日的精怪,再者他并無趁手的兵器,拳腳也并未經受過磨練。

林旦心中也在不停安慰自己,其實方才他将手中玄劍摔落時心中就已做出決定。

他下定決心般轉過身來,對着這個只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徒弟拿大拇指擦了下鼻子:“我當然很厲害,以後會更厲害到師傅保護你。”

唐荟笑着沒說話,默默拾起他的玄劍。

已經很久沒人對她說過保護自己這種話了。

“放心吧,我來替你準備一切,你呢這幾天就好好養傷。”

紅瑜将林旦又推回大床上,随後踏着小碎步哼着小曲兒向院子裏跑去。

她找到院門口等候多時的悟青,與他交談一番輕輕嘆了口氣後,兩人帶着一本劍譜與一柄飛劍回到屋中。

“我叫悟青,你我早在宵香閣就已見過,相逢即是有緣。紅瑜姑娘呢算是我的師妹,她既然有托于我,那我自然盡量滿足。這柄飛劍喚名流蘇,是我初學武時所用配劍暫時借于你。這本劍譜,是集天下劍招所長而着,其中雖多是基礎招式,可再适合你不過了。”

林旦躺在床上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道士、飛劍和劍譜有些茫然,不過他在書上讀到過世上沒有白撿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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