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東疆
東疆
一夜過去,這些藥鹿無一缺失,整整齊齊按照昨晚的順序排列站好,等着百了說話。
溫涼吃過飯就在小桌前靜靜坐着等阿清把脈,阿清不讓她動,說要靜坐,防止藥湯失效。
百了做完手上事,一如昨晚一樣,搬來把椅子坐下:“今日又有誰的葉子丢啦?”
這次下面出奇的安靜,就好像昨天的那一切是一場夢一樣,溫涼把每一只藥鹿的神情都看在眼裏,見沒有“呦呦”聲,她便開口問:“老先生,這葉子到底是什麽葉子啊?很珍貴嗎?”
百了被溫涼這麽一問有那麽片刻恍惚,不過很快說:“原本也不是什麽要緊珍貴的葉子,不過是後山樹上長出來的,并不少見,因葉子脆而甘甜,他們用來嚼味而已。”
“那既然并不少見,何至于因為一片葉子鬧這麽大動靜呢?”
“這個嘛……姑娘說的是,這種常見的葉子吃完了再去摘就是,不至于因為一片葉子互相猜忌,鬧得不可開交,只是……”
“只是這葉子從前不少見,吃了再去摘,現在卻不是,對嗎?”
這時阿清示意溫涼換另一只手。
“我能看看那葉子嘛?”
百了忙從一只藥鹿口中和接過一片葉子遞給溫涼。溫涼接過來摩挲一陣,很顯然,這葉子和昨晚看到的葉子不一樣,這葉子是幹淨的,沒有什麽網狀的東西。
溫涼又把葉子遞給阿骨圖看,阿骨圖接過來看完又丢回到那只藥鹿口中。
“這葉子也沒什麽特殊的地方,老先生你方便帶我去看看這葉子嘛?我不摻和,就是挺好奇的。”
阿清把完脈一聲不吭起身走了,溫涼本想叫住她問問的,擡擡手還是沒發出聲,這座山上的一草一木都說像從前的小少主,可溫涼只感覺處處透露出奇怪。
阿清這邊暫時是顧不上想了,百了一聽溫涼要去看葉子,當即答應下來,于是浩浩蕩蕩領着一群藥鹿就往後山走。
溫涼跟着百了繞來繞去,忽然發現去的路并不是沒頭腦的亂撞,而是有專門的石階寬路。
百了提醒溫涼小心腳下,溫涼小心走的同時不忘回頭看看身後的藥鹿,她發現這些藥鹿走的極其穩當且歡快,很顯然,它們熟悉并且喜歡這條路。
依舊是那片林子,只是少了煙瘴,眼前的林子清晰可見棵棵參天大樹。
阿骨圖走過來站在她身後小聲低語:“這可不是那需要投石問路的地方,不是咱們找錯地方了,就是這老頭帶你來錯地方了,或者……”
或者,那煙瘴解了。
溫涼站在那一圈樹木外圍看了看,沒進去,她對身後百了以及藥鹿說:“我看這裏還有許多葉子,偷葉子的事情一時半會兒也查不清,不如趁着正好來了再摘點,嗯?”
藥鹿們互相看看誰也不動,溫涼問百了:“這是什麽情況?它們不想吃了?還是這葉子有限度,摘夠了就不能摘了?”
百了臉上寫滿難言:“都不是。”
“那是什麽?我站在此處不能摘?”
“不是。”
溫涼指指阿骨圖:“是他在不能摘?”
“也不是。”
“既然都不是,老先生你倒是說是什麽呀,我看這一片片葉子青翠欲滴的,一定很爽口。”
百了此刻就像被下了禁言術,滿眼着急地看溫涼,卻怎麽問都不說。
溫涼抿抿嘴唇:“好吧,我不問了,那咱們回去吧。”
“姑娘。”百了忽然跪了下來,淚流滿面,那些藥鹿也都俯下前蹄,嗚嗚咽咽。
溫涼知道這其中一定有問題,可是她現在自顧不暇,實在不知道問題出來能不能應付得了。
她還是想到身邊的阿骨圖。
阿骨圖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溫涼無語又無奈。
“我給你做手下,又不用你做什麽,這麽不情願。”
阿骨圖逗溫涼的話剛落定,忽眼睛瞥向右側,随手夾來一片葉子,葉子飛出去化作數枚葉針,裹住了一個身影。
當看到那個身影的時候在場藥鹿都往後躲了躲。
“下個命令吧,我的城主大人。”
溫涼聽過那麽多聲“城主大人”,這一聲最不受用。
“捆結實點,帶過來。”
“好嘞。”
說話間那身影就被扔在溫涼跟前,看分明些,是個“人”。
溫涼見百了都不想上前,只好手握半拳放在嘴上咳了兩聲,問阿骨圖:“那個阿先生啊,你在這兒待得時間比較久,你可認識這是哪位?”
阿骨圖看也不看一眼,靠着樹抱着手臂小眠:“不認識沒見過。”
“奧~老先生,你認識?”
“這……”百了又作難了。
好歹是活了這麽久的靈仙,在自己的地盤上到底是有什麽不能說的。
溫涼使不出通心的術法,自然也沒辦法知道眼前地上這位是誰。
可巧她蹲下的時候地上那位擡眼看見了她,一個翻身就跟見了鬼一樣滾到一邊去了。
溫涼:“……”
如果他知道溫涼是個沒神術的凡人,那此舉應該挺好笑的。
“你怕我?”溫涼問。
沒有回應。
溫涼也不尴尬,從懷裏摸出一方折好的帕子,打開後遞到地上那身影面前:“這個你認識嗎?”又讓百了認,“老先生你認識嗎?你們認識嗎?”
在他們的表情裏溫涼知道都認識。
“這葉子是我昨夜摘得,昨夜睡不着,消食散步,走到這兒的時候忽然被一片煙瘴林子吸引住了,于是過來看看,就發現了這個,覺得這些葉子長得挺獨特的,于是摘了幾片。老先生,這是什麽葉子?也是藥嗎?有何功效啊?”
百了就像是被解了禁言術一樣,“噗通”跪下,以額觸地:“姑娘啊,不是老不死的我有意隐瞞,實在是不敢說。”
“現在敢說了?”
“姑娘您都見到了,證據也有了,自然是敢說了。”百了直起身怒目而視,指着地上躺着那位,“他,他是個喪盡天良的畜生,是他給這裏的每一棵樹都下了咒,您手裏那些帶網可都不能吃,吃了藥鹿會死啊!”
地上躺着的那位是前兩年忽然遠道而來的一位病客,自稱身患重疾,前來求藥。
生靈間與人間早就分開來,不可能會有凡人到這兒來,他又自稱是百米猴一族後代,因為他通過種種考驗,也确實身懷重病,百了便将他放了進來。
他在藥山住了七日,病疾基本好轉,可卻不想離去,百了勸解無用,在一日日落之後他忽然把後山供藥鹿嚼味的林子封住了。藥山生靈只會治病救人,自保全靠山下的四季陣,如果不是他重病,原本只在山下醫治,因此他的術法藥山生靈根本破除不了。
藥鹿每日需要靠嚼葉子來使自己身心皆歡愉,一旦沒了葉子它們日子也不好過。而這林子一月只開一次,每次采摘數量也定了規矩,實在難捱的很。
“所以你們受了委屈才會在我面前互相指責偷了葉子?”溫涼又重複一遍,“所以你們受了委屈也只能想得到互相指責偷葉子來試圖引起我的注意?”
溫涼感覺很無力:“你們小少主到底給你留下些什麽?至純至淨還是小心翼翼?”
百了說道:“姑娘,我們小少主很好,是我們沒本事。”
溫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來,蹲下問:“你是誰?叫什麽?” 、
沒有應答。
溫涼:“我再問一次,你是誰?叫什麽?”
這一次她沒靠神力支撐,居然将場面震得碎碎的,連風都不敢動彈。
“寧文,百米猴一族。”
“百米猴,”溫涼稍稍一想,“以膠裹蛹,擅長百米之內去生靈性命而得名,但是據我所知百米猴一族冠‘姬’姓,有姓寧的嗎?”
“我……”
“你不說我就當你是入侵者,雖然我現在連通不了仲裁處,但可以等一等,反正不着急,阿先生在這兒我走不了你也出不去。”
“我我我我說,我是燕族,是從翎羽七日宴上逃出來的,當時受了傷只能來到這裏,是我一時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我……”
“翎羽七日宴?”
“姑娘,您不知道?”
溫涼一副我知道還用問你的神情。
寧文趕緊解釋說:“姑娘知道翎枯?”
“知道。”
“翎枯每年都會在西山百部洞開七日宴,鳥類都要去。”
翎枯……
這翎枯溫涼知道,翎羽之靈,可西山百部洞……
這些問題溫涼只能先放一放,她出不去也做不了什麽,眼下解決藥鹿的問題才重要。
“寧安是你姓名?”
“是。”
“你為何去參加七日宴會受傷?”
“七日宴上衆鳥會褪去翎羽,将自己的翎羽交給翎枯,我的翎羽被我拿去用了,翎枯指使其他鳥類将我打了一頓關起來,我是在七日宴結束後才逃出來的。沒地方可去,這裏翎枯不會來,只能藏在這兒,可這裏外來生靈是不能久待的……”
“那你也不該斷了他們的吃食。”
“是。”
溫涼鐵石心腸,聽完寧文的訴說心中沒有太大起伏,反而百了和藥鹿有的開始垂淚同情。
甚至呦呦鹿鳴之後百了代替藥鹿求起情來。
溫涼嘆息:“你們小少主這般那樣醇厚善良,你們如她,這是你們的地盤,你們都不生氣不予追究,我還能說什麽呢?阿骨圖。”
“欸。”
“麻煩你……”
“不幹。”
溫涼:“……”
“阿骨圖,解了他的束縛。”
“好嘞。”他輕快而快速的應聲,仿佛樂意至極。
溫涼在褡裢裏摸出一張符紙,燒灰燼對以露水讓寧文服下。
“我方才和百了先生以及這山中生靈談過,從此你就做這山的守護靈,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我能保你此後無憂,但你如果騙我,再有生靈給你求情也沒用,還有,不要試圖去逼自己吐那張符紙,只會痛苦。”
“是。”
溫涼讓阿骨圖徹底清幹淨樹林上的煙瘴與封結,藥鹿歡喜,百了笑起來。溫涼看他們笑也高興,哪知一扭頭就看見阿清朝她走過來,神色肅穆,可不像能笑出來的樣子。
“阿清?”
百了他們也不笑了。
“阿清,出什麽事了?”
阿清走過來朝溫涼拜了拜,問:“姑娘,這裏的可辦妥了?”
“嗯,怎麽了?”
“請姑娘墨蓮頂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