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汐

白汐

虛妄為夢。

白夢的存在本就是一場虛妄。

無父無母，無過去，無未來。

兔子們咀嚼着溫涼說的話，溫涼卻目光下移，看着白汐。

玄武師叔說，人心是難測的，生靈也一樣，萬物都一樣。

白汐的表情小動作被溫涼盡收眼底，溫涼啞然失笑。

“我留你有我的用意，我共情白夢，不代表我可以被情緒迷蒙雙眼，白浪罪有應得，可你呢？小乖乖。”

溫涼身子向右邊微微傾斜，想再一次搭上白汐手腕時，白汐本能地縮了縮手，溫涼笑着擺擺手：“你的話七分真摻三分假，如果讓你和白浪對峙，那三分估計也保不住，我也不是不想讓白浪和你對峙，不過是他體內的蠱蟲被他自己攪醒了，不趁早處置他後患無窮，可是公正不該缺席，該是你的，我一分都不會少給你。”

白汐父母聽不懂溫涼的話，還在替白汐辯駁着，溫涼無奈扶額：“你倆腦子缺哪點了？你家閨女什麽模樣你們是一點都不知情啊。”溫涼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阿弑在你們身邊轉了轉，你們體內的蠱蟲就已經躁動，而她不管是在我身邊還是在阿弑身邊都安然無恙，脈搏尋常，健健康康，她怎麽會是受害者呢？”

“話又說回來，她為什麽沒事呢？”

白汐終于找到話縫，趕忙說：“白夢告訴過我關于蠱蟲的事，她讓我提防着，所以我才沒有的，姑娘。”

溫涼搖頭嘆息：“那她可有告訴你，直系親屬體內有蠱，蠱蟲就已經間接和你建立了聯系，這不是你輕易能躲掉的，除非……除非你有深厚的修為，但很顯然，你沒有，那就只有第二種可能，你身後有其他生靈。”

白楠大概到現在都不會想到他的族落這麽精彩，他藏在心裏的那點故事都要被比下去。

“姑娘，其實，白汐她有個長輩……”

“她有個長輩是族中長老，有可能是他在後面替她阻擋，對嗎？”

白楠點點頭。

“你知道幻術嘛？”

“幻術？”

“那位一直叫喊的是她所謂的長輩吧？”溫涼說完打了個響指，一直不滿溫涼作為的兔子瞬間癱倒在地，只留下一堆枯枝爛葉，溫涼嗤笑，“這樣小兒科也拿的出手。”

衆兔再次嘩然，驚叫聲，狂亂奔走聲此起彼伏，好半晌才安靜下來。

白汐癱坐在地，淚水鋪了滿面，那不是悔恨的淚水，而是恐懼，對未知力量的恐懼。

溫涼附身勾起她的下巴，歪頭淺笑：“晚水為汐，你生來五行缺水，你不會不知道，你之所以入了局無非聽到了些什麽。你看到了白浪模樣，是要我入境，還是你自己說？”

溫涼發誓，她已經極盡了那一刻的溫柔。

可白汐似乎在僥幸着，不言不語。

溫涼嘆氣：“何苦呢？”

入境。

大霧蒙白一片。

一根白綢像有生命一樣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飛出來，環在溫涼四周，溫涼輕輕拍拍白綢：“別怕，沒事的。”

白綢軟了些，但依舊環在溫涼身上。

大霧裏時不時會有奇怪的聲音發出，溫涼在境中，她能察覺這不奇怪，其他兔子站在境外，開了共享模式之後他們也只是能看到畫面，不該有這麽強的感觸，溫涼下意識看了眼歸月，歸月已經把那些兔子罩了起來。

“絞殺！”　白綢飛出去，撞擊後收回來。溫涼往前走幾步， “破！”

随着大霧散去，出現在溫涼眼前的是一方案桌，一盞燈，一張符紙罰文。

阿初破鏡而入，擋在溫涼身前：“主人，當心。”

“阿初，書白簡，通城。”

“是。”

文書白簡剛送出去就有來客，強大的氣勢讓在場所有兔子為之一振，來客落到溫涼面前，溫涼破大霧取出罰文，放在衆目之下。

“城主。”來客身着桐木色錦袍，說話聲音入耳，乃是一把琵琶有靈。

“南音，怎麽是你來？”

“回城主，城內前輩們都在忙，今日輪到我值守明天閣，見有白簡，怕是有大事，所以趕來。”

白簡是用來告知神只的文書，一般重要事情才會用到，溫涼也是一時晃了神，才讓阿初遞了白簡。

“上次我送回去一張罰文，還在嗎？”

“在，一直燒着，沒斷過。諸位神尊來看過，沒看出什麽端倪，說再研究研究。這是……”

“又來一張。”溫涼不覺得這和白汐有什麽關系，她将罰文收起來交給南音，“帶回去，和那一張放在一起，有什麽異常記得通知我。”

“是。”

随着南音消失，一切回到正軌。

溫涼把白綢收好，再一次探入境內。

大霧散去，眼前是一片水地，蘆葦叢生。

白汐站在高岸上，試圖跳下去。

她身後站着她的父母，神色凝重。

母親對她說：“小汐，不然咱不跳了，咱回家吧，爸媽給你找別的辦法。”

父親對她說：“不是只有這一條路的，你不會水，跳下去怎麽上來啊？”

白汐像是聽不見一樣，醞釀了一晌，一個猛子紮下去，幸運的是浮上來了。

父母慌忙過去把她拉上岸，緩了好一陣。

庸醫庸方，關于白汐連日來發燒這件事庸醫給出的結果是五行缺水，需要找個有水的地方跳下去，越高越好，大有點從月亮上跳下來最好的意思。

白汐前後試了四五次，因為染了寒氣又吹風，發燒更嚴重了，父母四處求醫沒什麽好轉之後被阿骨圖鑽了空子，說是蠱蟲能救白汐。

“換命蠱，這阿骨圖真舍得啊。”

歸月的感慨落在溫涼耳朵裏變成了帶着恨意的嘲諷，她忍不住對歸月生出了同情，但僅僅是一下下。

“換命蠱換過之後本身是沒有問題的，一個全新的身體，對同一個蠱主的蠱蟲會形成免疫體。但有一點，被換命的生靈會和蠱主産生契定，有時候能如一體。白汐，我相信你和白夢是朋友，所以有些事情我需要你告訴我真相，這些真相不會影響白浪的刑罰，但會關系到你的餘生。”

白汐的父母已經聽不懂了，但有一點他們明白，那就是只要白汐說實話，就還有救。

“小汐，汐汐，你說話啊汐汐。”

白汐在父母聲聲呼喚中擡起頭看向溫涼：“白夢說，洛格拉城主是天底下最好的神，對嗎？”

這話一下子讓溫涼想起來之前看到白夢和郊崖對暗號的事情，她說：“我不敢說我是最好的神，但我可以保護你。”

白汐木讷地擦着眼淚：“他們說洛格拉是空城，再沒有什麽城主，有的是邪神。白夢不信，和他們争辯，誰也沒贏。但白夢只有一個，他們好多兔子，白夢受了傷，白浪長老把她帶走療傷，我跟在後面。”

“白浪問白夢是不是生過一場大病，是不是換過命，白夢說是……”白汐垂着腦袋吸吸鼻子，“然後，她就被，被侵犯了，因為，因為換過命的身體有其他種過蠱的生靈亟需的滋養，我就在門口站着……”白汐忽然泣不成聲，哭到說不出話，“她她她比我術法修的好……她就就把我定在那不讓我動，她說，她說，她說不能讓他們去害其他生靈……”

“為什麽白浪會以為換命的是白夢？”

“因為……因為她叫白夢啊，”白汐嚎啕大哭，“因為我爸爸在外交部門工作，她為了不讓我換命的事情暴露，不讓這件事情影響我們一家人，她說她五行缺木，所以換了命，因為換命那天生發了異象，族長和許多長老都往我家去，她也在，所以她就說那是她……她說姑姑有哥哥，雖然她沒見過哥哥，但是洛格拉的神總是好的，哥哥會保護姑姑，可我們家沒有神明庇佑……”

“姑娘，姑娘，姑娘對不起，你把我也送到地府去吧，你讓我去見她，你讓她活着好不好？”

“換命蠱，屬于邪物，雖然不至于獲罪，也會受到譴責，子孫三代不得為公。這件事你的父母也知道？”

“不知道。”

“所以他們剛才推你出來是以為蠱蟲的事情會被我翻出來，所以想給你搶個先機，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攬下來，是嗎？”

“是。”

白汐父母驚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眼淚像哭幹了一樣，定在那。

“是我的錯。”溫涼說，她沒有給白汐寬慰她的機會，問白汐，“是誰給你換了命？”

白汐看向被遺忘的角落，那根斷掉的小拇指已經死了。

“終于。”溫涼喃喃，終于到這兒了。

“白中長老？”看客們自覺地把目光聚焦點轉移到白中所在的方向，他們已經沒有最開始那麽怕了，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提升了大大一截。

就在所有兔子都以為溫涼要入境的時候，溫涼卻走下來說：“你我之間羁絆太深了，你在我這裏過于久遠，你的那些事情看與不看沒什麽意義，我只需要掐指而來就能知道你做過些什麽，你的罪罰不會比白浪更輕，勿謂言之不預，希望你想清楚，不止白汐，還有白曈。”

“白……”私語聲起，嗡嗡作響。

白曈之死是寫進兔族史冊的，似乎沒有哪只兔子有過懷疑，白楠除外。這個沒有做過長老，實現一步登天的兔子對于白曈的死一直耿耿于懷，終于話題說到了這裏，白楠正衣冠，挺腰身，把手杖放在身前，撿起了剛剛被他丢在地上的威儀。

白中只是盯着他的斷指看，好似這樣也能傳遞消息。

忽然溫涼意識到什麽，叩知掐訣：“溫，破！”

話音落，一股黑煙從白汐身上鑽出來，橫行直撞，白汐身子一軟，昏死過去。

溫涼讓阿弑救白汐，叫來阿初：“咬死。”

令過，黑煙驅散，“吧嗒”落地是一只一拃長的蠱蟲，已經沒了動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