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稍顯安靜的停車場。

昏黃色車內燈的緣故,楊新迎的眸色顯得很深。

他輕輕阖了下眼,接過了蘇開運遞過來的那個迷你公仔。

“謝謝。”他溫聲道。

蘇開運沒吭聲,沒應下這聲謝謝。

她沒好意思。

畢竟這個玩偶,其實也有歉意在裏頭,沒誰道歉還能坦然接受對方感謝的。

她低着頭,動作很輕地搓了一下自己右手的食指。

這是她剛剛不小心碰到楊新迎指尖的地方。

可能是她不小心揉得有些重,被揉捏的部位有些微燙。

楊新迎的骨節瘦長,那個玩偶在他手裏莫名顯得有些小巧。

“它有名字嗎?”楊新迎問。

蘇開運家裏雖然有很多玩偶,但她并不怎麽給它們取名。

這個新買的,亦然。

“沒有。”蘇開運搖頭,“不過,你現在就可以給它取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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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新迎低了下黑眸,頓了會兒道:“一時想不到合适的。”

而後,他看向蘇開運:“……要不,你幫我想一個吧?”

蘇開運一怔,有些猶豫。

在她的思維裏,禮物送出手後,被送的對方就徹底擁有了該禮物的處置權,處置權自然包括命名權。

而現在,楊新迎突然讓她給已送出的玩偶取名。

怎麽說呢?

或許在包括楊新迎在內的很多人看來,這都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可蘇開運會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妥,因為如果真這麽做的話,她好像就代替楊新迎行使了部分權力——這會讓她産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就好像,她越俎代庖,越界了。

在人際交往的這門哲學裏,邊界感很重要。

而越過邊界……

在蘇開運的認知裏,越界的行為有兩種分類。

第一種,未經許可,擅自越界的行為。

第二種,被允許越界的行為。

前者,俗稱‘沒有邊界感的舉動’,一般都很令人讨厭。

至于後者,蘇開運則覺得它有些暧昧。

因為允許越界的這種想法本身,就很像是在釋放一種信號:

你跟其他人不同,你是特殊的;

所以我允許你越過我的邊界,并且不會感到排斥與生氣。

蘇開運緊了緊眉頭,一時拿不定主意。

她知道,楊新迎可能并沒想過她所糾結的那些‘越界與否、暧昧與否’的問題。

畢竟那些想法,都是她的一家之言,楊新迎沒必要知曉,也沒必要認同。

可這并不妨礙,蘇開運覺得楊新迎的這個提議有些親密,并隐隐覺得有些羞怯。

或許,她應該拒絕。

只是不知怎麽,蘇開運剛張口,那些表示拒絕的言語就自動被她咽回喉嚨底。

她臨時改了措辭,點了頭,同意了。

這簡直有些莫名其妙。

就好像,她被什麽蠱惑了似的。

或許,她只是欺騙了自己的大腦而已。

她的感性、她的真心,早就幫她做出了決定。

蘇開運後知後覺。

可能是蘇開運不經常做給玩偶取名的這種工作,思慮良久,她腦海裏只蹦出了兩個想法。

第一種,将玩偶取名為“小欠”。

欠取自“歉”的諧音,而歉則來源于“歉禮”一詞。

只是這個想法剛跳出來,蘇開運就把它否決了。

把送給楊新迎的玩偶命名為“小欠”,怎麽看都像是她對楊新迎有意見,像在罵人。

第二種——

“或許,可以叫它吉祥?”蘇開運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悄聲道:“希望你在以後的日子裏,能夠萬事吉祥。”

“萬事吉祥啊。”楊新迎低聲重複。

他無意拉長的尾音,有些勾人。

蘇開運忽地有些不敢看楊新迎,忍不住又搓壓着自己的手指。

她有些忐忑。

明明剛剛還想着,她不該越俎代庖。

可真當她把名字說出口的時刻,她卻隐隐又有些害怕對方不喜歡這個名字。

既矛盾,又糾結。

蘇開運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或許是想要否定什麽,蘇開運驀然道:

“當然,如果你現在有什麽新想法了,也可以不用這個的。”

楊新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後瞥向那個肚子繡着“吉”字的公仔,和緩道:“還是叫吉祥吧,我喜歡這個。”

很簡單的一句話,楊新迎說得也沒多大聲,但卻俨然像是給蘇開運落下了一句判詞。

它結束了蘇開運的惶恐,結束了蘇開運的心悸。

可在另一層面,蘇開運因這句話而感到的絲微愉悅,就像一把抵在她太陽穴的槍,無聲地逼迫她承認些什麽。

承認吧,承認自己的虛僞。

說着害怕越界,但享受越界後帶來的愉悅感的是你。

承認吧,承認自己的狡詐。

知曉楊新迎為人的你,明明知道楊新迎在當時的情景下并不可能再重新思考一個名字,還畫蛇添足地給予楊新迎另取名字的選擇,目的只是為了減輕對自己的厭惡感。

承認吧,承認自己的僞善。

說着不會再執着地從楊新迎那裏要得一個結果,但僅僅想到,自己給玩偶所取的名字有概率不被他接受,都讓你如此惶恐。

虛僞、狡詐、僞善,難道你想靠這些得到楊新迎的喜歡嗎?

……

蘇開運停了揉搓指尖的動作,眸色漸漸暗了下來。

可能是思索着什麽的緣故,一時之間蘇開運竟還繼續坐在副駕駛座內,她沒推門下車的動作,也不說話。

車內再次安靜下來。

這種安靜好像持續了有一段時間,但具體持續了多久,蘇開運并沒有什麽概念。

因為她回神的時刻,是楊新迎跟她說了句話。

“如果開運你現在不着急下車的話,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也是因為這句話,蘇開運才恍然,她好像發呆了很久。

蘇開運忽地有些窘迫,也有些羞澀。

但她還是盡力裝作自然的模樣,邊收起那些不太對勁的情緒,詢問:“什麽問題?”

吉祥玩偶被楊新迎放在了中控區,他一直手搭在方向盤上。

“之前那束花,你為什麽會覺得是我送的呢?”

蘇開運愣怔了下。

她沒想到楊新迎想要詢問的,是這個問題。

但站在楊新迎的角度,這的确算是一個未解之謎。

之前被送給蘇開運的那束花,除了花束比較隐蔽的角落塞着一張手寫日語羅馬音[TSUKI]的卡片,就沒有任何其他可以指向送花人身份的東西了。

僅憑卡片上的[TSUKI]一詞,就想要推理出送花人身份。

這其實是頗有些難度的。

因為[TSUKI],它不僅僅可以理解為送花人的署名,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理解為送花人想說的話——“喜歡”。

而且,理解為後者才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于是接收到這束花時,比起猜測送花人是擁有相同社交昵稱的楊新迎,蘇開運更大的概率或許應該是将其理解為:這是匿名粉絲送來的表示支持、喜愛的花束。

但偏偏蘇開運最終沒有這麽想,而是試探性給楊新迎發了一條含糊其辭的詢問消息——這幾乎就是在委婉地告訴楊新迎:我猜這束花有可能是你送我的。

收到蘇開運那條試探消息的楊新迎,給予的回複不是感到意外,而是認真回答了蘇開運提出的問題,認真解讀了卡片的內容:

“你可以解讀為喜歡,一個粉絲對你的喜歡。”

這種文字的表達方式稍顯篤定,就仿佛再沒有其他的解讀方案了那般。

于是,這又從側面上委婉肯定了蘇開運的推測:花是楊新迎送的。

這樣一來,盡管蘇開運跟楊新迎雙方都沒有直接公開地表明什麽,但彼此卻都已知道:送花人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但因為他們彼此并未溝通過這件事,蘇開運如何扒掉楊新迎馬甲的過程,楊新迎并不知道。

故而他會對此感到疑惑,也是正常的。

只是……

蘇開運有些猶豫。

其實,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并不難。

——我能認出你的字跡,于是我大膽猜測,送花的人是你。

可就是這麽簡單的一句話,蘇開運卻并不是很敢跟楊新迎坦白。

她怕會暴露自己的私心,也怕被楊新迎追問。

可她同時又很害怕,如果自己拒絕回答楊新迎的問題,會讓對方感到稍許喪氣——她不希望自己會給對方帶來糟糕的情緒。

或許,她當下的最佳做法,就是坦白。

但權衡之下,蘇開運又覺得自己真的很難開口解釋什麽。

難道她要說謊嗎?

說因為卡片上的內容跟楊新迎的社交昵稱一模一樣,所以她才猜送花人是楊新迎的?

這種解釋,乍聽之下并沒有什麽漏洞,甚至可以稱得上完美。

可這樣的話,除了虛僞、狡詐、僞善,她又要變成愛說謊、愛欺騙的人了嗎?

莫名地,蘇開運此刻有些抗拒這樣的标簽。

猶疑再三,蘇開運還是選擇了繼續隐瞞,但她沒有選擇說謊,而是道:“秘密。”

哪怕沒有說謊,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蘇開運多少還是感到有些心虛,也有些不安。

她還是怕對方不開心。

但楊新迎若真不開心了,蘇開運其實也沒多少方法補救。

不過蘇開運到底多慮了些。

聽見這話,楊新迎并無太大的神色變化,他輕輕道,像是了然,“這樣啊。”

蘇開運側眸,看向楊新迎。

--

身為影視區吐槽博主,蘇開運觀看過很多電視劇、電影。

“博覽群片”的緣故,她知曉了很多演員的名字,但同時,她也知曉了很多導演、編劇的名字,而有些導演的片看多了,她也能稍稍總結他們的拍攝風格。

之前曾經有位男性導演誇過楊新迎,說他是鏡頭的寵兒。

說觀衆可以質疑楊新迎的演技,但不可以質疑他在鏡頭裏展現出來的質感,否則就要先懷疑自己的審美是否出現了問題。

這話那位導演陸陸續續說過好幾個版本。

第一次他的用詞稍顯古怪,說的是:“不可以質疑楊新迎的皮相”。

可能是覺得不妥還是什麽,再次被媒體采訪的時候,他就改為:“不可以質疑楊新迎在鏡頭裏展現出來的質感”。

但無論是第幾次說,他都很自信,自信到甚至有些自大的程度。

對此,網友議論紛紛。

有贊同的,有駁斥的,也有揣測楊新迎跟這位導演有金錢交易的……

觀點很多,當時甚至還出現了惡意揣度、并且造謠楊新迎家人的熱帖。

蘇開運那時候對楊新迎的心态還極其別扭,忍不住關注,又忍不住自省。

最初知曉那位導演說這句話的時候,蘇開運很難說清楚自己的心态。

她想贊同,又覺得古怪,所以她最後是抱着很別扭的挑刺心态去看劇的。

看劇前,她粗略在閱感評分網站上看了下該導演以往的作品評分:已被評分作品6部,均分3.9,将近4分——閱感評分網站采用10分制評價體系。

接着,蘇開運才開始觀看這位導演拍攝的、近期飽受争議、且楊新迎也參演在內的電影。

或許是真的對楊新迎的外表感到很滿意,或許是習慣如此拍攝,那位導演在該片子裏,很喜歡用怼臉鏡頭,不管場景的燈光如何,劇情如何,各種楊新迎的臉部特寫無處不在。

但不得不說,那位導演是對的,楊新迎的臉真的毫無瑕疵,怎麽拍都很好看。

可那部片子,除了楊新迎的顏值始終在線,演員演技、劇情、畫面、甚至是音樂,都有些一言難盡。

于是在那期吐槽楊新迎的爆款視頻【披着原著的皮,違了原著的核,談談“良心古偶”《郦媛傳》】發布後,蘇開運又制作了一期吐槽楊新迎所參演影片的視頻。

視頻裏,除了批劇情,批立意,批演技,她還把導演的拍攝手法也順道批了一頓。

最初的錄音音頻裏,蘇開運其實是吐槽了楊新迎演技的。

只是在進行後期剪輯時,蘇開運思慮再三,還是将一大段有關吐槽楊新迎演技的音軌删掉了,而被她保留下來的部分,只剩下了一句話:

“楊新迎的演技較之以往,有如同螞蟻往前爬了一步的進步,繼續努力吧。”

這期視頻發布後,有很多觀衆說她不敢吐槽楊新迎了。

蘇開運看到了他們的評論,但沒搭理。

因為就連蘇開運自己,都有些不懂自己的心态了。

明明在這種時候,吐槽楊新迎或許才能博得更高的熱度,獲得更高的流量,但她偏偏就退縮了。

可能還是因為,蘇開運不希望在楊新迎這種被衆人攻擊的時候,自己還往火堆裏添一把柴吧。

那樣就顯得她太過冷漠、太過冷情了。

後來,網友扒出,那位導演習慣性發表這種暧昧的言論,他很喜歡帶演員節奏,蹭熱度。

不僅如此,網友還發現,楊新迎所參演的這部電影,資方臨時更換了導演。

一時間,話題#楊新迎沒惹#被粉絲刷上了文娛榜熱搜榜一。

而近些日子常常霸占熱搜榜的詞條#楊新迎鏡頭的寵兒#、#導演又雙叒叕誇楊新迎了#則直接被壓了下去。

再後來,那位導演就自己曾經發表的暧昧言論做了公開道歉聲明。

但他的道歉聲明寫得頗有些陰陽怪氣。

他先說要收回自己曾經說出的話,後又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言語間像在內涵着誰。

蘇開運刷到那篇道歉聲明的時候,發愣了好長一段時間。

之後,蘇開運就把那位導演所有的作品都看了,并認認真真給這位導演的作品做了一個吐槽特輯——該系列的視頻播放量和讨論量還異常不錯。

再再後來,那位導演就銷聲匿跡了,至今沒再拍過什麽影片。

蘇開運現在要想起他的名字來都有些費勁。

但沒由來地,他說的那句“楊新迎是鏡頭的寵兒”,她卻記得很清楚。

并且就像之前那般,她無法辯駁。

每每看到楊新迎安靜下來的時候,她就會習慣性想起這句話。

楊新迎的眉睫很長,在此刻的燈光下,能在眼底落下交錯的暗影。

蘇開運悄悄看着他。

車內安靜了一會兒,沒有誰說話。

打破安靜的,是楊新迎說的一句話,他繼續着剛才的話題。

“那我可以用秘密交換秘密嗎?”楊新迎偏了下頭,看過來。

蘇開運一怔。

不僅是因為楊新迎的這個提議,還因為他們此刻互相碰撞的視線。

蘇開運在那雙漆黑黝亮的、仿佛藏着很多情緒的瞳孔裏,瞧見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楊新迎眼裏的蘇開運,究竟是什麽樣的呢?

會是虛僞、狡詐、僞善的模樣嗎?

下一秒,蘇開運羞怯地偏開視線,開始真的思考起楊新迎的這個提議。

雖然蘇開運身處影視吐槽圈,經常主觀性地評價娛樂圈內演員的演技,但她自诩并非特別喜歡吃瓜的圍觀群衆,日常很少搜索有關演員的暴料或花邊新聞——當然,只除了楊新迎。

蘇開運吃過大的小的,很多關于楊新迎的瓜。

但絕大部分都是很虛假的爆料,小部分則是特別虛假,一看就是杜撰的。

而且之前還有家營銷號因為造謠得太過厲害,被楊新迎的工作室告上了法院。

許是這個緣故,營銷號現在造謠楊新迎,都不敢太過誇張,蘇開運已經很久沒看到特別新穎的、楊新迎的黑料通稿了。

看造謠楊新迎的黑稿,蘇開運并不會覺得很開心。

久而久之,她慢慢也就不看了,更多的還是關注楊新迎的影視劇拍攝情況。

但是現在,楊新迎說她可以用秘密交換他的秘密。

如果放在娛樂圈,這幾乎就算是獨家爆料了。

“楊新迎”、“獨家”、“秘密”,這幾個詞放在一起,對蘇開運的誘惑前所未有地大,她有些心動。

只是心動歸心動。

蘇開運的顧慮仍在,她仍舊不敢立馬下決定。

可能是見她遲遲沒應答。

楊新迎搭在方向盤的手指動了下:“要不,我先把我的秘密說出來,你評估一下我的秘密是否值得你跟我交換吧?”

蘇開運擡眸,瞳孔微擴。

她有些訝異。

無外其他,楊新迎的這個提議實在有些出人意料,甚至是匪夷所思——他太過“大方”了,他給足了蘇開運占便宜、甚至說是“白嫖”的機會。

若将他們此刻的秘密交換視為一場交易,那楊新迎的這個交易,是完全不平等的,是失衡的。

楊新迎作為交易的提出者,卻不是交易的受益者,不僅如此,他還可能是交易的虧損者。

他把絕對的主導權讓給了蘇開運,給足了她選擇的自由。

沒誰這樣做交易的,蘇開運此前從未遇過。

莫名地,她覺得自己心裏的某塊地方塌了下去,變得很軟很軟。

沒等蘇開運說些什麽,楊新迎就已開了口——

“我很喜歡下雨天。”

“高中的時候,每逢下雨我都會故意走得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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