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蘇開運站在僅有她一個人的空電梯轎廂內,按下了酒店16層的按鈕——她跟黎三枝所訂的酒店套房在16樓。
電梯門很快關閉,而後,顯示屏裏,代表電梯所在樓層的數字在緩慢攀升。
蘇開運微微垂眼,但她的視線并不是看電梯門,也不是在看電梯按鈕下方粘貼的“電梯遇險求救指南”,她的瞳孔沒有确切的焦點。
她只是單純地在思索着什麽。
過了一會兒,電梯在一樓大廳停下,有人要進電梯。
蘇開運像是回神了般,忙不疊往後退了幾步,退至電梯角落,盡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但這種回神的狀态很短暫,蘇開運很快又重新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
她在想什麽呢?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她只是習慣性地回憶今天發生的事情。
她想到了黎三枝,想起了黎三枝發過來的那張圖片上寫着的目的地:[52℃咖啡]。
她想到了黎三枝大四突然想開咖啡店的決定,還想起黎三枝最近跟她說的一些未來計劃:
“我之後打算把喜樂轉給我那位親戚,剛好他也想開咖啡店,至于我嘛,我想報考今年的研究生考試。”
蘇開運隐隐能察覺出什麽,但思維沒有繼續發散下去。
蘇開運又想到了楊新迎。
楊新迎一詞,就好像是什麽開關似的,只要一想到他,無數的思緒立馬就像被放飛的氫氣球,一飛,就再也很難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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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幅畫面,自動在她腦海裏播放。
她撐着傘在短巷回頭,然後看見了站在紅磚牆側邊的楊新迎。
他站得筆直,自成一道風景。
因為楊新迎,她錯過了用手機拍錄彩虹的時機;
可同樣的,因為楊新迎,她收獲了另一道不可多見的景致。
雖然略顯矯情了些,但那時候,蘇開運是真的有一瞬間覺得,彩虹沒有他好看。
或者說,彩虹沒有他令人雀躍。
所以楊新迎站在她面前時,她才會幾乎捂不住自己的心動,并最終稀裏糊塗地答應他的請求,答應跟他去禧迎吃飯。
喬木立在兩側的林蔭道上,楊新迎故意慢下來,等她并肩同行。
車裏,他們聊電影。
他溫聲地、有理有根據地輸出自己的觀點。
禧迎昏黑的庭院裏,室內漏出了一點點微暗燈火。
她隐約看到了楊新迎輕揚的眉,柔和的眸,也隐約聽到了自己再次失措的心跳。
楊新迎送給了她手機挂綴,她回送了楊新迎一個迷你玩偶,還給它取名吉祥。
她別扭,自省自責,卻也暗暗高興。
——希望你在以後的日子裏,能夠萬事吉祥。
她并不常說這種話,做足了心理準備說出口,也只是想真誠地祝福他。
希望他萬事大吉,萬事呈祥。
停車場,開着閱讀燈的車內,楊新迎問她,為什麽猜之前的那束花是他送的。
她沒有勇氣坦白,說是秘密。
于是楊新迎提議玩一個秘密交換游戲。
只是聽完他的秘密後,蘇開運依舊可以選擇隐瞞自己的秘密。
他襟懷坦白,大方無隅,而她暗藏心事。
然後呢?
蘇開運像是反問自己。
然後,楊新迎說:他喜歡下雨天,高中的時候經常會故意走得慢些。
那時候她自己是什麽反應呢?
好像是先有些驚訝吧。
驚訝楊新迎沒多少鋪墊,就那樣将自己的秘密宣之于口了。
驚訝他作為一個公衆人物,在跟朋友相處時,看着竟無半點心防——對此,蘇開運隐隐有些為楊新迎的事業擔憂,害怕他的耿直哪天會不小心影響他的事業。
接着她有些恍然。
高中的時候,她曾一直疑惑,為什麽楊新迎身高腿長,怎麽走路的時候出乎意料地慢呢?
時隔多年,她終于知曉了答案:原來楊新迎是故意的,他喜歡下雨天。
最後她的思緒大腦就一片空白了。
不是那種什麽都沒想的空白,是一時間思緒集中爆出後的空白。
她就像內存嚴重告急的電腦,由于一下子接受了太多內容,宕機了。
電梯有人出去,稍停了一下後,電梯樓層顯示屏上的數字又開始不斷上升。
看着不斷變化的電梯內置顯示屏,蘇開運腦內繼續剛剛的思緒。
但很奇怪的是,蘇開運此刻竟也想不出來自己那時候究竟想了些什麽。
她只隐隐記得一種感覺。
那時候無論是車內,還是停車場內,甚至是全世界,似乎都被禁言了,寂靜無聲。
她看不到自己,看不到楊新迎,甚至也說不清自己身處何方。
嘀。
忽地,她聽見了一滴雨砸落在瀝青路的聲音,接着瀝瀝淅淅的雨聲就響起來了——這是一種很誇張的感覺,畢竟任誰的耳朵再靈敏,也很難聽到一滴雨落下的聲音。
但莫名的,蘇開運就是覺得自己聽到了雨聲。
然後她的心就空了,那種不知道為什麽就缺了一塊的空。
電梯再次停下,轎廂裏依舊有人邁出。
但電梯內的人已經很少了,蘇開運看着電梯門緩緩關上,聽着電梯門阖上時發出的輕響。
那時候,她的心髒不斷撞上她的胸腔,似乎也在不停地發出輕響。
紊亂的心跳,既有緊張的意味,也含着那種微妙的空。
她想,還是不要讓楊新迎成為這場交易的虧損者吧。
蘇開運沒敢擡頭,始終盯着自己的手,而後很緩很輕地說:“……我高中的時候批改過你的單詞聽寫本,那張卡片裏的字母S寫得很有特點,我覺得很像你的風格。”
不敢擡頭,但楊新迎始終處在她的餘光裏。
楊新迎略微怔住,稍稍偏了下視線,“是這樣麽。”
他聲音很低,似乎也有些害羞。
電梯門再次打開,16層到了。
蘇開運看着顯示屏的數字,邁腿出了電梯。
可能是因為頻繁出現在眼前的數字,可能是因為楊新迎分享的那個秘密,可能是今日撐傘跟在楊新迎身後的那個感覺,蘇開運驀然回想起了一件自己十六歲時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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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天蒙蒙亮。
昨天夜裏,瀝瀝淅淅的雨就開始下了。
雖沉入夢裏,蘇開運還是感覺到了一絲涼意。
一看時間,蘇開運就被吓醒了。
或許是她昨晚寫作業寫到将近淩晨的緣故,又或許是她最近因為小感冒有些嗜睡的緣故,她起晚了,大約比平常起晚了10分鐘。
不敢耽誤,她頂着頭炸亂的頭發就下床洗漱了。
換衣服,整理儀容,拿上書包,她一串動作,熟練又迅速,但除此之外還顯得有些慌張。
将早餐準備好,例行在陽臺照顧花草的蘇鎮遠遙遙看着差點被瘦肉粥燙到的蘇開運,溫聲提醒她:“別吃那麽快,你去學校不是還來得及嗎?”
是來得及。
蘇開運日常都是個提早到達學校的選手,往往都是她到達學校了,但距離學校早課鈴敲響還有二十分鐘。
故而偶爾起晚十分鐘,并不會讓她遲到。
甚至,她依舊擁有充足的時間。
道理蘇開運都懂,她知道她沒必要那麽急。
可今天,下雨了。
蘇鎮遠的提醒完全沒有作用,蘇開運很快就解決了自己的早飯。
擦完嘴,捎上書包,拿上單車雨衣,換好鞋,帶上鞋櫃上方挂着的車鑰匙,她匆匆道:“爸,我去學校了。”
林友繁雙眼朦胧地從卧室出來,“又不會遲到,她這麽急幹嘛?”
蘇鎮遠搖頭,“不知道。”
林友繁:“降溫了,我看她衣服穿得薄,你等會兒上班順道給她送件外套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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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并不大,毛毛細雨。
但一夜之間,整個城市都降了溫。
剛剛出門有些急,蘇開運忘記拿多一件衣服了,被風一吹,有絲絲的涼。
從蘇開運家裏到學校的路上,有好幾處紅綠燈,蘇開運每因一個紅燈停下來,都會略有些焦慮地皺皺眉。
蘇鎮遠說她上學來得及,但她要來不及見到楊新迎了。
緊趕慢趕,蘇開運卻還是沒能在那個時間點到達單車棚。
她遲到了7分多種。
下雨的緣故,單車棚依舊沒有很多人,從單車棚去往教學樓的那條路就更不用說了,沒下雨的時候人也不是很多。
只是奇怪的是,就在蘇開運将車停好,脫下單車雨衣,準備撐傘離開單車棚時——出于一種古怪的心理,蘇開運非暴雨情況下,一般都不把單車雨衣穿到教學樓去。
她意外瞥到了楊新迎撐傘從她面前路過的身影。
她遲到了,但楊新迎似乎也遲到了。
蘇開運既感意外,又覺興奮,那些喪氣的情緒頓時消退。
她一如既往,默默地跟在楊新迎身後,走過了那段路。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開運覺得楊新迎今日的褲腳,濕得有些明顯。
就連他的外套,也有小片地方濕得很明顯。
說到外套,蘇開運就又覺得有些冷了。
很不幸的是,離她座位不遠的那個窗戶,壞了,沒法完全關上。
無論怎麽使勁,窗戶總會留一條縫隙,涼風總會拼命地從那條不算小的縫隙裏擠進來。
還未上課,蘇開運就被風吹得有些難受。
她輕輕吸了吸鼻子,正想着要不要離席先到風吹不到的地方先避一避時,呼呼擠入的風突然就停了,這并非說外面的風停了,而是——
蘇開運悄悄擡眸,楊新迎正正好,堵在了那條縫口上。
他斜倚着窗,聽蘇開運的斜前桌,也就是韋駿,在說些什麽。
楊新迎神色冷淡,看起來并沒有對韋駿所聊的話題很感興趣,一雙眼恹恹地垂着。
這樣狀态的他很少見,蘇開運不免得就想多看幾眼。
但也不知道在第幾眼偷看的時候,她就被當事人抓包了。
應該是抓包吧。
畢竟有一瞬間,蘇開運覺得那雙今日格外倦怠的眼睛,跟她對上了視線。
雖然他們的眼神一觸碰,就偏開。
之後,蘇開運沒敢再東張西望,老老實實盯着眼前的單詞本。
因為楊新迎擋在窗口的那條縫口裏,她漸漸也沒感覺到很冷了。
至于那條漏風的窗縫,她等會兒再想想辦法吧。
但後來,辦法直接找上了門——黎三枝幾乎是踩着點到學校的,來時她拿了一件外套披在蘇開運身上,“在校門口看見你爸,他讓我把外套拿給你。”
不過就像蘇開運跟楊新迎互批單詞聽寫本的結局那樣,她青春時所有跟楊新迎有關的事,都是無疾而終。
哪怕楊新迎經常給人一種疏離感,但楊新迎在他們年級內,一直很有人氣。
故而哪怕學校嚴禁早戀,還是會有女生對他芳心暗許,悄悄給他送禮物,但楊新迎從來不收,有名字留言的,他拜托韋駿把禮物送還,沒留署名的,他就拿到失物招領處去了。
久而久之,給他送禮物的就漸漸少了。
只是,後來還是發生了一件事。
據說有人尾随楊新迎上放學,并且差點當面堵他。
韋駿忿忿,“哇,這也太恐怖了吧。”
他疑惑地問楊新迎,“你最近該不會得罪誰了吧?還是說有人暗戀你,想靠近你啊?”
蘇開運那時候剛好從他們旁邊路過,目不斜視。
她并不記得楊新迎當時回答什麽了,她只是很清楚地記得韋駿說過的一句話:
“如果真是暗戀你的人做的,那我簡直理解不能,太變态了。”
“如果真喜歡一個人的話,怎麽會忍心自己的喜歡給對方造成困擾呢?”
——真喜歡一個人,怎麽會忍心自己的喜歡給對方造成困擾呢?
她的喜歡,會不會也算是給楊新迎造成困擾了呢?
這個問題,蘇開運琢磨了很久。
後來,事情水落石出,楊新迎其實是被校外某個無所事事的混混盯上了。
經警察教育過後,這位品性不算太差的混混改邪歸正,就沒再尾随楊新迎了。
可品性不差,也不是混混的蘇開運,漸漸也戒掉了雨天落後幾米跟在楊新迎身後的習慣。
從此以後,春夏秋冬的雨還是會下,但她的前方再沒有那個高高瘦瘦的男生背影了。
蘇開運依舊喜歡下雨天,雨依舊旖旎。
只是再沒有那個她單方面、無言但欣喜的下雨天限定赴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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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開運回到酒店套房的時候,公共客廳的大燈亮着。
接着,她聽見了黎三枝的聲音:“回來啦?”
明明是蘇開運說要先回酒店休息的,但沒想到最後竟是黎三枝率先回來。
黎三枝已經換了一身衣服,長發沒紮,柔順地散落下來,空氣中似乎還能聞到淡淡的檸檬香,洗發水的味道。
蘇開運挂起挎包的動作稍有停滞,“嗯,回來了。”
将包挂上,把極像角色巴荻的玩偶放好,她問黎三枝:“你回來很久了嗎?”
“沒多久。”黎三枝說道,“衣服不小心被飲料濺到,所以回來就先洗了個澡。”
簡單就飲料如何濺上來的事情說了兩句,确認真的是意外後,她們并沒有将此話題繼續深入,蘇開運沒有主動詢問和52℃咖啡的事,黎三枝也不提。
頓了一會兒,蘇開運問道:“沒有不開心吧?”
沒有主語,沒有修辭詞,但黎三枝竟聽懂了。
黎三枝眨了下眼,搖頭,“沒有。”
去52℃咖啡,沒有不開心。
黎三枝神态自若,蘇開運沒感覺到她在說謊,也沒覺得有特別不對勁的地方,于是這件事就此揭過,只是快要揭過的前一秒,蘇開運還是低聲說了一句,像是提醒:“無論發生了什麽,都可以找我傾訴的。”
黎三枝失笑,但還是點了點頭,“那就提前謝過你啦。”
停了片刻,黎三枝突然換了個話題:“所以,你這頓飯吃得怎麽樣?”
一瞬間,詢問與被詢問的對象交換。
蘇開運并不想跟黎三枝說謊。
可她實在是太少這樣毫無遮掩、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感情偏好了,故而每次黎三枝這般詢問的時候,她總是顯得扭捏羞恥。
但偏偏黎三枝好似覺得這樣逗她很好玩,每次都喜歡問她這種問題。
這次依然,蘇開運既羞又囧,憋了半天就只說了兩個字:“……很好。”
雖然吃這頓飯的中途發生了些小小的意外,但就總體而言,蘇開運的感覺很好,感覺很舒服。
黎三枝深知蘇開運的個性,沒再為難她,也沒追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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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回夏岩市了,蘇開運提前先将一些行李收拾好。
卧室房門沒關緊,黎三枝打電話的聲音沒有隐隐傳出來。
“你說的我都知道啦,我肯定會注意安全的……”
聽語氣,黎三枝應該是在跟她的父母通電話。
雖然黎三枝自己搬出來住在公寓裏,但她跟父母的感情一直很不錯。
而她最初之所以搬出來住,按她自己所說,是想試試自己一個人住是什麽感覺。
充電寶幾乎用了一整天,電量告急,趁還記得,蘇開運準備給它接上電源。
準備從挎包裏把充電包拿出來的蘇開運,意外碰到了一串鑰匙,銅材質的鑰匙凹槽觸碰到她的指尖,蘇開運順手就把那串鑰匙拿出來了。
她垂眸,看着被串在一起的三把鑰匙,其中兩把她現在還經常在用,剩餘那把,她曾經用得很勤。
——不過說起這件事,老爸讓我告訴你,讓你有空的時候回家吃飯。
蘇開醒跟她說這件事的時候,還是在她生日那天,現在轉眼五月都要來了……
這期間,她既沒跟林友繁再有聯系,就連給蘇鎮遠發消息的頻率也下降了。
沉默了一會兒,蘇開運像是想起什麽,再次在挎包裏翻找着什麽,這次她不是找充電寶了,而是——
一個迷你燈籠挂墜,楊新迎送她的。
蘇開運把挂飾拿了出來。
沒有猶豫,也沒有耽擱,蘇開運把燈籠挂墜最頂部的小圈系在了自己的鑰匙扣上,然後再拎起來仔細端看了好一會。
燈籠很漂亮的,也算紮眼。
于是這串鑰匙轉眼也就有了亮色。
——聽說系在鑰匙上不容易丢,你看看有沒有用吧。
希望這次不要再丢了。蘇開運在心裏想。
——謝謝,我會系在自己的鑰匙上的。
蘇開運驀然想起自己當時的回複,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下,蘇開運拿起自己的手機,解鎖。
她将系上挂墜的鑰匙拍了張照片,發給了楊新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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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開運洗完澡出來的時候,黎三枝已經沒在打電話了。
她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刷着手機。
“開運,你看楊新迎的朋友圈了嗎?”黎三枝問。
“怎麽?”蘇開運疑惑。
她洗澡的時候,手機跟充電寶一起放在房間內充電,而在之前,她并沒有等到楊新迎的回複。
黎三枝看着她:“沒什麽,只是莫名覺得,他朋友圈裏的發的那個公仔圖片,我很眼熟。”
買公仔的時候,黎三枝就站在她身邊,怎麽可能不覺得眼熟。
只是蘇開運并不好意思承認,她不肯定,也不否定,“是麽。”
雖然從黎三枝那知曉了楊新迎朋友圈的內容,但蘇開運在拿到自己手機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又點開了楊新迎的朋友圈。
楊新迎的朋友圈發得并不勤,上一次發朋友圈,是在三月,一張月亮的圖片。
再之前的,被設置成了不可見。
略顯幹淨的朋友圈界面,現在又新增了一條內容:
【Tsuki】:萬事吉祥[圖片]
配圖就是一張吉祥玩偶的照片。
蘇開運點開那張圖片,細細看了很久,然後點擊了保存。
保存完畢的時候,蘇開運的手機振動了下。
是來自楊新迎發送的私聊消息。
【Tsuki】:圖片看到了,希望鑰匙別再不見。
【Tsuki】:晚安,祝你好夢[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