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邊緣
三、邊緣
安青鸾依靠安康的講述和自己在賈千齡身邊的見聞,逐漸了解賈千齡在賈氏集團、賈家內部的尴尬位置。
賈千齡在賈氏集團下某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任職,前提是,她的兩個弟弟都在總公司任要職。
而就是這在家族中不起眼的職位,也是賈千齡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
賈千齡嫁人前,賈氏集團的掌舵人,也就是她的爸爸賈立陽不允許她到公司去工作,說她沒有念過與商業行為相關的專業,沒有能力管理公司。
那時賈千齡很聽賈立陽的話,從來不為自己争辯,于是她就在家裏當個閑人,繼續無聲無息地存在。
而後賈千齡在賈立陽的撮合下,認識陸家長子陸衡,并很快确定戀愛關系,進而走到談婚論嫁的階段。
賈立陽也因此和陸家更加相熟,趁機談了一個大項目,還談好了後續更多的合作共贏打算。
賈千齡和陸衡做了五年夫妻,相處較為融洽,沒有傳出過任何可以作為茶餘飯後談資的八卦。
但并不圓滿,賈千齡在婚後第三年曾經懷過孩子,可惜不到三個月就意外流産了,或許是因此傷了身體,之後賈千齡再沒有懷孕。
陸衡是個不錯的丈夫,慢性子,溫文爾雅,知道疼愛太太,也知道尊重太太,賈千齡說在家裏待着無聊,也提不起勁到處去玩,想到陸衡的公司上班,讓陸衡教她做生意。陸衡無異議,将賈千齡帶在身邊三四年,當真手把手教賈千齡如何在生意場上斡旋。
賈千齡學得很快,能力很強,幾乎可以獨當一面,成為陸衡公司的靈魂人物之一,她的身體卻似乎跟不上,時不時會犯低血糖,頭暈,渾身無力,沒辦法應付工作。
陸衡出車禍那天晚上,本來是定好了和賈千齡一同赴飯局的,但賈千齡在出發前突感不舒服,陸衡便讓賈千齡回家休息,他自己去應酬,還和賈千齡說會早點結束工作,多陪陪身體抱恙的她。
賈千齡回到家,簡單吃點東西,在躺椅上緩了兩小時才緩過勁來,有了點精神,正準備去洗漱,手機卻突然響了。
她從不知道是警察還是醫生的口中,得知了陸衡出車禍的消息。
專職給陸衡開車的司機患有失眠症,且症狀随着年歲的增加而越來越嚴重,晚上能夠熟睡的時間只有兩三個小時,這使得他幾乎每天都是疲勞駕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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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司機駕駛時太累了,一不注意打了瞌睡,還無意識地踩油門,方向盤一歪,以近百的車速撞上了路邊防護欄,又掉下高架橋,整輛車爛成一堆廢鐵,裏面的人瞬間被擠壓成一團肉泥,陸衡當場死亡,沒有救治的機會。
賈千齡留在陸家處理完陸衡的葬禮,又陪着陸衡的父母兩個月,看二老的心情稍稍平複了,才回到賈家。
賈立陽沒有處理過類似的情況,賈千齡說要回家時他猶豫了幾天,不知道讓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繼續當女兒合不合規。
後來賈千齡提到兩家在生意上的合作需要她來維護,賈立陽覺得有點道理,于是就允許賈千齡回賈家了。
賈千齡主要負責利用好陸家那邊的資源,保證現有的幾個項目順利推進。
亦即是以前由她丈夫作為總負責人的項目,都交到了她的手裏。
賈千齡的媽媽喬娟在生下賈千齡的幾年裏都是典型的貴夫人做派,不會親自動手做任何事,沒有照看過一天小孩,賈千齡是由傭人帶大的。
老宅裏有好幾個傭人圍着賈千齡轉,但與她最親近的只有一位雲阿姨,她吃飯睡覺玩鬧都要纏着雲阿姨,而雲阿姨也疼愛她,事事遷就她。
雲阿姨命運多舛,勞累一生,沒享幾天福就因病去世了,賈千齡沒辦法回報雲阿姨,只好愛屋及烏,照顧一下雲阿姨的兒子馮岳。
馮岳在賈千齡的資助下到國外名牌大學拿了個碩士學位回來,進而被賈千齡推薦成為陸衡的秘書,陸衡去世後,馮岳旋即變成賈千齡的秘書,跟着回到了賈氏集團任職。
還有幾個在賈千齡身邊工作過的陸家的員工被賈千齡帶進了賈氏集團,對此賈立陽沒說什麽,只讓賈千齡認真工作,別把項目攪黃了。
因此,安青鸾在公司裏是新人,賈千齡在公司裏也稱不上是老人,許多事情需要适應,許多舊規需要修改,許多領域需要開創。
安青鸾的工作是負責安排好賈千齡的衣食住行,安青鸾總覺得自己仿佛是賈千齡的賢內助,盡力讓賈千齡不為任何瑣碎事分心,讓賈千齡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在大鱷中厮殺出一條生路。
賈千齡時常要出差,安青鸾必須跟着去,從機票到當地司機到吃的穿的都一應幫賈千齡提前準備好。而賈千齡留在S市的時間裏,隔三差五就有應酬,安青鸾全程陪着,給賈千齡倒酒、夾菜、偷摸着塞解酒藥和胃藥。
飯局一般都結束得晚,安青鸾在晚上十點前下班的次數屈指可數。
安康對安青鸾的工作時長很是不滿,老問安青鸾有沒有加班費,是不是被壓榨了,又拐着彎跟安青鸾說如果做得不開心就要說出來,實在不行他可以不要老臉,直接去向賈千齡提出辭職。
安青鸾卻每次都說自己很開心。
安康對此感到困惑,提出一連串問題:“你轉性了?變得喜歡工作了?以前不是還說過上班像上墳一樣嗎?怎麽現在這麽忙卻覺得開心?你很喜歡做助理呀?”
安青鸾撇撇嘴:“誰會喜歡工作啊?我是喜歡為千齡姐工作。”
“這兩者之間有區別嗎?不過,我看大小姐就挺喜歡工作的,每天早出晚歸,沒見她休息過。”
安青鸾高深莫測地晃晃手指,說:“不是的,她不喜歡,她喜歡的是通過努力工作而得到的一些東西。”
安康問:“什麽東西?”
安青鸾放下手,搖搖頭:“不知道。”
賈千齡花了兩年多,在賈氏集團裏逐漸站穩陣腳。
接着,針對賈家的恐怖陷阱的準備工作就開始了。
安青鸾記得約莫是小叔公的葬禮過後不久。
賈家似乎沒有太多長壽基因,賈千齡的爺爺那一輩人鮮少有活過八十五歲的,而其中活得最久的小叔公也走到了生命盡頭。
小叔公是壽終正寝,在睡夢中去世,生前沒有受過太多病痛折磨。
好些人說小叔公是喜喪,在葬禮上要笑,不要哭。
也沒幾個人哭得出來就是了,小叔公深居簡出,跟個修道的仙師一樣,不社交,不戀愛,不生子,賈家的幾位後輩都對小叔公的印象不深,沒交談過幾次,逢年過節匆匆見一面而已。
安青鸾陪着賈千齡前去參加葬禮,她不知道這種豪門葬禮會辦得多豪華、用時要多久,于是給賈千齡準備了一大堆補充能量的人參蜂蜜水、巧克力、壓縮餅幹,連換洗衣物也帶了一套,驅蚊水、小風扇、風油精、藿香正氣水、保濟丸等等更是備得齊全。
出乎安青鸾意料的是葬禮很快結束,早上九點出席,中午十二點大家夥一起吃過午飯,然後就可以解散了,安青鸾給賈千齡帶的東西幾乎都沒有派上用場。
只那套衣服用上了,賈千齡換掉身上的黑衣服,摘掉鬓邊的小白花,恢複尋常模樣,和安青鸾一同回公司。
換下來的衣服被安青鸾疊得整整齊齊,正要收回袋子裏,衣服上卻多了一只手。
賈千齡不發一語地撫摸着還帶有餘溫的衣服,似在發呆,又似有些愁容。
安青鸾擔心賈千齡觸景傷情想起了陸衡的葬禮,便勸道:“千齡姐,節哀。”
“嗯。”賈千齡應了聲,安靜幾秒又說,“我不傷心,我在想,葬禮其實是一個挺不錯的儀式,人走了,禮數齊全送一程,仿佛生前所有和他的恩怨都煙消雲散,關于他的故事結束了,在人世間結束,在我心裏,應該也可以結束。”
“是的,他們走了,而我們這些還活着的人要回到我們自己的生活裏,繼續活下去。”
賈千齡聞言,臉上浮出一個淡淡的笑,說:“真好,感覺會是一個好的開始。”
安青鸾沒懂哪裏是好的,但出于職業需要賠着笑,含糊說對。
小叔公葬禮後一周,也就是賈家第一個死于非命的亡魂出現前三個月,賈千齡吩咐安青鸾去做一件事——到賈家長孫賈至斌的學校附近蹲守,不管用什麽手段,總之要收集到賈至斌在學校和同學們的所有相處細節,描繪出賈至斌和他們的詳細關系圖。
這時安青鸾任賈千齡的生活助理已經兩年,從來沒有接到過任何超出生活範圍的任務。
安青鸾明白,賈千齡并不信任她,聘用她當生活助理的決定不是在信任她的基礎上做出的,聘用不過是試探的一種形式。
這個不同以往的任務,代表着不同以往的信任,代表着機會的來臨,代表着賈千齡正向安青鸾打開歡迎的大門,安青鸾對突如其來的額外任務簡直喜出望外,暗暗下定決心,必須完成得十全十美,必須通過這個任務告訴賈千齡她是有用的,是能夠幫得上忙的,她必須要成為對賈千齡來說十分特別的存在。
安青鸾在賈至斌學校附近的某大廈十五樓租了小單間,買了一架望遠鏡,居高臨下,尋找合适角度,将賈至斌在校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
賈至斌念私立小學,出入都有司機接送,課後還要上興趣班或提高班,忙碌得很,除了在校期間之外,其餘時間很少有機會和同學接觸,安青鸾認為這種方式的觀察是最好的,也是為數不多的了解賈至斌和同學之間關系的方法。
她不敢假手于人,全程親力親為,幾天後又覺得光遠遠地觀察不夠,還去捕捉家長來得不那麽快的、在校門口邊上等待的孩子,假裝誇孩子可愛,先和陪伴等待的老師聊天,再和孩子聊天。
因學校上課時間和她的工作時間重合度太高,她甚至顧不上自己的日常任務,交代司機和馮岳幫忙看着點賈千齡,她白天不去上班,專心在出租屋蹲守。
等到孩子們放學了,離校了,她也向落單的孩子套話了,她才回公司,視賈千齡的需要決定是否繼續上班。
這麽蹲了一個月,安青鸾收獲頗豐。
賈至斌在學校裏是個小霸王,所向披靡,為所欲為,在校的活動只有兩種——認真學習、欺負同學。
念得起這所小學的家庭都是有一定資産的,可其中應該數賈家的實力最強,因此賈至斌的同學們都敢怒不敢言,受他欺負還得哄着他。
不過畢竟年紀小,無論家長如何教育要審時度勢捧高踩低,孩子們尚無太好的忍耐力去做到完美,所以一個月裏出現過兩次反抗賈至斌的舉動。
賈至斌會采取武力鎮壓的方式平息反抗,一次平息了,一次将紛争鬧得更大,安青鸾看見兩個老師匆匆趕往教室外的走廊,将扭打成一團的兩個孩子分開。即便是鬧大了也無關緊要,老師會制止其他孩子對賈至斌的攻擊,叫雙方家長來校,對賈至斌的家長鞠躬道歉,對另一個孩子的家長說回家後要好好教育小孩。
安青鸾将獲知的一切整理好,交給了賈千齡。
賈千齡浏覽了她的工作成果一下,誇她完成得不錯,卻沒告訴她這份資料的用途。
她也沒問,覺得是賈千齡想了解一下侄子在校的情況,又不相信慣會和稀泥的老師,所有才讓她去調查。她看電視劇也看到過類似的情節,豪門家族對下一代的教育和保護總是做得滴水不漏的,有時候甚至會顯得過度。
直到後來賈至斌被害身亡的消息傳出,安青鸾才感受到極度的恐懼。
雖然營養過剩使得賈至斌又高又胖像個十幾歲的青少年,大嗓門和過于活潑暴躁的個性使得賈至斌像一輛橫沖直撞的坦克,但其實他只有八歲。
他只是一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