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蒼白的日光冷得怕人,枝頭的桂花撐出了漲滿的鼓,卻被扼住喉嚨打不出綻放的聲兒。

如此之冷的十月,記憶裏也不知可有過,因為秦姜對時間沒有記憶。

過往發生的事情很多,可最後留在她腦子裏至厚的沉澱,不過一淺淺情緒色彩:她只會隐約記得某人和某種感情。

比如去年,公司背巷裏和人起了沖突,大吵了一架。一周後只記得了一個中年男人和一種煩躁情緒,一月後更只剩下一點點的不悅感知;終究還是只留了幾絲情緒映像。她總是會這樣,把自察是不好的事物無限虛化。

可意外就在今年出現了。

風沖過來像是刮刀在翻拌打發過的蛋白,橫來覆去,不講情面。秦姜攏了攏硬棉外套,大步進了寫字樓,覺得該加衣服了。

“秦組。”

到工位上,先來的一個小夥子同她打了聲招呼。

她是策劃部不大不小的一個組長,手底下好歹也算是管着三兩個人的。

“嗯。”

把外衣挂上椅靠,她端着馬克杯去茶水間接了一杯沸水,走時另一手還拿着手機在看。

“今天降溫了诶。”

“我這開始冷了。”

“哎,十月呢才,真到了冬天又得是怎麽熬。”

——“你們最近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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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着發了好幾條信息,直到最後那句話;重複的,反複的删了又編輯了幾個來回,終究是沒發出去。

那一下拇指長按在小小的叉號鍵上,她竟是沒顧得收回。

倒也無所謂,空了的對話框,即便是長按着也跟不按沒什麽區別。

她突然想吃火鍋了,天氣一冷,吃那個最舒服。還上學的時候經常去吃,有一家又便宜又好吃,去多了都給吃膩了。可是現在換了城市,而且就算回去他家也沒開了。

“秦組,上午的會咱們組做報告,小徐說PPT有點問題。”

“怎麽了?昨晚我看過,做的還行。”

“後來您指出的修改,他做了沒保存,現在正急着呢,內容都給忘了。”

“叫他發給我吧,我來。”

“诶,好嘞!”

那孩子突然過來,二十出頭,一身朝氣,像是不會累。他說了事,秦姜給攬過來了,才發現自己“很忙”,忙的沒什麽時間去好好吃頓火鍋。

“小陳。”

“诶!”

得了答複,他高高興興回位置。秦姜卻想起了上次在茶水間,組裏一群年輕人在抱怨公司事務的繁重,抱怨房租的只漲不跌……可他們看起來都那樣有活力,像是開玩笑似的抱怨。

“有時間吃頓火鍋嗎?”

她突然就叫住了陳謹,用一句粗劣的話和一個奇怪的理由。

陳謹明顯也愣住了,這就是為什麽會說奇怪。因為嚴謹刻板的秦組長不會吃火鍋,她應該埋頭和策劃案苦幹,她應該是那個二十七歲的老太太。

“不了秦組,不是剛接的策劃案嗎?我忙着幹完,估計抽不出時間。”

陳謹有點怕她,這是頂頭上司,指不定就是說來考驗自己工作認不認真的。

“嗯。”

秦姜覺得意料之中,應了一聲,看見陳謹急恍恍走了。

這兒是她們組的一個小辦公室,除去她的工位單獨靠窗,其餘人并在一起間有隔板。幾個員工陸續進來,捧着咖啡有說有笑;她知道該低頭工作了。

可是今天的陽光透過了玻璃,落到桌上,墜進水杯,獲得了秦姜的目光不移。那玩意兒看起來燦爛又冰冷,她在等沸水騰起的蒸汽将之煮開。

“噔噔-”

一如往昔,□□的提示音脆生生,好像突然生了什麽根須、紮在心髒上一樣,叫人随時為之共震。

“@所有人,本期志願招募見下。”

秦姜打開,然後關手機,現實替她埋好了隐隐期盼,不見端倪。

那是社區的志願群,有一個藍綠色的群頭;這讓她突然想到了大學時候。其實也就是六七年前,她們學院的志願者群頭就跟這個很像,除了院青協,那時候她還有個朋友在校青志。

她叫程書嘉。

“秦姜。”

“秦姜姐。”

熟識的一年,程書嘉叫了她無數遍秦姜姐,而每一句話背後都抱着一件事情。

“秦姜,真的很帥啊,我要被你吸引了,從開學到現在,你一直都很健談,你吸引我的永遠是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你有你獨到的見解,和想法,是我很尊重的人,但是我還是會和你嘻嘻哈哈的奧我不服輸的。”

“降溫了,秦姜姐注意保暖。”

“早上好啊秦姜姐。”

“知道啦,我親愛的秦姜姐姐。”

“拿的起放得下才是我的秦姜姐。”

......

“秦姜姐,我總覺得你有點急躁了。”

“沒有逃避的成分在嘛?”

程書嘉憑着一句句的秦姜姐那麽自然的打進了她的心扉,又同樣是一句秦姜姐,替這個事情草草收了尾。

那具體是個什麽事情呢?那時候秦姜是學生會的一個部長,跟她同部門還有另外一個部長沈嬌陽。

沈嬌陽是第一學期的副部長,但是部門指導老師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是聯系的她去教科辦幹事情,而她也一直沒跟秦姜講過。

一直到團總支需要部門收大一入黨申請書,然後再相應的打出表格,因為秦姜是執行部長所以聯系的她。而自己部門不在大一的團支書群,于是秦姜去聯系了另外的部門收,那人答應收好給她。

可是最後那人把收好的申請書全部給了沈驕陽。

彼時的那堆入黨申請書,沒有篩選糾錯、打回重寫,沒有記錄申請時間打表格,甚至沒有統計出完整名單、一個班級一個班級歸類好;沈嬌陽就直接裝進一個檔案袋交到了指導老師面前。這些秦姜起初都不知道,她是在部門例會的時候知道的,當她鼓勵部門成員積極寫入黨申請書的時候,沈嬌陽輕飄飄來了一句所有的申請書我都封存了。

親手封存的。

“什麽時候?”

“就今天下午啊,我在教科辦親手封存的。”

秦姜害怕極了,她的心底騰升起一股厚重的無措,可是面對眼前的大高個,她甚至一句反駁都憋不出。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麽,憋了半天才斷續續出口一句:“...我,我怎麽不知道。”

“下午東西交給我,我就拿給老師了啊。然後就讓封存了。”

沈嬌陽言語自然,不覺有什麽問題,有些奇怪的看了秦姜一眼。

“糾錯了嗎?”

“什麽糾錯?”

“名單統計了嗎?”

“數了人數是對的啊。”

“......先開會吧。”

面對着講臺下的一班部門新人,她不好多說,壓着心口的不适吞掉了下文。

封存,講的是把每一個人的申請書放到每一個人的檔案袋裏,然後移交到各自專業的不同黨支部。那麽這個時候再想要把東西調出來統計就會非常麻煩,甚至這一批連糾錯都還沒弄。

“是的老師,就是昨天沈嬌陽送來的那一批入黨申請書,我想問封存了嗎?”

“因為團總□□邊需要這個人員的統計表,然後這一批都還沒有糾過錯。”于是晚上的例會剛結束,隔天秦姜就跑去了教科辦找指導老師。

“封存?誰跟你說的封存了?”可是老師的語氣裏似乎也都是橫來的緊張和擔心。

“沈嬌陽說您讓她封存的。”

“沒啊,我讓她拿回你們那個學生會辦公室放着啊。”

“哦哦好的,但是那個糾錯往年都不是我們部門,是另一個部門的事情。現在還沒糾錯,沈嬌陽就經手收上來了,那糾錯是我們部門來嗎?”

“你們學生會的事情我是不太清楚的啊,這也不多,要麽就你們的人糾一下吧。”

“...好,那上學期說的信息錄入,需要我來做新一批的嗎?”

“啊?這個不是沈嬌陽一直在做了嗎?”

“......”

事情似乎是得到了緩和,又似乎更為棘手。秦姜疲憊的打通沈嬌陽電話的時候,她說,她講封存只是覺得這個詞比較正式,東西确實是在辦公室。

“糾錯這個事情本來應該是她們部門的事情,但是現在應該是需要我們部門來了。”

好歹是沒那麽難補救,秦姜安慰着自己,語氣裏多少就連帶了些無力。而這無力傳到沈嬌陽耳朵裏,就是純粹的責怪了。

“我怎麽知道是她們的事情?你又沒告訴過我,又沒人告訴我,她們給我我不就交給老師了嗎?”

“沒有,我現在不是想怪你,我是在跟你溝通這個事情。我原本也不知道這些啊,我也是需要去問老部長,問老師的,我的意思是你下次有事情之前可以跟我商量一下。”

“你不也不跟我商量嘛。”

“我到現在為止就經手了申請書表格統計這一件事,事情還沒做好,原本是想做完了再跟你講進度。”

秦姜了解沈嬌陽,如果正在做就告訴她,她會以為你要使喚她做事了。

“知道了。”但現在她的回複也沒能好到哪兒去。

秦姜以為事情就到此為止了,當她從辦公室找出那個檔案袋的時候她都還是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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