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東疆
東疆
陰風圓月,鬼魅肆意,神明在側。
她拖着累累傷痕立于遠山之上,面對着黑雲之下的城闕,止不住的諷笑。
神明問她:“回去還是……”
她應聲:“當然是回去,我為什麽要走,他們欺我辱我殺我還要陷害我,我就是拼死也要回去。”
神明嘆息:“逋負過多,你終究是放不下。”
她笑:“我只是個凡人,我沒有聖母的心腸,聽說太軟弱了死後去到陰曹地府是會被鬼欺負的,來世也不會好過,所以就算是為了我的下輩子,我也不要放下。多謝救命之恩,要是最後能活着,我一定相報。”
*
沉夢之後溫涼混沌地醒來,身上無力綿軟,不想大動。
扭頭看見旁邊輕衫而坐的阿骨圖,莫名松了口氣,擡手探了探前額,緩了緩撐着床坐起來。
“醒了?吃飯。”
溫涼踩在鞋面上杵了片刻,腦袋還是不清不楚。好容易晃了晃勻稱了,才站起來去洗漱,從頭至尾沒有搭理阿骨圖,可阿骨圖話多又密,一句比一句欠,聽得溫涼腦瓜子嗡嗡的想動手。
“阿先生……”
“欸?”
“煩請您安靜一會兒可否?”
“否。”
溫涼無語。
阿骨圖随即解釋說:“我在這兒沒有什麽能說得上話的,外頭那些癡情一片,哪一個不是念着前族長,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你就不一樣啦。”
“抱歉,我也覺得前族長好得不得了,我也沒把你放在眼裏。”
“我知道,可你不怕我,他們怕我,怕,就讓我感覺沒什麽意思。”
溫涼二度無語。
“你快快洗,洗完了過來吃飯,咱倆好好聊聊。”
溫涼慢悠悠擦臉,說:“有沒有誰和你說過你挺不要臉的。”
“有,你。”
“那你挺悲催的,除了我居然沒有別的誰敢跟你說實話。”
阿骨圖抿抿嘴一臉無辜:“沒辦法,誰讓我最厲害呢。”
溫涼在阿骨圖對面坐下,端起眼前的粥加兩筷子小菜吃的津津有味,她現在如同半凡人,不吃飯餓不死,但吃飯能讓她好得更快,她可不搞絕食那套。
“不怕我下毒?”
“求你趕緊下毒,毒不死我,我會殺了你。”
“殺我?來,快來。”
“累,不想殺,等等吧。”
“再等可不知會生什麽變故。”
“變故?什麽變故?你亡命還是你出欄?”
阿骨圖被溫涼的話逗笑了:“你這張嘴師承哪一位啊,白虎神君和朱雀神君可沒聽說這樣。”
溫涼嚼咽下去嘴裏的東西,還略想了想:“也可能都不是,我吧按部就班學東西慢,但潛移默化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一套對我比較适用,所以這本事你得往上追溯。”
“雲無跡?”
“對喽。”
阿骨圖不知該做什麽表情,幹笑了兩聲:“你吐槽起他來好像從不留情。”
“留情?留啊,生靈面前我不還是尊他一聲雲祖。”
阿骨圖癟癟嘴點點頭,無話可說,非要說的話唯佩服而已。
這地方日升月落規律的很,自然也沒有什麽自然災害發生,偶爾閑得無聊,當官的會手動來一場暴雨或者暴雪,體驗結束再恢複原狀。
在一場大暴雨過後溫涼坐在屋前的竹臺階上感慨:“要是人間也能這樣就好了。”
正想着身側走來一女子,少婦打扮,容貌姣好,發髻高高挽起,既幹練又精神。她人還未到聲就到了:“溫姑娘這幾日住的可還好?早該來看看您的,一直不得空。”
溫涼疑惑起身,試探地問道:“你是?”
“我叫媚晴。”
媚晴。
“那是前任組長的夫人,不是我的。”
歸月的話又來了。
“夫人好。”
媚晴聽話低眸一笑:“他已經不在了,我呢也從族長住的地方搬了出來,現在就是個普通異靈,可別提什麽夫人不夫人的,您叫我媚晴就好,瞧模樣我該大您幾歲,可實際上您又大我許多,我該叫您一聲姑娘,您随意。”
來者和善,溫涼的戒備心也暫時收起來,她扯過旁邊的竹凳:“那你不如也叫我名字,我一向最不計較這些,可能骨頭軟賤,受不起這天高的福分,每每有神或生靈參拜我,我都覺得收受不起,如今我在這兒,放眼看過去沒個守規矩的,你也不用叫我什麽姑娘,叫名字就好。”
媚晴随和地笑笑:“這話沒錯,但凡是個守規矩的,輕易都不能來這兒。姑娘……啊,我就叫姑娘吧,不然總覺得是大逆不道。”
溫涼沒有堅持,随了媚晴去。
“姑娘,你有沒有想吃的想玩的,咱們這兒雖然隔絕外世,但外世有的東西咱們都能弄來,你要是有想吃的告訴我,我去準備。”
溫涼搖搖頭:“不用,阿骨圖每日來找我吃飯,吃的都是外面那些飯,我覺得挺好,不用費心。”
“阿……阿骨圖……”媚晴一時間竟有點不知道怎麽稱呼阿骨圖,溫涼以為她是恨阿骨圖,原本打算問問的,現在又想再放一放,畢竟沒有誰願意提起自己的仇家和那些傷心事。
于是溫涼轉移話題:“你有個兒子是嗎?”
媚晴正糾結着,聞言趕緊點點頭是:“還小。”
這時候溫涼忽然又換了話題:“那你認識歸月嗎?”
“歸月?”媚晴說道,“歸月先生,認識,只是他如今不在這兒,怎麽,姑娘你也認識他?這可真是太巧了。”
溫涼眼眸流轉,湊上前去笑盈盈地:“那你知道他是從何而來嗎?”
“這……”媚晴偷偷四下觀望:“姑娘,這歸月先生吧我們僅有幾面之緣,當初他救了我和我的孩子,便消失了,後來再出現又與阿骨圖相鬥,但每次都是來去匆匆,說不上幾句話,可他是個頂好的神,真的。”
“是啊,他很好。”
溫涼忽然有些失望,媚晴看她一眼,想了想又說:“但是他有一回來的時候受傷了,傷的還挺重,我上山去挖藥材,聽那藥農說歸月先生和阿骨圖就是在藥山打起來的,那阿骨圖下手特別狠。”
“你是說歸月不敵阿骨圖?”
“是,歸月先生養了好一陣才離開,當然,這期間我們也沒說過什麽話,他能下床後飯都是自己做的。”
正說着一陣南冥香飄過來,溫涼警覺地看向房屋轉角,示意媚晴不要說話。
果不其然,阿骨圖踱着四方步子拐出來,笑盈盈地看着溫涼。
媚晴忙從凳子上起身,委着身子從阿骨圖身邊經過,經過時還拜了拜。
阿骨圖點頭,走過來在竹凳上坐下:“聊什麽呢?”
“聊聊你有什麽軟骨,好一招斃命。”
阿骨圖笑起來:“這種問題你問他們有什麽用,問我不更好?”
“我問你你會說?”
“言無不盡。”
“那好,”溫涼轉過身子來,“我且問你,這東疆可有什麽藥草能毒死你,省的我動手。”
阿骨圖擡擡眉頭,低頭撇撇嘴,說道:“好沒勁,溫姑娘你這樣真的好沒勁,若是有這樣的法子我還用得着綁你來?我自己将那藥草帶到你面前豈不更好?”
“聽說此處有藥山?”
“有,就在南岸。”
溫涼淡淡道:“不知道阿先生能否帶我去看看,萬一有能制毒的,我好得益。”
阿骨圖卻搖搖頭:“不可不可,那些藥草我都認不全,萬一有哪一株觸之既亡還了得。”
“一死百了,死了倒好。”
“你死了我呢?”
“你不會也碰碰那一株藥草。”
阿骨圖忽然不懷好意地笑:“你的意思是咱倆死一起?殉了?”
溫涼呵呵兩聲:“阿先生,你想得比你長得美多了。”
阿骨圖答應溫涼吃過中飯帶她到藥山去,當然也留在溫涼這裏吃了中飯。
吃飯的時候溫涼和阿骨圖就生靈間的事情聊起來。
溫涼問:“阿先生,你撕裂那些裂縫不能單單是為了進入生靈間或者擾亂生靈間和人間吧?”
阿骨圖眨眨眼:“不然呢?”
溫涼:“我一開始也這麽想,但後來發現是我可能想錯了,生靈間一片大亂,并沒有什麽助益,人間不祀神鬼,即便有那麽幾個人合了你的心意,也遠遠不夠。你知道我出城的事情,這不是你的歡樂場,在這屬于我的領域裏挑釁我,實在是蠢笨行徑,之前與你不熟,覺得理應這樣。可是這兩日發覺是我膚淺了。”
“那溫姑娘以為我是沖什麽去的?”
溫涼笑對阿骨圖:“十方神龛。”
聞言阿骨圖都是一怔,溫涼當她猜中了阿骨圖心中所想,才讓阿骨圖感到意外,接着說:“其實我剛才之前只是猜測,只不過是在諸多猜測中選了一個最可能的來問你,但你的表情告訴我,我猜對了。”
阿骨圖斂了表情重新挂上一張玩味的臉皮:“豈不知是我心思深沉,這臉上的表情也能做信?”
“我卻信,即便不是十方神龛,也與十方神龛有關系,阿先生想要我殺了你,這個請求我如今卻之不恭,但什麽時候殺你怎麽殺你是我的事情,阿先生如若有哪一日覺得活得實在到頭了,也可以自尋一條死路,別來左右我。”
阿骨圖沒說話。
溫涼又說了一句:“還有,這段時間你最好能找一處風水寶地,毫無人煙那種,蒼蠅被拍死上會奔走相告遠離命案現場,你死了,只會更難纏,所以死的沉默些。”
兩雙眼睛凝對着,最終誰也沒說話,無言地吃完這一頓并不愉快的中餐。
不過溫涼自來這兒以後就沒有愉快過,也不差這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