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境
入境
白玉石板雕刻的墓碑,上面有出生年月,以及何地位、因何至此、因何而故。
溫涼走過去蹲下身擡起右手撫摸過每一個字,待摸到“白曈”二字時阖目。剎那間寒風刺骨,入境的溫涼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只是一時拔不出了。
阿初和阿弑護在她四周,可總有命短的躍躍欲試。
白浪沖白中使了個眼色,頭一次白中沒有回應,白浪瞪了白中一眼,衆目之下走到白中身邊,低聲嗤道:“三長老是要洗心革面從頭再來啊,不覺得有點晚了嘛?這個時候你想把自己摘出去了,當初拿好處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白中厭煩,卻無可奈何,只能任由白浪嘲諷。
白浪看着碑前三道身影,勝券在握:“城主又怎麽了,歇了這麽多年早不如從前,她都不行了,那倆護法能成什麽氣候,何況你我有神主在,趁這個時候一網打盡,我好推舉你做族長。”
白中沒有回應,但明顯已經有所動搖。
“你要是不成我就自己來,但事後可別想着在神主那有什麽好處。”說完白浪就要上前,白中見狀伸手象征性地拽了一下,勸道:“別沖動,那畢竟是姑娘,你你你回來。”
可他手松的很,白浪不用掙紮就能脫出去,歸月看到這一幕很費勁才憋住不笑。
于是白浪蓄力出手那一刻身後“嗖”的一聲飛來一個不知道什麽東西,把他死死地箍住了,其他兔子做防禦狀,卻只見歸月慢條斯理地打個哈欠,伸個懶腰,神色滿足。
“安靜些,勿躁勿躁。”
白楠及衆兔似乎這時候才意識到溫涼來時還有一個歸月在,也實在是那三位光環太大,掩蓋了他的存在感。
白楠将手杖置于身前,随時都要放個大招:“這位先生,恕我眼拙,您是?”
阿初想替歸月解圍,歸月搖搖頭,笑說:“族長您居高位,不必見我區區。”
白楠也笑了:“與姑娘一道,怕不是‘區區’二字可以說明的。方才白浪長老使了十足力,我站在此處都不敢說攔得住他,可您随便伸伸手便禁锢住了,這……”
“朋友,姑娘的朋友。”
“姑娘的朋友,想來……”
“噓~”歸月忽然打斷白楠的話,示意稍安勿動,“姑娘入境需得靜,咱們等等,族長大人,我不會跑,也不會做出什麽對兔族有害的事情,我是誰,姑娘說的話你總該信的。”
白楠回頭看看,不再多言,但手杖始終沒有挪開身前。
正當所有兔子嚴陣以待之時白中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動,不消其他兔子察覺,斷指已經落在地上,白中凄厲慘叫。
一位長老見了怒道:“你幹什麽?”
随着這一聲怒喝,其他兔子齊刷刷看過來,一片駭然。
阿初和阿弑對視一眼,也是訝異,一時之間除了白中的哀嚎,其他都靜悄悄的。
白楠握着手杖的手緊了緊,他看看阿初阿弑,沒有說話。
又一位長老不發一言打出一掌,歸月輕松躲過。再幾位長老聯手打出一招,歸月本不欲擋,只想躲,想他從未被別的生靈保護過,摸爬滾打,早就能泰然自若面對一切,且溫涼還在境中,他不想惹是非。
可當那一招直直沖他而來,他提前判定招數落點,将要躲開,溫涼出現在他身前,垂綢之上環佩叮當,烏發素簪,簪尾一串冥府引路鈴。
她,換衣服了。
歸月微微皺眉,不由得伸手想去扶一扶溫涼,不料溫涼側身,錯過了他的手,手在半空空攥,收回身側。
“歸月先生,多謝了。”溫涼說。
歸月應到:“答應你的事情,不用謝我。”
溫涼也就沒在和他拉扯。
沒有哪只兔子知道溫涼在白曈境中看到什麽,這也是白浪阻攔溫涼來墳冢的原因,她身上一切過于未知。
但很顯然,她沒看到什麽愉快的東西,甚至于看到的都是趨近于不可饒恕的。
否則,一向好脾氣的她怎會氣到險些失控呢?
其實溫涼看到的不足以讓她失控到衣裙都不能掌控,她也沒有失控過,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她出境替歸月擋那一下需要稍稍給點力,但換衣裳毫不費力,這身衣裳上的靈力也足夠抵擋那一招。
她确實生氣,也僅僅是生氣。
“姑娘……”白楠這才出聲。
溫涼乜眼瞧着怒目而待的衆兔,哂笑一聲:“好一個清白族落,好一個出身神域的族群。一族之內族長為尊,弑尊者,無赦。”
清冽的聲音響徹後山,有兔子畏畏縮縮不敢上前,有兔子自省安安分分沒有逾矩,當然,也有兔子妄想放手一搏。他們以溫涼和“斷指者”同行為由,言說溫涼是邪神種種,污言污耳,卻不見反擊。
只是痛苦的是白浪和白中,溫涼似是不察。
“繼續啊,怎麽不繼續了?”溫涼四分玩味,眸中盡是不屑,“罵吧,将諸位生平所有污穢之言都罵出來,你們罵一句,他們就痛苦一分,罵兩句痛苦四分,我這個神一向很公平,很公平的不做吃虧的事情。”
“她她,你你……唉!”一位長老怒己術法不精,狠狠嘆了口氣。
見沒什麽兔子要出頭說話了,溫涼伸手拉過歸月,走回墓碑旁。歸月只是有些愣愣地看着那拉着自己的手,想着什麽,至于是什麽,他也說不清——
或許是九天之上的雲缥缈;
或許是舊時圓月清寒無比;
或許是生死一諾未得兌現;
或許是了了許多載,
終有重逢期。
在場所有,唯有他這短短幾步路,笑了。
“姑娘。”白楠又叫了一聲。
溫涼搬來她的沙發,坐上去,審視着臺下諸般面孔,她愈發覺得這些生靈真的好笑。
冥府引路鈴“泠泠”作響,卻不見冥府有客來。
明白的明白,這是溫涼卡着冥府路,一時半載還算太平。不明白的不明白,鈴聲越響越害怕恐懼,有的甚至能暈過去。扛得住排面的也無非幾位長老而已。
“白中,”溫涼朱唇輕啓,緩緩吐出兩個字,随之一同起的是地上斷指,“兔族自衛無非二利器,牙尖爪利。兔爪易得,不用修行就有,而尖牙難有,非修行不可。故而歸月先生體恤你,只是斷了你的小指,你們在忿忿什麽?”
“何故平白斷指?”有人抱不平就有人應和,“就是,無緣無故斷指,小人所為。”
“白楠。”溫涼不想打什麽啞謎,趁早了事,她直呼白楠名字,白楠也沒什麽表示,點點頭開口:“剛才白中小指指尖微動,不是生靈術法,邪氣。”
白楠這麽說,大家秉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态度,紛紛遠離,白中和困住的白浪留在最中間。
“修為不夠就勤加練習,警惕性不夠就多出任務,做槍還要謝惡人,什麽道理。”溫涼吐槽着。
而接下來就是溫涼的主場了。
“白曈,陌嶺兔族,出于洛格拉,雲祖麾下,得玄女傳藝,術法精湛,靈力強大,于弱冠之年整一族,辟陌嶺,亡一千四百一十六歲,魂不滅,渡不得。因洛格拉城門關閉,魂魄游蕩,被禁锢于十方神龛,生死不能。”溫涼語氣冷漠,“參與這件事的諸位是否知道,白曈養在雲祖身邊時我見過,也喂養過兩次,一次好奇閘刀是否鋒利,他的飯食裏落了我的血靈。”
“什麽……意思?”白浪不願相信,“什麽叫他的飯食裏有你的血靈,那又如何?”
“不如何,無非是多了一條命,而已。多了一條只要我不死,他就能活的命。”
“……”
“我說我來這兒有事情要辦這不假,可我要辦的事情和白曈雖然沒有關系,但和你白浪卻有關系,既然你要殺我,不如我們兩個先算兩筆賬。”
白浪臉色如蠟白,被禁锢的手指,終是動彈不得。
“先說第一筆賬,白夢你可認得?”
“白夢?”“白夢?”
“好端端怎麽會說起白夢?”
……
“姑娘,姑娘……大人,白夢,她怎麽了?”忽而一個細小的怯懦的聲音從衆兔議論聲裏鑽出來,進了溫涼耳朵。
循聲看去,是層層之後的角落裏站的那個女孩,小小的,腦袋上頂兩個丸子啾啾。她低着腦袋卻擡着眼睛,想看溫涼又不敢直視,有些別扭。
“你……”
不等溫涼問出口,旁邊跑出來一對夫妻——事實證明确實是夫妻——抱住那個女孩,向溫涼道歉:“姑娘恕罪,孩子不懂事,沖撞您了。”
可溫涼看的真切,這一雙夫妻方才就站在小女孩身後,不是攔不住女孩兒說話,而是根本沒想攔住。
溫涼無意戳破,問那女孩:“你認識白夢?”
女孩輕輕地點點頭:“我叫白汐,白夢是我的好朋友,她不見了。”
細小的聲音在溫涼的注視下有了壓過一切的氣勢,溫涼招招手,女孩兒走上前,那夫妻眼睛分明放光,還假模假樣推了女孩一把,只是女孩邁出的步子很不自然,像剛學走路的幼孩。靠近溫涼的時候,女孩小跑兩步,又像見了救世主,迫不及待。
急慌慌的模樣讓溫涼起疑,她拉過女孩的手腕裝作撫摸,實則搭上脈搏,女孩不吭一聲,頃刻之間溫涼就斷定女孩體內有和白楠體內一樣的東西,無外乎是蜀葵配着綠屏草。
溫涼按下小女孩推向歸月那邊,轉向白浪:“白夢死了,怎麽死的你心裏最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