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東疆
東疆
阿骨圖像是喝了酒,傍晚的餘晖掩蓋不住他身上倦意,這樣的阿骨圖讓溫涼感覺十分之不安。
阿骨圖坐在媚晴坐過的地方,一手杵着地,半邊身子轉向溫涼,雙眼透着酒意。溫涼哪管他醉不醉看不看,一個巴掌呼上去:“你喝多了?喝多了回你家裏睡覺去,來這兒做什麽?看月亮數星星啊?”
阿骨圖笑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随時殺了他。”
溫涼被他一句話說懵了:“誰?”
“讓你傷心的那個人。”
“讓我傷心的人?”溫涼反應了一瞬,“如果他不是人呢?”
“禽獸?”
“哈?不,他是神,你喝多了。”
“哪位?”
“雲無跡。”
“額……也不是不可以。”
“那我可能真留不住你,你殺他,我會碎了你。”
阿骨圖不知是聽了溫涼的話還是想到什麽,竟然低聲吃吃的笑起來,笑夠了撲倒在溫涼身上,迷迷糊糊之間說:“阿涼啊,你真的要沖破那半封神息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那一瞬間溫涼的身子僵硬冰冷到動彈不得。
只因阿骨圖在她耳邊喚了一聲“阿涼”。
她皺着眉頭怒道:“你放肆。”
可終究說完了再沒有然後,無力感沖破自制力,四處游走,如果,如果眼前這個醉醺醺的是他,那麽一切都好像變得合理了。
什麽歸月,什麽阿骨圖,什麽東疆,什麽媚晴嘴裏那個她看到的阿骨圖,什麽八寶粥小料……都合理了。
可是怎麽可能呢?
阿骨圖是……他?
這簡直是滑稽是離譜是難以置信或者不可置信。
第二日阿骨圖是在溫涼床上起來的,溫涼則在門外坐了一夜。
這一夜阿骨圖真睡着了嘛?
沒有,他千杯不醉。
溫涼四周環繞着淡淡的愠氣,大地之力使得東疆如新生一般,早起農家感受着着氣息,身心舒坦。
他自然也感覺到了,準确來說他感受了一整夜。
他又喜又憂,他知道溫涼已經知道了,她心思那麽深沉,愛多想幾層,總是能順着一個頭捋一條藤,他……可罪過大了。
可也正因她是溫涼,狼狽時候從不喜歡讓旁的看見,所以她需要一個晚上自療自愈,他若是出去場面只會更難收場。
這一夜多少次能醒來的機會,他都在裝睡。
數罪并罰,誅了吧。
“阿先生,醒了?頭疼嗎?”
溫涼站在門口淡漠地看着他,他現在是丢了名字的堕神。
“是啊,醒了……”
目前來看不自在的應該是他。
“阿先生,今日你可以死了,請問你是要吃了飯死還是現在直接死?”
“啊?”
“我已沖破神息,如今恢複神術神力,什麽神兵利器都用的很是順手,您可以自己選一種死法,我成全你。”
這是氣話,溫涼不會這麽和生靈說話,即便是阿骨圖,她守着天律,堅信一切有仲裁處、幽冥界和天道,不會殺死誰。
他無奈嘆息:“涼兒。”
而迎接他的是一句帶着怒意的“放肆”。
“阿涼,我錯了。”
“阿先生,這世上能叫本神一句‘阿涼’的只有雲無跡和師父前輩們,旁的叫可為有罪,你是哪位。”
彼此沉默了半晌,房間門忽“哐”的一聲關上,那床榻之上宿醉才醒的分明是白衣翩跹的公子模樣,說的不誇張些,那是個少年郎,活了近萬年的少年郎。
他發髻斜插着一枚雲簪,起初是雪色長發,後來化作墨色,輕柔垂地的長袍長衫,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手,一如溫涼記憶中那樣,就連堕神之後眉心的印記都那麽清晰與熟悉。
“阿骨圖,你放肆,誰允許你變作雲祖模樣?”溫涼眼睛裏沒有溫良,“珈珈”握在她手裏,大有不見血收不回的意思。
他知道,玩脫了。
“小阿涼,我錯了,我給你賠不是。”說着他就要跪下,跪到一半又重新坐回床上,這一跪許多事情就都錯了。
“你聽我說,你先把珈珈收起來,聽我說。”
溫涼甩開他的手,扭臉坐在一旁凳子上,不言不語。
“我從幽冥界離開後沒有轉世,我來了這裏,守穢歲,我不能見你,更不能讓你知道我在哪兒,起初知南和山君他們會幫着我一起隐瞞,後來洛格拉下沉,浮山一劫,生靈大戰,太多變數讓我不得不露面。你醒來前我已經熬完了所有穢歲,之所以不認你是因為發現了其他事情。原本你中毒之後我是想和你說明的,可是發現你封了神息,就想用阿骨圖的身份來刺激你沖破那半封神息,這樣至少你自己可以無虞……”
“你應該知道!”溫涼終于落淚,天地之間該有一場大雨,她萬分委屈,“你應該知道只要你出現,我就會解了那半封神息,可你不願意來見我。”
“不是不願意見你,我一直都在。”
“有什麽用!我還不是把那個凡人當成你,你想我為什麽要封那半封神息……”
“為了界碑,我知道了,為了我,從前不知道,我以為你會殺了阿骨圖,那你孤立無援時一定會沖破封術。”
“他叫阿骨圖,也僅僅是叫阿骨圖而已,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做了錯事,我不能只憑一個名字就定了他的死罪,天律不是這麽說的。”
“你能把天律忘了嗎?”
“忘不了,我做神的第一件事就是誦背天律,是你們教我天律,卻又要讓我忘了它,沒有這樣的道理。”
“是啊,”他苦笑着,“沒有這樣的道理,明明我也不喜歡那天律,卻還是看着它深入你髓裏,紮根發枝,我不是傳統的神,但是把你養成了傳統的一脈。”
“你……”
你什麽?
溫涼也不知道,他們的相認過于平淡,他的回歸實在漠然,也許是這一路的鋪墊讓最後的結局變得沒有那麽驚豔,也許是他對于她來說,只要回來就好,什麽場合什麽契機都不重要,看到他,所有山崩地裂驚濤駭浪般的想象都變得沉默,千年來的思念具象化之後也不過此。
“你……
“欸。”
“你在這裏,住在哪裏?”
“九娅裏,我住在九娅裏的舊廟。”
“那是什麽地方?”
“一座小鎮。”
“一直住在哪裏?”
“嗯。”
“沒想過離開嗎?”
“沒有。”
“為什麽?”
“因為自作自受。”
“有機會的話我想去看看。”
“好。”
“你把衣服換回來吧。”
“好。”
說換就換,不過是打個響指的時間,果然相承一脈,他們都喜歡這樣便利的方式。
“阿涼,我想做回我自己。”
他想要做回他自己,那麽他首先需要拿回他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已經丢了太久了。
拿回自己名字其實很簡單,只需要溫涼喚他一聲。
喚一聲,溫涼喚不出來。
或許她心裏已經接受了他是他,可在現實意義上她還是沒有接受。
沒有接受或者說沒有習慣。
“或者再等等。”
他怯怯地說,他的聲音實在是好聽極了。
娲皇座下第一狐,溫涼的淪陷實在不是溫涼的問題,誰不得在他似有若無的溫柔鄉裏沉溺。
“那就,再等等吧。”溫涼平靜下來以後說話有些磕巴,“你不要和我說話,也不要見我。”
“哦,好的。”
“你在這裏,那真正的阿骨圖在外面對嗎?”
“對。”
“媚晴他們都知道你是你,你們一起騙我。”
“他們只知道我不是真的阿骨圖,至于我是誰,他們也不清楚。”
“你送我出去,我還有事情要做。”
“你剛沖破神息,應該歇一歇。”
“歇夠了,歇了百年,足夠了。”
“阿涼。”
“……”
“對不起。”
溫涼沒說話。
良久,溫涼說:“雲祖不會有錯,錯的是我,我沒有認出你。”
說完溫涼起身走出去,這一整日他都沒再見到溫涼。
*
他委實是變了,他從前不喜佩香,身上永遠有淡淡的味道,溫涼每夜都會偷一縷入睡。
南冥香,它的味道和罰文燒出來的味道一模一樣。
“媚晴,姑娘呢?”他從屋裏出來,卻不見人。
媚晴搖搖頭:“先生,我沒看到,出什麽事情了嗎?”
他微微搖頭,垂眸思量片刻,消失在原地。
三間土坯房,兩邊的已經坍塌,只有中間那間還堅強挺立。
“阿涼……”只出來這兩個字他便緘默。
溫涼正歪頭看眼前的高桌,語氣俏皮卻帶着隐隐危險:“瞧,這裏有罰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又出現了。
“你說,這罰文到底是開給誰的呢?”溫涼轉身,淺淺地笑。
這淺淺的笑,灼得他的心肺疼。
“罰文來自天道,天道的意思,我猜不到。”
“是嗎?我也猜不到。”
南音不知何時出現在毛坯房外,遲遲不敢上前。
又是她值班,又是罰文,不一樣的是眼前倆祖宗,死了算了。
“南音,進來。”
“是。”
南音繞過他忙進到屋裏,路過時糾結着要不要行個禮,山君大人傳回去的消息足夠震驚洛格拉。
“城主。”
“南音,又是你值守?”
“是,洛格拉的時間……”
“對,洛格拉和這裏……呵,和哪裏時間都不一樣。”
“城主,又是罰文?”
“是,帶回去那些罰文如何了?”
“還在燒,沒什麽變化。”
“你把這張也帶回去吧,出去的時候別忘了施禮。”
“啊,城主恕罪,屬下知道了。”
“不怪你。”
他只是看着南音将罰文帶走,看着南音朝着他施禮,除了點頭回應沒有做出一點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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