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意外。
或者說,出乎意料的時刻。
生活裏,似乎總有這樣的瞬間出現。
不過是臨時起意,蘇開運到康贊資助過的小學去看了一眼——按康贊的說法,這所小學是他與楊新迎一起資助的。
可沒想到,蘇開運這一看,便直接影響到了她下半年的計劃。
在原先的計劃裏,蘇開運是打算九月的時候離開川西,離開迎風民宿的。
至于離開川西後,她要去哪,以及要做些什麽,蘇開運的思緒其實也模模糊糊,她可能會回夏岩市,然後把未寫完的故事繼續寫完吧。
其實蘇開運也說不清是什麽戳中了她的心弦,是偶然遇到的,擁有純淨清亮雙眸的學生?是熱情滿滿奔赴于此準備支教的青年人?抑或是什麽其他的什麽?
蘇開運難以厘清,只是在某些瞬間,她想起了林友繁。
林友繁曾經,無比希望她能夠成為老師。
但囿于一種對社交、對講臺的莫名抗拒,蘇開運縱使考到了教師資格證,也極少想過要去當老師。
可那一天,從參觀的那所小學回來後,一種莫名而起的念頭,襲上了蘇開運的腦海。
她想,自己或許并不需要急着離開這個地方。
于是,蘇開運開始申請成為當地的支教老師。
臨時起意的決定,導致該次申請的過程并不怎麽順利,但不幸中的萬幸,在蘇開運碰壁無數次,開始打退堂鼓時,終于有個小學接受了她的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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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開運成為了當地一所小學的支教老師,負責一個學期的英語教學。
學校本來是要為支教老師提供住宿的,但囿于各種因素,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蘇開運此次的申請太過突然,所以那所學校并沒能立即給蘇開運騰出一間宿舍供她住宿。
所幸,住宿的問題并不難解決,因為迎風民宿距這所小學并沒有那麽遠,所以蘇開運日常住在迎風民宿也是沒問題的。
只是,知曉蘇開運是因為成為支教老師所以才需要延長住宿時間的康贊一家,說什麽都不肯收蘇開運的住宿費用。
蘇開運向來不擅表達,更何況,康贊一家,除了康佩娜能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外,其餘人的普通話都比較蹩腳。
所以,跟康贊讨論住宿費用一事,蘇開運煩惱了好些天,甚至因為言語略有不通,他們彼此都聊得有些艱難。
不過後來,他們彼此都退讓了一步。
蘇開運可以交費,但康贊執意給蘇開運的住宿費用打五折。
林友繁一直都說,蘇開運是個很執拗的人。
因為執拗,所以她才能在林友繁怒氣上頭說要斷絕關系時,轉錢離家。
在住宿費用這件事時,蘇開運最初也很堅持,畢竟哪怕是打着支教的名義,哪怕是康贊的善良讓他提供了這樣的一個選擇,可憑什麽她的善要讓其他人買單呢?這會讓蘇開運心裏不自在——甚至于在某種層面上,蘇開運從未想過自己支教的行為是否為善。
不過,蘇開運後來還是軟化了自己的态度,而她之所以願意妥協,大概還是康贊用蹩腳的普通話向她表達道:
“你的善讓你願意留下來支教,我的善,讓我願意為你免費提供住宿。”
相比之下,康贊的善,卻是實實在在的。
或許也是這個緣故,蘇開運妥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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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蘇開運都很抗拒講臺,抗拒成為老師。
她并不明白自己的這種心态從何而來,可能是社恐的性格讓她回避成為許多目光焦點的時刻,可能是抗拒林友繁強硬逼迫她去做什麽的心态……只是這次,陰差陽錯,又或許是冥冥之中,蘇開運自己申請成為了支教老師,主動地成為目光焦點,主動地想要試試。
該說不說,哪怕曾經做過無數次的心理建設,當蘇開運真真正正、面對着二十個學生站在那僅有方寸大小的講臺時,她發現,自己過往所做過的那些心裏建設,通通都失去了效用。
她果然還是會恐懼。
但這種恐懼或許與生俱來,就像是人類習慣性地對未知産生恐懼,故而這種恐懼,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蘇開運無論在心裏演練多少次、都無法消減的恐懼。
預想出來的恐懼,存在于幻想中的恐懼,有可能會被無限誇大。
于是當四十五分鐘的第一節課結束後,聽到學生們稚氣地齊聲喊着“謝謝老師”時,蘇開運還有些恍惚。
她恍惚于自己所擔憂的那些出糗景況一個都沒出現,一節課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而恍惚過後,蘇開運竟有一種後知後覺的舒暢感,甚至是成就感。
有一再有二,當蘇開運第三次站上講臺後,雖然忐忑、緊張、擔憂的情緒仍不可避免地存在于她的心中,可那些對講臺的抗拒感、面對二十幾雙眼睛的恐懼感漸漸不再成為她情緒的主導。
而當逐漸恐懼消退,蘇開運慢慢就能感受到快樂了。
蘇開運支教的日子過得并不是那麽一帆風順,大大小小的問題總會突然而至,無措、茫然、煩惱,甚至是委屈傷心的時刻亦會出現,但總體而言,蘇開運并不後悔自己當初留下來支教的決定。
相反,她甚至還很感謝自己擁有了這種支教的機會。
她像習慣生活在地底的動物,因一個契機,勇敢地探出頭來。
事先,她并不知道地上有什麽在等到着她,忐忑着、猶疑着。可現在看來,踏出舒适圈,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甚至于因為這個契機,她發掘了自己的另一種可能,窺見了不一樣的色彩,并将懸在自己內心的一顆名為“抗拒講臺”的石頭卸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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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城市的日子,時間陡然就慢下來了。
除了日常備課、講課等跟教學相關的事情外,蘇開運的其餘時間都屬于自己。
雲卷雲舒,日升月落,路上的風,不動的山,搖晃的影,偶遇熟人時的一句寒暄,這些場景,在蘇開運的生活裏都有了意義。
她在這種慢調的生活裏,感受自己聒噪的心,直至它逐漸變得寧靜。
康佩娜放假偶爾會來迎風民宿找她玩,剪野甚至也來這邊找過她一趟。
人際交往這種事,蘇開運至今也沒怎麽摸清門路,甚至于這件事她可能永遠都摸不清。
不過,跟她們相處的時刻,蘇開運并不感覺糟糕。
「……雖然不知道未來跟剪野她們的關系會如何發展,但現在,我确确實實在跟她們的相處中體驗到了快樂。」
「希望,她們在跟我相處時,也能覺得放松愉悅……」
來這邊支教以後,蘇開運會經常寫日記。
當然,她寫的日記,在很大程度上,應該稱為情緒日記。
這種梳理自己相關情緒的文字,蘇開運并不是天天寫,只在她情緒較濃烈且有感想發的時刻寫。
「我最近很喜歡寫這種不那麽像“日記”的日記,它讓越發清晰地認識到自我情緒的變化,讓我的情緒日趨變得穩定平和。而且,在這種一股腦地自我傾訴過程中,我似乎又找回了自己最初寫小說的心情:不為任何其他,只因擁有表達欲,只因能從中得到快樂。」
「……距離上次将小說完結,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近期,我将此前構思的小說大綱完善好,又重新開始寫小說了。」
「這次的小說是公路題材,這是我此前從未接觸過的題材,但可能是這幾個月的“采風”頗見成效吧,我的創作過程比起過往,倒是流暢很多……」
蘇開運最近在創作的小說,名為《逐風》。
故事主線依舊如她此前設定的大綱發展,講的是兩個失意青年人在旅途時因意外相遇、相知的故事。
男女主角,兩人之間的感情在途遇那麽多事情後持續升溫,彼此間暧昧的感覺濃烈到只要誰開口挽留,他們就能達到俗世意義上的美好結局。但就像他們的旅途因意外截然而止,他們的關系最終也止步于此,沒有再更進一步。
他們彼此的關系,就像一個人拿着斷線的風筝。
一方執着地牽着那條斷線,而沒有線牽引的風筝随風而飄,再也牽連不上。
不過雖持着斷線,被留下的人卻并沒有不甘心,他性格如此,“不必羨慕風,你可以過得很自由,而且,你也該是自由的。”
「……都說讀者通過文字,可以窺見創作者的靈魂,我不知道自己的文字現在能否承擔這樣的重任,但我很喜歡自己正在寫的故事,我很久都沒有這般如野草燒不盡的熱情了。」
「我最近跟林友繁又重新開始聯系了。」
「嗯……這麽表述其實也不對,我之前也沒跟她斷過聯系,只是聯系不勤……」
成為支教老師的事情,蘇開運并沒跟林友繁提過,她也說不清自己在顧忌什麽。
粗略算來,自從那次她跟林友繁争吵、離家與黎三枝同居以來,蘇開運已離家将近一年。
在此之前,蘇開運跟林友繁的矛盾從不間斷,可彼此的距離拉遠後,特別是最近兩個月,她們倆竟極少吵些什麽。
逐漸變得規律的日常通話裏,林友繁的語氣熟稔,熱情關切。
蘇開運亦能心平氣和地回複。
「蘇開醒最初提議讓我“采風”的時候,我起初還是有些猶豫的,但現在,我慶幸當時的自己沒有打退堂鼓,能出來多走走、多看看真是太好了。」
除了收集到許多寫作素材外,比起幾個月前,蘇開運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心态變了。
較之以往,她更加能看清自己的渺小,更加能看到自身的不足,更加明白自己的主觀意志在世界面前并沒有任何作用,所以說,她成為不了完美的人才是正常的,她不被他人認同也是正常的,就像結果在某些時刻,可能并沒有那種重要那般,來自他人的認同,在某些時刻,可能也沒有那麽重要。
不再讓自己執着于獲得他人、包括林友繁的認同,承認自己的不完美,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接受自己的不被人喜歡——蘇開運覺得,這或許就是她與林友繁相處的答案,甚至這該是她跟這個世界相處的方法。
不過這暫時是個還難以驗證正确與否、有效與否的答案。
「黎三枝的複習計劃好像執行得很順利,她一向不是個很喜歡做計劃的人,沒想到這次竟然能執行得這麽完美,為她點贊。」
黎三枝雖忙于備考研究生考試,可在複習休息的間隙寫,她亦會聯系蘇開運,說說自己在考研複習時的壓力以及在圖書館遇到的一些什麽事。
「楊新迎……」
日記寫着寫着,蘇開運突然就停筆了。
因為她擱在桌子旁邊的手機屏幕倏然亮了。
有人發消息過來,是楊新迎。
【Tsuki:[圖片]】
楊新迎發過來的,是一張月亮圖片。
他所處的拍攝環境似乎特別黑,照片像是用手機拍的,所以月亮在圖片上,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像素點。
【Tsuki:今晚我這裏能看到月亮,雖然我拍得很模糊。】
【不蘇:我看到了。】
【不蘇:你今天已經收工了嗎?】
【Tsuki:還沒呢,待會兒還要拍一場夜戲。】
【Tsuki:明天又是周一了,你記得早點睡。】
跟楊新迎簡單聊了幾句,蘇開運瞥了眼時間,就繼續寫日記了。
好像是蘇開運将那份名為“望見月亮”的電子圖集發送給楊新迎後吧,楊新迎與她在社交軟件上的聊天頻率就增加了。
仿佛是為了禮尚往來似的,楊新迎也經常給她發送月亮的圖片,有時候像素模糊些,這就是用手機拍的,有時候畫質高清,這就是用專門的相機拍的,但無論是哪種,蘇開運都會将收到的圖片保存起來,害怕手機內存不夠,她還網購了一個500G的硬盤——雖然這顯得太過大材小用了些。
「楊新迎今天又發了一張月亮圖給我。」
「我最近跟他的聯系很頻繁,以往我只跟黎三枝有過這般頻繁的聊天記錄,聊的也都是很瑣碎的小事。」
「有段時間,我是很讨厭跟其他人聊這些瑣碎事的,我覺得這很浪費時間,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覺得,将時間浪費在某些特定的人身上的這種感覺,也很不錯。」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這麽想?」
楊新迎自上次在電影《冬日來信》的路演中透露自己有暗戀的人後,近段時間有好些娛記、狗仔致力于深扒他的私人緋聞,想扒出這個人是誰,但楊新迎的一句“她非圈外人”,加上楊新迎近段時間又回劇組拍戲狗仔蹲不到人的緣故,話題#楊新迎承認有暗戀的人#的相關輿論便止步于此。
「我可能得承認,最初看到那些和楊新迎暗戀對象相關話題的時刻,我大腦空了,心好像也變得空蕩蕩的,但幾乎是下一秒,我就接受了這件事,因為我知道,楊新迎是個人,他存在七情六欲,他有愛憎,他會喜歡誰、暗戀誰,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只是,高中時期的那個烏龍,那些我自以為傳遞給楊新迎,但實際上壓根就沒送出的心意,難道要就此塵封嗎?」
「……這并不是一個好回答的問題,甚至該說是難題。」
「當然,現在這個問題對我來說依舊很難回答,只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再遇不到像楊新迎這般的人了。」
「不僅是因為我可能再遇不到像他這樣性格的人,還因為,我沒可能再為另一個人付出自己的青春了,我也沒可能再喜歡誰這麽久、因為誰而兀自煩惱這麽久了。」
「雖然暗戀他是屬于我的事,他不需知道我的心情,但如果直到我老去那天,他都不知道我對他有過情愫的話,我想我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無疾而終,對我來說并非什麽稀罕事。」
「我做過許多無疾而終的事情,就像我做好設定的小說那般,并不是所有我做完設定的小說,我都會創作。」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近段日子以來,一直有個念頭在我的腦袋裏盤旋……我,不想讓自己在有關楊新迎的這件事情上後悔。」
「從小到大,我不能說自己從來沒有産生過“後悔”的這種情緒,只是過往的那些時刻,往往都是事情發生了我才在懊喪。」
「可這次,其實我不做什麽也可以,但唯獨這個什麽都不做的選項,第一次讓我産生了如此深的顧慮。」
「我不能說我現在跟楊新迎表白心意後,就能坦然接受所有他反饋給我的結果,可是,比起什麽都不做,我更不想在未來某個時刻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只能徒勞地後悔。」
「這一次,我不想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