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東疆

東疆

不愉快的中飯之後起身前往藥山,臨走前阿骨圖叫來手下灰陽叮囑了幾句,溫涼站在不遠處沒興趣打聽,只是遠望着藥山方向,她還是沒想到離開這裏的辦法。

她就像是神明之間被遺忘了一樣,也沒誰來救她。

這筆賬她記下了,可記下又能做什麽呢?

“走吧,想什麽呢?”這時阿骨圖走過來瞧瞧她,“可別告訴我在想着怎麽殺我,那樣我會感動哭的。”

“阿骨圖,你真的很變态。”

“誇我?”

“呵。”

異靈間的路走起來并不順當,起初阿骨圖怕溫涼走不習慣還處處小心着,但後來發現根本不需要他,這女子活脫脫一個鄉野之間上坡下地幹慣了農活的農家女娃,哪裏是什麽天上的城主啊,阿骨圖不由得對溫涼起了更大的好奇心,或者是別的什麽。

“你真是那洛格拉的城主嗎?”阿骨圖追上她歪着腦袋和她保持在同一高度,問,“你走這路都能這般穩當?”

溫涼想看傻子一樣回敬并不友善的目光:“做城主是要去人間巡視的,那荊棘煙瘴林子,烈火焚燒的石山,屍骨漫野的亂葬崗,水流洶湧的江河,我什麽地方沒去過,你這麽沒見過世面,做哪門子邪神啊,不如皈依與我,我帶你回洛格拉,分配殿宇府邸,好的時候還能給你添線香。”

阿骨圖總是會順着她的調侃往下走,可這一次阿骨圖沒有。

他的疑惑真個不像是裝出來的:“巡視人間能騰雲可駕霧,風雨攜一程也不是不可以,就算雲祖也沒這樣辛苦過,你別是诓我的。”

溫涼聽這話點點頭:“确實,歷來有神從神域來不是騰雲就是駕霧,随随便便就能從這頭到那頭。”

“你為什麽……”

溫涼皺起眉頭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又走了一段路,她一直想着,阿骨圖也不催促她。

“我這麽和你說,從前的神要麽是創世的最高神階,要麽是天生地養,要麽是自己修煉得人類或生靈供奉而登神界,再不濟有那神緣好的被直接提上去,可不論是哪一樣,在諸神墜塵墜得差不多,神域大門關閉改名‘洛格拉’的時候,他們都有自己信徒,有信徒就有那騰雲駕霧的資格,他們出現在人前或者生靈前時或多或少能得一絲虔誠。”

“就像……就像他們對白虎神君那樣。”溫涼穩穩地跨過一片水窪地:“可我不一樣,我呢雖然是被雲祖帶回,一去就住在蒼梧山,那是惜時娲皇住過的山,神力之充沛源源不斷,又有白虎、朱雀二位神君教我神術,偶爾青龍神君等還會指點一二,因此我以凡人之軀不足一年便登峰造極,後來雲祖帶我洗髓渡神骨,于是搖身一變做了神。”

“那時諸神中還有一些吃着供奉,眷顧着信徒,可是後來紫衣山一劫,神明盡數墜塵。而這場聲勢浩大轟轟烈烈的墜塵事件中,我是最終‘得益者’,所有墜塵之神的神力全部注入我體內,神息湧漲,只能閉關在娲皇殿跪了八十一日,而出關後我做了那洛格拉的城主。”

“可是,嗯……像我這樣一個沒露過臉,沒眷顧過生靈,沒有信徒的神,先要坐穩這城主之位哪有那麽容易。所以雲祖消失之後那段時間我四處巡視,只能一處一處的走,一界碑一界碑地攢,我和其他的神還真都不一樣。”

溫涼勉強着苦笑,一直沉默的阿骨圖卻臉色大變。那眼神中不知道是什麽,總歸不是尋常反派該有的,哪怕是聽完這話也久久沒應聲。

溫涼自我調節完聽不見阿骨圖說話,扭頭一看吓了一跳:“阿先生,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一臉愁容的,不知道還以為是你跋山涉水淌火地呢。”

阿骨圖故作松快硬扯着嘴角:“啊,沒什麽,聽你說這些想起了我的一些過往,誰還沒個傷心事呢。不過,你和我說這些,算是在和我交心?很受用啊。”

溫涼翻個白眼:“我早就說過,你想得比你長得美多了,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跟你交底的,我是想告訴你,本姑娘什麽場面什麽事兒都經歷過,你不要想着在我這兒打算盤,還有啊,我輕易死不了,你要不是真一心赴死的話趁早別招我,否則我真會殺了你。”

阿骨圖滿不在乎:“殺,我真讓你殺,我讓你殺我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

“這一來呢,我覺得活着沒意思,你殺了我,功勞歸你,解脫歸我。二來,我聽說被你殺了之後能直接入洛格拉,那地府只要死了就能去,洛格拉卻不是随随便便能進的,去了洛格拉再投個好胎,啧,好過和這光陰相互消磨啊。”

“瘋子。”溫涼吐槽道。

“瘋不瘋的吧,死了就萬事皆空了,誰還能知道我瘋不瘋,他們只會知道我是個大魔頭,還會知道我綁來了你,又被你殺了,死後去往洛格拉,多麽神聖的一生。”

溫涼忍不住想出手捅了阿骨圖:“我聽說阿骨圖熱衷于喚醒一些邪惡變态的東西,并與之為伍,化為己用,如今看來,名不虛傳。”

阿骨圖也不客氣:“過譽了,實在是過譽了。”

溫涼:“……”

阿骨圖見溫涼不想再搭理他,主動找話說:“欸,我說城主大人,你剛才給我講你的曾經,什麽這個師父那個師父的,不是在向我炫耀你底氣足,背後有神撐腰吧?”

“你想多了。”

“那如果有一天你的生命和生靈生命之間相沖突,救你就要犧牲一個生靈,可那個生靈沒有做錯什麽,這個時候你師父他們會選擇救你嗎?”

阿骨圖問的時候是笑着問的,問完聽到溫涼不帶猶豫的回答立刻沒了笑容。

溫涼輕飄飄地:“不會,洛格拉的神心中懷有大義,城主不過是一個稱呼,沒了我還有其他神,可如果因為我害死一個生靈,會違背神域使命,會引發生靈間所有生靈的反擊,到那時就亂了,所以你不要指望在我這兒得到什麽好處,更不要指望能通過我引出洛格拉其他的神。”

阿骨圖今日的表情既豐富又匮乏,豐富的是他展現多種苦笑,匮乏的是他似乎除了苦笑就是神情淡然,郁郁不歡。

“這些也是你師父教你的?”阿骨圖問。

溫涼搖搖頭:“這些道理不用師父教,做城主會有天旨,天旨上面寫得很清楚,倘若有誰為了救我與生靈為敵,那這個神将萬劫不複。”

“如果生靈有錯呢?”

“除非,生靈主動攻擊我,不然,罪不至死,有刑罰在,有仲裁處,輪不到我斷生死,當然,像那些死不悔改就是一門心思跟你到底的除外。”

“救了之後你會怎麽樣?”

“降罪,跪罰文。”

“就那張沒道理的罰文?那所謂天道的律法?”

“這話你可別跟我說,我沒聽過。”

阿骨圖哼笑一聲,忽然說:“那如果是邪神救你,你會怎麽樣?”

溫涼回頭:“邪神?”

“比如,如果是我救了你,那天旨上有沒有寫結果如何?”

這一問把溫涼問住了:“天旨上,沒有寫……”

那天旨上确實沒有寫如果是邪神救了她會怎麽樣。

“可我為什麽會與整個生靈間為敵,且還是不占理那一方呢?我不會這樣的。”

阿骨圖似乎是終于聽見一句順心的話:“會不會有先不論,世事無常,誰敢說呢,哎呀,忽然就不想死了,說不定來日我還能救你一命呢。”

溫涼“嘁”了一聲,腳下加快步子,往藥山趕。

沒走兩步阿骨圖又開始沒話找話:“四靈四象,通天二十八星宿,如今還上班的可不多了,是不是按部就班輪休的只有那些人神和十二獸神啊?”

溫涼開始也煩他,可耐不住溫涼情緒穩定,轉眼就淡定了:“差不多吧,還有一些也在工作,比如神域和二間輪流值守的功曹,還有……反正留下來的除了養老那些,都在工作。”

“是嘛,我還以為都養老呢。”

“才……”

“不是”二字沒能說出口,因為溫涼登上山坡,目之所及是另一番景色。

不遠處藥山之頂隐在一片雲霧之中,枉若仙境。山下水中一只白鶴飛起,又在汀上站立。山林有呦呦鹿鳴聲,若隐若現的自生一種高貴且優雅之态。往前一段木橋,木橋下分支溪流清澈見底,魚兒游來蕩去,好不自在。

過木橋走土路到山壁之下,可得一路,路卻狹,不好通往。

阿骨圖指指那條路對溫涼說:“路狹,別怕,走過去會豁然開朗,一片明亮。”

阿骨圖難得的好意溫涼心領,小心翼翼貼着山壁穿過那狹路,狹路之後不見天高,不聞地闊,鳥雀與鶴,百花與木,綠草與烈馬,頭頂天上還挂着雲朵,一晃一晃,像要撲下來一般。

溫涼使不出神術,牽不得雲朵,就這麽站在地上遠遠看着,花香鳥語,像個凡人一般。

“阿骨圖。”

“嗯?”

“這麽美好的地方讓你占領了,實在是倒黴。”

“聽聽,又謬贊了不是。”

溫涼習慣了,沒打算回應。

進藥山需要藥農引路,阿骨圖早先和灰陽說好,讓藥農在此處等候,等溫涼欣賞夠了美景往山上走時旁邊大石後閃出來一個身影,溫涼本能後退,卻見來者朝她下跪。

“姑娘。”這分明一位老者。

溫涼下意識勾動手指想把老者扶起來,卻忘了沒有神術,發不出力,于是上前兩步親手去扶,老者沒讓溫涼扶他的手碰到他,自己起身,又拜了拜:“姑娘不敢,這使不得。”

使得使不得都随便吧。

“您是?”

“下仙百了,是這藥山的藥農。”

百了。

百了。

溫涼的記憶又被挖掘了一塊:“傳說古時有一古殿,殿有藥圃盈山,主人家雇有一通曉百藥之人看護花圃,那護藥人求其主賜名,其主言說‘世事空夢,一了百了’,自此護藥人便喚做百了。”

老者笑得歡喜,像是要哭一樣:“是下仙,姑娘您記得。”

溫涼輕柔回笑:“記得,不過是少時讀書讀得多,書中所載,那您如今在此處,想必這就是那藥圃之山。”

老者點頭:“正是。”

“阿先生。”

阿骨圖忽然被叫,應聲。

“不知道這傳說中的古殿是不是也在這兒?”

阿骨圖想了想:“不在吧,反正我來這許久,沒見過。”

“是嘛,可能是時間久遠,古殿也塌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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