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飄窗外的雨聲變大了,淅淅瀝瀝下着的小雨轉成了中雨。
可能是入神想着什麽的緣故,沒有任何防備,蘇開運被乍然響起的驚雷吓了一跳。
這一吓,她頓時五感盡回。
聽着雷鳴過後愈發響亮的雨聲,蘇開運垂眸再看了一眼那張卡片,她便從花枝堆裏起身,将房間內未阖緊的窗關上,并順道把卡片妥善放在了附近桌面幹淨、且水碰不到的地方。
其實如果不是現在的雨大到雨滴會從未關緊的窗縫飄進來,蘇開運是沒那麽想将窗嚴嚴實實關上的。
她喜歡聽雨,大學時期逢遇雨天、且她沒有早課的時候,她總喜歡待在那個獨屬于她的秘密基地,觀察牆角的青苔,擡眸看沿着白灰色短檐落下的雨幕,聽雨水或嘀嗒嘀嗒、或嘩嘩落下的聲音。
這種大自然的白噪音能讓她急躁的心慢慢緩下來。
傾注的雨聲被隔在窗外,聲音立馬變得有些悶。
雖然傳進室內的雨聲減弱,但這并不妨礙蘇開運在這種單一的、不過分吵鬧的白噪音裏去感受自己從嘈雜慢慢變得安靜的內心世界。
在雨聲的洗刷下,她的世界再次變得純粹、寧靜。
邊聽着雨聲,蘇開運邊坐在飄窗上看了好一會兒外邊的景。
但因為雨幕太大,往窗外看去所有的東西都像被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什麽都無法看得真切。
所以說是看景,蘇開運更多的時間其實是在發呆。
腦袋空空,她什麽都沒有想。
這種放空的狀态持續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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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開運後來就重新回到那堆未處理完的花枝旁邊。
去除多餘的綠葉,剪除部分根莖。
待蘇開運将一枝枝處理過後的百合花妥善安插在裝有清水的玻璃瓶中,并且收拾掉那些被剪掉的根葉、拆下來的包裝紙後,她才重新拿起那張卡片。
說不清是什麽緣故,能留在蘇開運回憶裏的事情,很多在其他人看來都有些微不足道。
蘇開醒就曾說過不理解,不理解她為什麽會把一些小事記得很清楚。
蘇開運也很難解釋清楚為什麽。
或許在那時、那刻,那些特別微小的事恰好戳中了她的小世界吧。
雙腿盤坐,蘇開運單手捏住卡片。
淺色系的卡片,黑色筆跡落在上方的時候顯得很清晰。
看着紙片上字母S的寫法,蘇開運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件事。
具體是高一的什麽時間段蘇開運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時候的天暗得有些早,天氣似乎還有些涼。
班裏英語平均成績在年級裏排不上名,為了督促學生多花些時間背背單詞,班裏的英語老師總會在英語早讀課抽時間進行單詞聽寫。
而那些在聽寫過程中無法被正确拼寫出來的單詞,按規定需要被罰抄——寫錯一個單詞被罰抄的量并不多,只是頂不住積少成多。
每次聽寫過後,課代表都會将聽寫本收上去,讓不同的學習小組成員進行互相批改。即,第一小組的成員批改第二小組同學的聽寫本,第二小組批改第三小組同學的聽寫本,以此類推。
但這種批改順序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偶爾也會颠倒、更改。
因此契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身處第七學習小組的蘇開運偶爾能批改到第八學習小組成員楊新迎的聽寫本——此時距離他們成為短暫的同桌還有段時間。
囿于楊新迎最初給她的留言,蘇開運對楊新迎始終有股細微的好奇感,偶爾會悄悄觀察他。而自那次醫務室那冷淡到幾乎可以忽略的相處後,蘇開運對他的在意程度又隐隐上升了一點。
第一次批改到楊新迎聽寫本的時候,大抵是因為腦海裏還始終記得他給自己留言時那行好看有勁的漢字,故而在翻看封面名字寫有“楊新迎”的作業本時,蘇開運是隐隐有些期待的。
但其實除了期待外,蘇開運還有些微妙的緊張。
可具體在緊張什麽呢?她也說不太清楚。
只是,抱着高期待感去翻看楊新迎聽寫本的蘇開運最後卻産生了一絲落空感,并為此産生了一種小小的疑惑:為什麽對方的漢字能寫得帥氣蒼勁,但寫英語單詞的時候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呢?
蘇開運情緒化得出的評價,并不怎麽客觀。
老實說,楊新迎的英語單詞寫得還是挺端正的,雖不像他寫的漢字那樣風格突出,但一個個字母寫的既不歪又不扭,既沒亂塗又沒重複修改,整個頁面給人的感覺是完全可以用幹淨、整潔來形容的。
好在,蘇開運很快就調整好自己失衡的心态,并在批改過程中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地方:
為什麽楊新迎寫出的字母S,尾巴總是那麽翹?
有點像缺了一瞥的數字8。
圈出頁面所有寫錯的單詞時,蘇開運一邊想。
……其實也蠻像她玩貪吃蛇、玩到蛇快死了時候會出現的場景。
這一想,蘇開運倒是給自己想樂了。
英語老師害怕同學之間的批改不認真,以及徇私舞弊,她規定每次批改後,批改人都要在所批改的結果旁邊簽上自己的名字,她會随機查看批改情況。
此次聽寫了總共十五個單詞,楊新迎錯了一半有多。
算是一個蠻糟糕的成績,不過英語好像一直都是楊新迎的弱項,會得出這樣的結果蘇開運并不算特別意外。
認真數完錯誤的單詞數後,蘇開運在頁面的右下角标上錯誤個數9,邊簽上自己的名字。
一筆一劃,她寫得很認真。
不過跟記憶裏那個尾巴很翹的字母S相比,此刻卡片上的字母S已經寫得很收斂了,尾巴沒那麽翹。
如果再說它像快死的貪吃蛇,這比喻就會變得很牽強。
但就像那雖不那麽翹但還是有小尾巴的字母S一樣,有些自少年時期養成的的習慣,或許真的會很難改掉吧。
就像她,她之前一直想戒掉楊新迎,但這個過程總是反反複複,她戒不掉,但又得不到,痛苦又掙紮。
她之所以這般別扭,或許也是因為這自少時養成的習慣吧,她習慣性去在意楊新迎周遭的一切,習慣性去揣測他的想法。
而現在,她仍未改掉這種細微的習慣。
她仍舊在意,她依然在揣測。
所以花真的是楊新迎送的?
故而她那個自己也很懷疑的猜測,是正确的?
這束花被送到工作人員手上的時候,已經被拜托過至少一次了?
可他卡片上寫的日語羅馬音,她究竟應該理解為署名,還是應該理解為其他的什麽呢?
如果要理解為其他,那她要理解為什麽才合适呢?
“月亮”還是“喜歡”?
這一串又一串的問題,是無論蘇開運獨自思考多久都得不出答案的問題。
于是,蘇開運又想起了黎三枝前段時間說過、且這段時間一直萦繞在她耳邊并一直督促着她的一句話:“愛情需要勇氣,膽小鬼很難有愛情。”
其實這并不一定是句正确的話,只是蘇開運那時候太需要一個契機讓她走出那種不斷自我糾葛、自我糾結的困境裏了。
剛好黎三枝說出了這句話,剛好蘇開運在喜樂咖啡店碰到了那對久別重逢并終成一對的新婚夫婦。
剛好,她正因為放不下而痛苦。
那索性就先別放下了吧,幹脆地去放縱、去勇敢,哪怕再次灰敗退場。
蘇開運破罐破摔,她不想再陷入自我矛盾、自我糾纏的狀态裏了。
或許是她厭倦了做什麽都要去考慮後果的生活吧,厭倦了做什麽都要去考慮自己是否能夠承受失去帶來的痛苦。
故而,現在的蘇開運也放棄兀自糾結了。
她給楊新迎發了一張圖片,以及兩條文字信息。
圖片是蘇開運拍的那張卡片內容。
【不蘇:早上好[笑臉]】
【不蘇:我這兩天又遇到了一個難題,想問問你的看法:請問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解讀卡片上的內容比較好呢?】
剛剛點完發送,蘇開運那本已遠去的倦意去而複返。
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确認似的看了眼手機時間:05∶27。
時間好像是挺早的,甚至是有些太早了。
這時候發消息,應該、或許不會打擾到楊新迎吧?他睡覺的時候應該會将手機設置為“靜音”或“振動”模式吧?
蘇開運有些不确定。
但她并沒打算撤回消息。
畢竟有些事情,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就當打擾不到吧。
她告訴自己。
窗外的雨聲沒有間斷地響着。
剛剛還不想去睡回籠覺的她,此時此刻倒有些困倦了,就好像發送的那兩條消息消耗了她多少精力似的。
反正時間不算太晚,那幹脆就回床睡覺吧。
可朦朦胧胧快要入睡時,蘇開運依稀又想起來了一些事。
勉強算是她批改楊新迎聽寫本的後續吧。
蘇開運并不是每次都能批改到楊新迎的英語聽寫本,有時候是因為第八小組的聽寫本不歸他們小組批,有時候是因為組內其他成員率先把楊新迎的聽寫本挑走了。
只是,沒批改到楊新迎英語聽寫本的好一段時間裏,蘇開運發現批改自己聽寫本的人成為了楊新迎。
比起楊新迎錯誤率較高的聽寫本,蘇開運的錯誤率就很低了,甚至很多時候她的單詞聽寫根本就沒有任何出錯的地方。
這時候,蘇開運就會發現自己的聽寫本被對方打了個大大的對勾,然後右下角會寫上“楊新迎”三字。
那幾個字依舊寫得剛勁有力,就像是什麽藝術家的簽名那樣。
其實楊新迎的批改流程,跟其他同學相比,并無二致。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聽寫紙右下角留下的署名是“楊新迎”時,蘇開運的內心就會升湧起一種跟看到他人名字時無法比拟的、隐秘的小歡喜。
仿佛互批聽寫本,互在彼此聽寫本上留下署名是一種獨屬于他們的、不為人知的雙向交流。
雖然實際上他們并沒有在交流什麽。
後來小組間的批改順序又變回最初的模樣了,再次拿到屬于楊新迎的聽寫本,蘇開運還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時間兜兜轉轉,他們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時隔很久再次翻開楊新迎那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聽寫本,蘇開運竟生出了一些感慨。
她覺得,楊新迎的英語單詞寫得越來越好看了。
英語字母傾斜的角度恰當,字母瘦長又連貫。
只是那個字母S不知是楊新迎有意為之還是真的不自知,翹起的尾巴還是那麽別具風格。
除此之外,蘇開運還發現楊新迎英語單詞拼寫的正确率提高了,而且這還不是那種從錯九個到錯八個的細微提高,而是從錯九個到只錯一、兩個的顯著提高。
而極低的錯誤率明顯不是楊新迎的最終目标。
因為後來有一次,蘇開運就完全沒法在楊新迎的聽寫本找到任何的錯處了,他的英語單詞拼寫完全正确。
這是種奇怪的感覺,她旁觀了對方字體的一點點變化,見證了對方在單詞拼寫方面一點點的進步,并在對方都不知道的時刻為他歡欣鼓舞,分享了他的一點點開心。
雖然她的那點開心微不足道,也沒人在乎,但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她自己知曉就足夠了。
确認自己檢查無誤後,蘇開運給楊新迎的聽寫紙打了個大大的對勾,因為沒收住力道,她差點把那個對勾劃出了紙外,但所幸她最後收住了筆。
于是一個極像微笑的紅色對勾躍然紙上。
随後,蘇開運在對勾右下角愉快且認真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或許是生了跟楊新迎競争的比較心理,蘇開運有段時間練字練得很勤快。
練字的成果還是很顯著的,至少蘇開運覺得自己簽在聽寫本的名字寫得一次比一次好看。
但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應該也沒誰會去關注吧。
後來,他們就成為了同桌。
可物理距離拉近後,他們便不曾在對方的聽寫本留下痕跡了。
再後來,原先的英語老師因為懷孕休假,新更換的英語老師并不經常組織英語單詞聽寫,也不再讓同學們互相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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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回籠覺蘇開運并沒有睡很久,她起來的時候黎三枝剛剛洗漱完畢。
恰好酒店早餐時間到了,她們便相約去樓下餐廳吃早餐。
臨出門前,蘇開運拿上了自己已經充好電的手機。
今日的雨下得比預想的要大,而且風也刮得有些狠。
黎三枝查詢着天氣預報,邊跟蘇開運說早上的出行安排或許還是取消比較好。
蘇開運邊贊同她的想法,邊掏出手機查看是否有什麽未讀信息。
其實現在哪裏會有其他人給她發信息呢?該給她發祝賀消息的,通通都在昨晚就發了。
只除了楊新迎,他還沒給蘇開運回複。
不過蘇開運打開手機後,就發現她睡前焦心等待着的回複已經被發送了,只等着她閱讀而已。
【Tsuki:[早]】
【Tsuki:關于你的問題,或許,你可以解讀為喜歡,一個粉絲對你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