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紅鸾
紅鸾
不多久,宮裏已經開始準備大公主的嫁妝。皇後特意遣人到玉昌公主府宣懿旨,要沈蘊纖進宮幫忙打點。
她能幫忙打點什麽呢?相比于沈瑗的精致繁瑣排場,她當初不過算是被匆匆打發了而已。
一起在宮裏幫忙的,還有剛嫁入東宮沒多久的太子妃曹氏,鎮國公夫人和她跋扈的親女張貴鸾,并沈瑗的伴讀,太傅的孫女鄭凝,好讓大公主安心待嫁。
張貴鸾哪裏是誠心來幫忙,不過一心要找機會親近太子,并給太子妃找麻煩。皇後亦有意拿張貴鸾磋磨太子妃,好壓服太子妃的性子。太子妃乃大理寺卿之女,生性清冷剛正,不過幾日便肉眼可見的憔悴下去。
“太子妃也是真夠可憐的,這樣小心謹慎還要處處擔驚受怕的。再這樣下去,會不會又要像先太子妃一樣?”躲閑之時,鄭凝和沈蘊纖關在房裏說私房話。
“真不好說,我還記得姜姐姐剛嫁過來的時候,多溫柔活潑的一個人,才不過兩年的功夫,就病的那麽嚴重。”
鄭凝感慨道:“你家的媳婦是世界上最不好當的,張貴鸾急成那個樣子,真是腦子有問題。”
“她大約處處以她姑母為榜樣吧。”
二人在最危險的地方說最肆無忌憚的話,笑作一團。
笑夠了,鄭凝又道:“你還記得嗎,當初沈瑗的卷子只是寫錯了一個字,她就要來太學,當衆說我‘既無能又敷衍,連這點事都做不好,将來必是個又懶又蠢的婦人’,從那以後祖父也再不敢說沈瑗半點不是,而我為此到現在還嫁不出去。”
“記得,”沈蘊纖安慰她:“不過嫁人也沒什麽好的,你能多陪陪太傅和老夫人,多開心呀。”
“說的也是,”鄭凝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多想想自己有的福氣。你看我們,都不必像太子妃那樣。”
人和人之間,比慘其實沒用的。一旦說起另一個人慘,立刻能想起自己千倍百倍的慘事。可給沈珩當太子妃實在太慘了,沈蘊纖和鄭凝一想到曹氏,立刻心有戚戚,馬上打起精神幹活去了。
而太子本人,此刻正在東宮悠然躺在椅子上,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姬妾懷裏摸來摸去,慵懶對手下說:“名單丢就丢了,他們能拿本宮如何?倒是溫泉行宮還要再加些人手,再加快些,本宮要趕在冬至前将行宮獻給父皇,誰敢壞本宮的大事,本宮定殺他全家。”
芙楹陪着沈蘊纖收拾完要給大公主裝箱陪嫁的各樣珍稀花卉,已經過了晚膳的時辰。沈蘊纖的目光落到一個空匣子上,想了想:“你去禦花園再折幾枝開得好的梅花,若有人問你,你便說是我吩咐的,要為大公主添妝用。”
芙楹道:“現在便是折了,到春日也敗了,殿下何苦費這個心。”
沈蘊纖笑道:“你只管折,我有我的法子。”
許久後,芙楹并雪念拖了極好的幾大枝梅花進來,沈蘊纖吃驚:“你們把樹砍了?”芙楹端過剪刀匣子,無奈道:“管禦花園的公公聽說是給大公主用,親自伐了這許多枝,我們也不好拒絕。”
沈蘊纖端詳許久,剪了幾支極好的,剩下的吩咐她們拿去作花餅和胭脂,不許浪費。她又将這幾支花,逐朵拿蠟油封了,倒懸在窗邊:“到時候他們把蠟珠拆了,和盛開時一樣,插瓶便可觀賞。”
芙楹奉上熱毛巾來,心疼道:“三更了,殿下也該休息了。”
沈蘊纖揉着眼睛,才覺得有些困意:“明天早上無論我耍什麽賴,都一定得喊我起來啊。”
等過了幾日,梅花枝已經幹透了,沈蘊纖将它們小心取下來。不知怎麽,她突然想起鄭凝的話:“你看我們,都不必像太子妃那樣。”
太子妃,姚美人,她們一直像消化不了的石頭留在沈蘊纖心裏,她們為何就要這樣呢?仿佛之前聽人提過,太子妃的父親曹正當上大理寺卿之前,已有兩位大理寺卿死在了任上。姚美人本是未央宮的宮女,快到了放出宮的年紀,在殿中打掃的時候被父皇看上,鴻公子此前還在她面前羨慕過姚美人的“好運”。
沈蘊纖對自己說:“天下委屈的人千千萬,我何必自找委屈。難道沒有管鴻疏,我便出不了這牢籠?”
她将那幾枝花小心放在匣子中,封好蓋子,貼上喜條,放入沈瑗的嫁妝中去。
默默地道了一聲,別了。
一直系在檐下的白玉風鈴,許是因為絲帶脆裂,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沈蘊纖吓了一跳,看着地上滿目玉碎,心裏像被驟然割去了一大塊。芙楹緊張地趕進來,跪地請罪。沈蘊纖說與她無幹。
她立在春華殿門前,目光飛越高高的宮牆,看見有雪花開始飄落。
心空了總會再長出來,日子走到盡頭還要再過下去。
這世界上苦命的女子多的是,各人有各人的眼淚。人要學會自己安慰自己,不能先跟自個兒過不去。
出宮的時候是臘月二十七,雪已經下大了,這是京中難有的一場大雪。沈蘊纖走出宮門,恍惚間看到好像是管鴻疏撐着傘在等她,一如從前在太學的時候。可再一看,那人是衛忠,傘上、身上已經薄薄積了一層雪。
芙楹低聲道:“奴婢昨夜傳信給府裏,說殿下今日回去。”
沈蘊纖動了動唇:“天這樣冷,以後不要做這種欺負人的事了。”她揚起合宜的笑容,迎上前去:“侯爺等多久了?快上車暖和下吧。”
衛忠有些恍惚地看着她,三步并兩步走過來,不知道是不是被凍得更傻了,她喊了他兩三聲,他才想起來手上舉着傘,遮在她頭上,護着她上馬車去了。低頭看她手凍的通紅,想要去握一下卻忍住了。
二人靠在車內閑話,路過珍膳坊,吩咐人帶了炖羊肉鍋子回府。公主府外,鴻公子正領着下人侯着,府門透出暖光來。
玉昌公主府的正對面,沈瑗的玉昭公主府已經快建成了,縱使深夜也有匠人進出忙碌着。沈蘊纖踏入府中時回望了一眼對面,對自己說,不要害怕。
除夕夜,公主府上下都置了酒席,放各人玩去。今歲大年初一便開科,徐缙已經被關在國子監待考。沈蘊纖、衛忠、鴻公子,并芙楹、雪念圍坐在一起玩酒令。
到了吉時,芙楹出去吩咐人點煙花,回來搓着手說:“今晚發生一件奇事,門房說有位公子在門口往府內張望,他們問來者是誰,這公子卻走了。奴婢剛剛去看過,院外地上有來來回回的腳印,也不知在幹什麽。”
沈蘊纖想了想亦不知道是誰,便晃晃喝高了腦袋說:“不管了,我們繼續玩。”
鴻公子喝上了頭,揪着衛忠行酒令不肯罷休,芙楹和雪念在一旁玩交繩。沈蘊纖看着他們傻樂,越樂越覺得頭暈眼花,手腳冰涼,終于“咚”得一聲喝醉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