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起初，車內很安靜，誰都沒有說話。
淡雅的香薰氤氲在這方寸空間，蘇開運坐得端端正正，手裏卻一下、又一下地輕揪着那個戴頭盔的、從娃娃機店帶出來的人形玩偶。
楊新迎瞥掃後視鏡，邊控制着方向盤，像是随口一問，“你很緊張嗎？”
蘇開運下意識搖頭，“沒有。”
謊言。
她其實很緊張，可蘇開運也說不清自己怎麽就搖了頭。
或許是因為她并不希望對方追問自己緊張的緣由。
畢竟就連她自己，也沒法解釋清楚。
她究竟在緊張什麽呢？
緊張楊新迎開車的技術？
緊張自己坐在他的副駕駛座？
還是緊張他們此刻獨處在一個可稱為密閉空間的環境裏？
……
記憶裏，他們好像還并沒有這般獨處過。
楊新迎似乎往副駕駛座這邊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并不沉，輕輕一劃就收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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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開運卻被他的這一眼，撥弄得心髒狂跳。
并不禁開始懷疑，楊新迎會不會看出她在說謊？
畢竟這并非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楊新迎的演技早期雖被诟病，但近期好多對比視頻裏的眼神戲細節，無不證明了一點：他的眼神戲、微表情戲一直有在進步。
能抓好眼神戲、微表情動作戲份的演員，在采訪中大多都會表示，他們習慣在生活中觀察周遭人的神态變化。
或許，楊新迎也是這樣的。
如果真是這樣，她要不要自己率先坦白……
“你懷裏那個玩偶，好像巴荻啊。”楊新迎突然道。
巴荻。
蘇開運愣了下，而後反應過來。
楊新迎提及的，是某部老電影裏的一個角色名字。
她垂眸看向自己懷中的人形玩偶，它依舊穿着迷你的黑色皮衣，戴着迷你的黑色全罩式頭盔。
最初在夾娃娃機店看到它，蘇開運其實沒想那麽多。
這個玩偶看着合眼緣，她喜歡，她便想要了。
可經楊新迎這麽一提醒，蘇開運稍微回想了一下那部劇裏巴荻的形象。
巴荻是個經常戴着全罩式頭盔的摩托車賽車手，一襲風衣經常被狂野的風吹得獵獵作響。
嗯，真的還挺像的。
“的确。”蘇開運喃喃肯定道。
或許是因為楊新迎提及了她以前很喜歡的一個角色，博覽各種佳片、爛片的影視區UP【卡蘇不蘇】隐隐就有上線的趨勢。
她小心翼翼地發問：“你還記得《亡命徒》的劇情嗎？”
恰逢遇到紅燈，楊新迎踩下剎車，“怎麽？”
他瘦長的骨節搭在黑色方向盤上，無端顯得很白。
“巴荻究竟愛不愛雅茜，我想知道這個問題你是怎麽看的。”蘇開運斟酌一番，還是問道。
《亡命徒》的首映距今已經有十來年了，電影的畫質、濾鏡也已經慢慢更不上時代，可自電影上映以來，名為#巴荻對雅茜究竟是什麽感情#的問題始終還能在各個問答平臺找到最新回答。
只是時至今日，這個問題下方各方執詞依舊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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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徒》是部高分犯罪片。
影片從一起搶劫案拉開序幕，描述了一群因搶劫暴富、卻也因此慢慢走向絕境的一群亡命之徒的故事。
相比以往專攻“高智商”“燒腦”的懸疑犯罪片，該片另辟蹊徑。
它描述平淡的、但卻慢慢殺死人希望的生活；
它描述陰差陽錯、既美麗但又令人絕望的愛情；
它聚焦絕境時人性的黑暗，卻也不遺漏人性的閃光點……
影片裏的巴荻，前期其實也是一個扭曲的犯罪分子。
畸态的原生家庭，冷漠的學校環境，讓他對世界産生了濃濃的厭惡感，經常恨不得炸了全世界。
他自學編程，經常違法潛入并篡改官方組織重要的數據庫，他不屑隐藏自己犯罪的痕跡，并經常為自己的“惡作劇”和“成功脫逃”而沾沾自喜。
只是虛拟網絡裏橫行霸道，唯我獨尊的犯罪天才，私下裏卻是個經常戴着全罩式頭盔、害怕被人看見自己正臉的、毀容的摩托賽車手。
自小被習慣性厭惡、忽略、欺負、嘲笑的經歷，讓他的性格變得格外乖戾。
他讀不懂周圍人的情緒，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高興了就不要命地跟其他人比拼賽車，不開心了就當黑客，給其他人制造麻煩。
直到他遇到了雅茜，一個溫柔包容，能給予他愛的中年女性。
雅茜改變了巴荻，并讓巴荻的聰明才智能用到正途上。
巴荻成為了警方的外聘人才。
好景不長，這個在巴荻心理稍微有些重量的女性，在阻止搶劫案的外出行動中，因公殉職。
巴荻再次沒有家了。
他被斷開了跟世界的連結，他被困回了自己的孤島。
他徹底瘋了。
他誓死要揪出那些搶劫犯，哪怕自己以身犯險。
最後，他成功了。
可他最終并沒能把那一束漂亮、潔白的康乃馨放到雅茜的墓前，他被搶劫案裏的殘留餘黨槍擊。
他死在了滿懷期待、準備去見雅茜的途中。
那天，他第一次外出時沒有戴着他的頭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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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比起巴荻，《亡命徒》讨論度最高的還屬主角勘頓——除了因為劇情人設加持，也因為出演該角色的演員本人極具魅力。
可不知道為什麽，最初能讓蘇開運念念不忘的人物，卻只有巴荻。
巴荻對雅茜究竟是什麽感情呢？
蘇開運曾廣搜各大網絡平臺，但無論是青椒短視頻，還是閱感評分網站，甚至是以“回答客觀且有深度”著稱的問答平臺，高閱覽量的回答無不都是說：巴荻對雅茜，是不自知的愛情。
這些高贊回答，在某種層面上來說，或許并沒有錯。
只是蘇開運并不完全認為它們是對的。
世人總喜歡在文藝作品裏歌頌愛情，将愛情奉為圭臬。
可或許是因為蘇開運對愛情始終抱着略微悲觀的态度，或許是因為她習慣性以角色的動機、行為邏輯作為出發點去思考問題，她總覺得，巴荻對雅茜，并非愛情。
還記得她曾經跟黎三枝讨論過這個問題。
“很多人都說巴荻對雅茜，是不自知的愛情。可我卻不覺得。”
“以巴荻這個角色的行為動機看，他最初只是厭煩了被警方通緝的日子，想擺脫這種生活。”
“很巧，雅茜在這種時刻出現了，她帶着母性光輝出現，試圖教會巴荻愛，教會他體諒。可早期她所有的這種訓練、教育都沒什麽成效。”
“直到巴荻意外知曉雅茜的警員身份，知道她有能力解除警方對自己的監控，于是他改變了。”
“他活得像個正常人，會笑，會關心他人，會幫助他人。”
“巴荻最初改變的目的，并不是因為愛雅茜，他只是想逃脫警方的追擊而已。”
“他的改變，也不是真心實意的，在雅茜、在警方觀察不到的角落，他依舊會表現出暴戾的那面，他依舊非常自私自利。”
“他在僞裝，僞裝得像個正常人。”
“在他成為警方外聘人才前，他是高智商的罪犯，這一點很多人都會遺忘。”
“但我這麽說也不是完全否定雅茜對巴荻的影響，她的确是教會了巴荻愛，教會了巴荻去關心其他人。”
“可巴荻能真正理解、并真的能開始共情其他人情緒的起始點，是在雅茜死後。”
“很多人認為雅茜死後，巴荻瘋了般想為她報仇，就能說明巴荻對雅茜是不自知的愛情。”
“可為什麽這裏只能解讀為愛情呢？”
“如果要解讀為無關男女欲念的感情，難道就不可以了嗎？”
“愛情是無私的，可巴荻哪怕是在跟雅茜同居後，做任何事情的第一出發點永遠都是自己。”
“他明知道雅茜讨厭他打架，玩命跟人飙車，可還是會背着雅茜去做。”
“所以我并不認為巴荻對雅茜是愛情。”
“雅茜是巴荻跟世界聯結的第一個人，她讓他活得不再像是孤島。她讓巴荻能接納自我，不用再為毀容的臉自卑。”
“對他而言，雅茜是更多的時候，是如同長輩、人生導師這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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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我理解，他應該是愛的。”楊新迎指節輕輕在方向盤上點了下，“但這種愛它并不特指情侶間想彼此相互占有的那種愛，它更傾向于是一種廣泛意義上的愛，也就是博愛。”
蘇開運揪着玩偶的動作微頓，下意識問：“為什麽這麽說？”
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問這話時眼眸亮晶晶的。
前方路口依舊是紅燈，停在楊新迎之前的車亦沒有任何啓動跡象。
“巴荻前期是個淡漠的高智商犯罪天才，他看不懂其他人的情緒，但是遇到雅茜後他很快就變得既溫和又熱情，這是很不符合常理的。”楊新迎緩緩道，“……故而以一種符合邏輯的推測來說，他是在模仿，也是在僞裝，目的是為了通過警方考核，避免入獄。”
“在這一階段，雅茜對巴荻來說，是被利用的工具人。”
“後期，雅茜因公殉職，巴荻情感爆發，徹底成為瘋狗。巴荻之所以會發瘋，以巴荻這個角色的行為邏輯來說，其實有三種可能性。”
楊新迎說話的時候，語速不急，溫緩，腔調聽起來并不會讓人覺得難受。
但說來也奇怪，楊新迎如此長時間段說話的時候，蘇開運會有瞬刻想起另一個人，【路卡111】。
在蘇開運認識的所有人裏，【路卡111】的說話聲是最像楊新迎的。
這種像，并不僅僅只是說聲線像，而是連他說話的停頓、重音都很像。
但蘇開運不願意因此就去懷疑什麽，猜測什麽。
否則她會認為，自己有些太多管閑事了。
而且，【路卡111】還始終關注着她呢。
或許是這個緣故，蘇開運其實之前有稍稍關注過【路卡111】在青椒網站的個人主頁。
但這位此前發布了兩期高播放量視頻的新人吐槽up，在近幾個月的時間裏，并沒有再發布過任何新的視頻。
前段時間青椒影視區up主們集體團建吐槽楊新迎的時候，有觀衆在他視頻的評論區刷了一系列催更言論，可【路卡111】簡直就跟人間蒸發了般，動态至今也沒更新過。
故而有好些關注他的觀衆開玩笑留言：
［Up主，你該不會是因為吐槽楊新迎吐槽得太狠，被楊新迎或他的粉絲悄悄暗殺了吧？］
當然，也有些在合理推測的觀衆，認為【路卡111】說不定是現實生活很忙，沒空更新。
楊新迎停了片刻，像是在組織語言。
“第一，巴荻依舊在僞裝，目的是為了讓警方相信，他有了軟肋，他有了情感，讓警方降低對他的顧慮。”
“第二，雅茜的突然死亡，不在巴荻的計劃裏。巴荻是個完美主義者，所以超出自己計劃的發展都讓他痛苦。”
“第三，巴荻真的感知到了悲傷的情緒，他是真的在為雅茜的死亡感到痛苦、悲傷。”
楊新迎提出的三種可能性，有兩種蘇開運此前都未細思過。
就像是突然給她拉開了一扇大門，有些新奇。
蘇開運：“然後呢？”
她沒發現，自己的語氣略有些迫不及待。
楊新迎輕輕瞥了她一眼。
“然後我會覺得，影片中演員所演繹出來、所想要傳達的人物狀态，應該是第三種情況。巴荻他不再是情感淡漠的人，他會哭泣，會痛苦，會瘋狂。”
“巴荻此時的這種情緒狀态，很像被抛棄的雛鳥，也很像剛剛斷了奶嘴的嬰兒，他對所有情感的了解都處于懵懂的狀态。”
“他痛苦，但他并不懂愛。”楊新迎總結道。
蘇開運疑惑：“那你為什麽還說巴荻對雅茜是博愛呢？”
綠燈了。
楊新迎邊啓動車輛，邊回答。
“因為最後，巴荻買了一束雅茜最喜歡的康乃馨，想把它放到雅茜的墓前。”
“那時候演員的眼神，既崇敬又純淨。”
“這樣的眼神，讓我難以相信他對雅茜的感情是有關男女關系的情愛。”
“相反，我更願意相信這是一種無關性別的愛。”
蘇開運垂眸思吟。
可能是楊新迎日常拍戲時經常需要揣測角色心理的緣故，他分析角色的角度，以及提出的一些想法，蘇開運此前并沒有細致地想過。
乍然一聽，這些分析既新穎，又頗有些讓她醍醐灌頂的意思。
不過，哪怕存在細微差別，但楊新迎的想法大方向上跟蘇開運之前所想基本一致。
得知這一事實的蘇開運，隐隐有些開心。
就好像，她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同好。
而後，蘇開運又陸陸續續地提了幾個小問題。
期間，她也會簡短地分享自己的一些看法，沒了最初緊張的模樣。
一路輕松。
不知不覺，他們就已到達了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