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處置
十四、處置
喬娟帶着搞不清楚狀況的賈雨森離開賈家,範卓也被立刻辭退,連當月工資都沒拿就走了。
他們離開的過程都沒有受到任何刁難,但他們也都知道,賈立陽不會允許心懷不軌背叛他多年的人活在世上。
喬娟用托孤的莊嚴态度拜托範卓一家幫忙照顧賈雨森,得到了範卓的鄭重承諾,範卓的太太卻只給了喬娟一記白眼。
此刻的喬娟已經不怕撕破臉了,她直截了當跟範太太說:“我沒有虧待過範卓,在賈家的時候我給過他很多錢,你能夠安安穩穩在家裏當全職太太,你們能夠有錢全款買房買車,你們兒子以前能夠去上昂貴的補習班,後來能夠在剛剛畢業的時候就得到不少本錢做生意、做投資,都是因為有我的支持。同為女人,我知道你讨厭第三者,可我不是分薄你們感情的人,我不是範卓的情婦,我是範卓的老板。哪怕只當作是給這麽多年的錢付利息,你們家也該好好對待我的女兒。”
喬娟說完就離開了範家,十分決絕。
賈雨森吵吵嚷嚷哭哭啼啼鬧了一場,卻挽留不住喬娟。
喬娟出門後沒有再回來過,賈雨森第二天看到賈氏集團發的訃告,吓得失語了好幾天。
賈立陽從不打算要和喬娟離婚,從未想過要處理麻煩的離婚手續以及考慮要給喬娟多少錢之類的問題,關于喬娟的事,必須做徹底又幹脆的了結。
喬娟是只旱鴨子,賈立陽派人将她扔進了海裏,一了百了。
而喬娟的死訊一出,賈氏集團裏所有依靠喬娟的關系進入的人都被趕走,賈立陽曾經送給喬家的所有物業都被收回,且喬家衆人在工作中建立的所有人脈關系網都被賈立陽斬斷,賈立陽有意要将他們推回一文不名的過去。
賈立陽去太平間認屍的時候,冷眼看着喬娟那張灰白浮腫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絲毫不覺得可怖,只覺困惑。
他有點認不出她了,她仿佛不再是從前的她,長相不像,性格不像,做出來的事情也不像,不知道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轉變的,不知道她是怎麽在他沒有察覺的地方發生轉變的。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她怎麽敢做這種事。
賈立陽幾十年來都瞧不起喬家的任何人,包括喬娟。她和她的家人全部都要依賴賈家生活,全部,沒有一個例外。他對于這些人來說,是神一樣的存在,是讓他們都甘願跪拜的存在,他給了他們地位和榮譽,讓他們以無比平庸的資質來擁有無比風光的生活。
喬娟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在他面前一直以來都是最溫順的太太,極盡忠誠,從來不會有任何忤逆他的做法。他相信了喬娟表現出來的假象,相信了她說出的動聽的謊言。在他看來,喬娟将他視作人生唯一的支柱和信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就是喬娟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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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到底為什麽敢做這種事。
連帶着賈雨森,他也覺得惡心。
他的确很疼愛賈雨森,但那都是建立在她是他的老來女的基礎上,一旦失去這個基礎,賈雨森就連他在院子裏養的鹦鹉都不如。
替別人養孩子養了這麽久,被騙了這麽久,簡直是奇恥大辱,他絕對不會放過這些人。
因死者是賈家的太太,和賈家有千絲萬縷關聯的局長一邊擦着額上的冷汗,一邊趕到太平間,看到賈立陽對着死者的面容發呆,局長更慌了,小跑過去正想向賈立陽道歉,并将自己從整件事中摘出去,賈立陽卻沒讓他開口。
賈立陽直接同局長說:“這件事沒有疑點,我太太她患有抑郁症,發作時會産生自殺傾向,她之前嘗試自殺好多回,都沒有成功,這回可算是将自己殺死了。別難為你手底下的人,讓大家下班回家吧。”
局長混跡江湖多年,是個人精,當即明白賈立陽的意思以及整個自殺案的實情——賈太太不是在沒有監控的地方跳下海裏的,而是在沒有監控的地方因為某種原因掉進海裏的。局長連忙應道:“對,事情就是這樣的。我們都為賈太太的事感到遺憾,請賈先生節哀。”
賈立陽給管家打了個電話,讓管家負責聯系殡儀館運送遺體等事。
喬娟在名義上還是賈家的太太,葬禮應該由賈家的兩個兒媳婦來操辦,但賈立陽心裏犯難,他的兩個兒媳婦,一個瘋瘋癫癫辦不成事,一個正在懷孕不能操勞,都是不中用的。
思來想去,最後賈立陽決定将操辦葬禮的工作派給賈千齡。沒了喬娟,家裏好像就剩賈千齡一個能在各種瑣碎事情中幫得上忙的人了。
向兒女們宣布了喬娟的死訊之後,誰都吃不下飯了,賈立陽懶得看他們臉上變來變去的神色,索性起身離開飯廳,并扔下一句話:“千齡吃飽了就來書房一趟。”
賈千齡趕緊從錯愕中清醒,應道:“好的,爸爸。”
賈千齡緩了兩口氣,輕輕放下筷子,對着呆若木雞的一桌子人澀聲說:“大家慢慢吃。”
而後離席,朝賈立陽的書房去。
她走得很慢,除了消化她對喬娟的惋惜之情,還要消化巨大的恐懼。
計劃雖在一步一步實現,可實現的方式超出了她的預料,她沒有料到賈立陽會做得這麽絕情,二話不說就将陪伴了他幾十年的枕邊人除去。她一直知道賈立陽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非常淡漠,也知道賈立陽得到如今的一切必須要使用許多極端手段,然而她還是低估了賈立陽。
走在一條通往危險的路上,她告誡自己一定要小心謹慎保持十二萬分的清醒,立于她面前的對手,是一頭心狠手辣的猛獸,尖牙利爪可以瞬間劃破頸部動脈奪人性命,她如果稍有疏忽,極有可能在計劃完成之前就被徹底毀滅。
到書房門口,賈千齡其實已經不為喬娟的事感到傷心了,但仍要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傷心,她深呼吸一下,安排好自己的表情,敲門,得到賈立陽的允許便緩緩擰開門把手,進到書房中。
“爸爸。”賈千齡恭敬立于門邊。
賈立陽點點頭:“過來坐。”
賈立陽不跟賈千齡多說廢話,賈千齡一坐下,他就言明今晚談話的主題:“你媽媽的葬禮,我想由你來辦。”
賈千齡稍稍一愣,問:“我?這好像,不合規矩吧?”
“沒事,你現在不是嫁出去的女兒,你還是賈家的人,可以替她操辦葬禮。我們賈家的兩個兒媳婦都不中用,只能讓你去辦。”
賈千齡狀似勉為其難地應下了:“好的爸爸,我會辦好這件事的。”
賈立陽卻擺擺手,吩咐道:“她是自殺,葬禮不能辦得太豪華,會讓我們這些在世的人折福,越簡單越好。還有,她葬在公墓就行,不入我們家的墓園。”
賈千齡欲言又止,遲疑着喚了聲:“爸爸。”
賈立陽揚揚眉毛,問:“你覺得我做得太過分?”
“我怎麽敢評價爸爸做的事呢?可那畢竟是我的媽媽,她不在了,我作為女兒,很想多為她盡一點心意。”
“你是最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的人,你媽媽做錯了事,應當受到懲罰,你在心裏念着她,我不會阻止,但在明面上,你不可以表現出來,尤其在我面前不可以表現。”
收到了警告,賈千齡趕緊斂住自己臉上的悲傷,溫順地認錯:“對不起,爸爸,讓您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也不算是不愉快,把身邊的老鼠揪出來,你認為這很不愉快嗎?”
“事情已經過去了,我怎麽認為都不再重要。只是,”賈千齡頓了一下,鼓起勇氣面對可能會得罪賈立陽的結果,問道,“您也會這麽處置雨森和範叔嗎?”
賈立陽卻沒有生氣,他笑了起來,仿若慈祥:“我不殺範卓,像你之前說的那樣,給雨森留一個家人吧。”
幾天後賈千齡才知道賈立陽給賈雨森留了個沒有雙腿的家人。
那個夜裏,四處奔波準備賣房子搬到別的城市居住的範卓在回家路上,在沒有監控的小角落,被幾個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用鐵棒揍了一頓,雙腿幾近被打碎,送去醫院後醫生為了保住他的命,給他進行了截肢手術。
喬娟葬禮舉行當天,賈立陽沒有出席,賈千齡作為操辦者必定在場,賈秉繁和賈秉成兄弟倆戴着墨鏡穿着黑西裝去送喬娟最後一程,但兩個兒媳婦都沒有到場。
他們這輩子第一次到公墓裏來,一眼望過去,整個山頭都是排列整齊又密密麻麻的墓碑,日常管理極差,地上東一堆西一團燒了一半的紙錢、塑料袋、半根蠟燭,風一吹,數值萬億一張的冥幣組團在半空中打轉,又荒唐又蒼涼。
面對簡單到有點簡陋的葬禮,三個見慣豪華場面的富家子女臉上都沒有好臉色。
賈秉繁問賈千齡:“這是爸爸的意思嗎?”
賈千齡點頭:“對,爸爸說盡量從簡。”
旁邊的賈秉成嘀咕道:“那也不用簡單成這樣吧。”
賈千齡低聲說:“不這樣的話,爸爸要不高興的。”
而後誰都沒有說話了,他們面無表情看着師傅做法念經,看着放在地上的骨灰罐,那是殡儀館提供的、不用額外花錢購買的骨灰罐,白底藍花仿青花瓷樣式,中間一個大大的“奠”字。
他們那位端莊高貴的媽媽就長眠在這樣不值錢的地方。
就一位師傅主持儀式,骨灰罐前擺了三道菜和三碗飯,土裏插着三支香,香後擺着三杯酒,用一次性塑料杯充當酒杯,師傅拿一根樹枝和白布做成的粗陋招魂幡給喬娟招魂,讓喬娟來到這千萬個墓穴的其中一個裏面安居。
對喬娟的逝世,賈秉繁和賈秉成的心裏都不好受。他們在喬娟的懷抱和疼愛中成長,因此得到過無堅不摧的安全感,人生最初的時期感受到的一切溫暖和愛意都來自喬娟,他們此生願意用性命去相信的第一個人就是喬娟。
但他們都不會對喬娟的死發表任何意見,父與母的争執中,他們選擇站在爸爸那一邊。
他們已經長大成人,不是得到媽媽的關懷就天下太平的小孩了,他們的世界變得很大很大,無法用一腔愛意去填滿,他們清楚地認識到媽媽的力量并不足以支撐他們的野心。
他們有光輝燦爛的未來,可以坐擁龐大的帝國,站在群山之巅,成為手可摘星辰的人。
而這種未來,唯有他們的爸爸能夠給。
在利益與愛意面前,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利益。
半個小時左右,葬禮結束,喬娟的骨灰被轉移到墓穴裏,三個子女對着光禿禿的土跪拜一番即可離開,墓碑要一個月之後再完工交付。
賈雨森悄悄來到附近,躲在某塊墓碑之後,看着賈秉繁和賈秉成先行離開了,趕緊招呼還在聽師傅交代後續事宜的賈千齡,雙手攏在嘴邊,小聲喚道:“千齡姐。”
賈千齡困惑地扭頭去尋聲源處,一看見賈雨森畏畏縮縮的半張臉就挂上一個溫和的笑,三言兩語跟師傅道別,而後過去親昵地将賈雨森帶到一邊,關心道:“雨森,你居然來了呀,你還好嗎?”
賈千齡微笑的模樣和喬娟很像,賈雨森瞬間就想起喬娟,嘴一癟,落了兩滴豆大的淚,委屈地啜泣道:“我一點也不好。”
賈千齡摟着賈雨森的肩,柔聲安慰:“雨森,難為你了,你一定要堅強,爸爸不會對你做什麽,他知道你是無辜的。但你還是要小心一些,以後別再像今天這樣出現在爸爸可能會來的地方了,萬一惹爸爸生氣,很危險的。”
賈雨森順勢歪頭挨着賈千齡,哭得更加厲害:“我該怎麽辦呀?”
賈千齡說:“你好好跟着範叔生活。”
“我不要,他,他的腿斷了,以後都沒辦法正常生活,然後,他就好像是瘋了,老是大喊大叫地鬧,前兩天還嚷着要拿刀子自殺,好吓人呀。”
賈千齡嘆了嘆,說:“範叔半輩子都是體面的人,如今鬧得這麽難看,他肯定是一下子接受不了的,你要多多開導他,幫助他,再怎麽說範叔也是你的親生父親,是你現在唯一的親人,他落難了,于情于理,你都不好拍拍屁股就跑吧?”
賈雨森抓着賈千齡的手央求道:“可是他的太太不喜歡我,他的兒子又不管家裏的事,還把很多錢都帶走了,好像帶着老婆孩子到別的城市去了,現在家裏沒幾個錢,還要付醫藥費,每天不是這個哭就是那個怨的,我真的待不下去了,姐姐,你幫幫我。”
賈千齡抽出手來,摸摸賈雨森的腦袋,答應道:“好,我會偷偷給你轉點錢,給你和範叔救急,撐過這段時間再說。不過你不能只靠我,我不會在賈家待一輩子,賈家的錢都不是屬于我的,而且爸爸已經在給我物色下一任丈夫,我不知道會嫁到怎樣的家庭裏去,也不知道在那邊能不能自由地用錢。雨森,面臨的難題越多,你越要趕緊長大,你的學歷不錯,抓緊時間去投簡歷找工作吧,有一份保證自己溫飽的薪水比什麽都重要,然後,再為未來做打算。”
賈雨森苦着臉搖搖頭,說:“S市裏任何有點規模的公司都不可能敢聘用我。”
賈千齡繼續勸說:“那就到別的城市去找工作,或者你自己開一間小網店做點小生意之類的,不需要投入太多本錢,也不需要在意誰的影響力,再不濟你就繼續經營從前的賬號,從前你在網上發奢侈品之類的內容不是積累了一些粉絲嗎?你可以想辦法利用起來,現在自媒體行業這麽發達,只要你的內容是有意思的,就有機會分一杯羹。你回去之後多想想,反正總有辦法活下去的不是嗎?”
自從賈雨森脫下千金小姐的外衣,她就對世間毫不掩飾的善意和惡意有了深層認識,仿佛重新誕生、重新進入人生一般,賈雨森能夠明白賈千齡的這番話全是為她着想,是真正地塞錢進她的口袋,她提起頭,滿是淚痕的臉一派誠懇:“姐姐,謝謝你。”
賈千齡笑道:“我們都當了二十多年姐妹了,別這麽客氣。”
看到從前跟自己不怎麽親的姐姐都對自己這麽好,賈雨森悲從中來,又開始啜泣:“千齡姐你太好了,可是為什麽爸爸他一點也不顧念我?他在生我的氣嗎?我現在沒有媽媽了,也沒有爸爸了。”
賈千齡替賈雨森撫背順氣,半晌才開口說:“雨森,我向你坦白,是的,爸爸很生氣,所以我剛才交代你別再出現在爸爸面前,我們誰都預料不到爸爸會做出怎樣可怕的事。不過他有理由這麽生氣,我們都沒辦法去責備他。這是很遺憾的事,你不要再天真地将他看作是從前的爸爸了。
“請你也不要以為哪個人可以一輩子依靠別人的愛來得到一切,無論爸爸是不是愛你,你都必須要靠自己才能長大。父母的愛、朋友的愛、男朋友或丈夫的愛等等,都可以在某些時期為你帶來幸福,但抵擋不了任何降臨在你身上的難題,你面對的難題,由你自己去解。
“有些人可以一輩子依靠別人的給予而度過無風無浪的一生,然而這不是追求來的,是被命運賦予的。而且這種命運衍生出來的從別人身上獲得幸福的能力,有時候很像是一個陷阱,讓自己在無意中丢掉了主動創造幸福的本事。
“當然,自己為自己創造幸福會讓你很辛苦,不過活在世上如果想真正得到一些什麽,就不可避免要去經受辛苦,這才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确切含義。雨森,不僅是你一個人,我也一樣,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要比別人辛苦百倍、艱難百倍,因此,我和你都要好好加油。”
賈雨森想她還沒有得到就先經歷了無窮無盡的失去,又是一陣不由自主的哭泣。
哭夠了之後,賈雨森用手背擦掉臉上的淚痕,以一種從未有過的乖巧和信任的态度答應道:“我知道了,我會試着去做的,謝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