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花瓷（二）
青花瓷（二）
符晴在剛嫁給燕王的第三年，回到京都省親。
那時這天下當權的還不是獻王李敬，而是獻王年幼的侄子李聿。獻王坐着攝政王的寶座，眼睛仍是發饞，腹裏攢着蜜箭，想把那皇位上坐着的小兒蝕穿。那時，誰能想到溫文爾雅的、對小皇帝諄諄教誨的攝政王，翻臉時會是後面那般無情？
史海鈎沉，将來世人對這位攝政王的評價是褒貶不一。獻王李敬必然不是真善，但未必是真惡，一個人若沒有真正掌握過權力，嘗到過權力的滋味，他能有資格說自己不是壞人嗎？這是難以驗證的。在一個人沒有資格變壞的時候，他當然只能做好人。
符晴不喜歡待在符府裏玩，不喜歡那些經商的東西，她年輕時喜歡跑到方大将軍府裏找方将軍問武功之事，問到興了還會上手學，方将軍也耐心教她。可是這次省親回來，卻有件尴尬的事：方将軍是北伐有功才獲得了如今功勳，而北伐……伐的正是燕王的父輩弟兄……符晴不知回京都這趟還該不該去見方将軍，若是不見，将軍好歹算她師傅，年事已高，下次再見又是何時；若是見，那她定然不方便帶夫君同去，不知燕王是否會怪她。
幸好，她還有猶豫的時間。馬車從燕地來到了符府門前。符晴看到自己的爹娘和妹妹早就守在門口，還沒下車就哭了出來。娘走在最前面，直接抱住了她。她看着娘背後的爹，嚅嚅地叫了聲爹。符老爺子背着手，一直看着她，眼裏滿是疼惜，不過他似要維持一家之主的尊嚴似的，不肯讓自己在此時掉眼淚，作摟摟抱抱的兒女之态。妹妹符映對姐姐并不特別關注了，眼睛早就盯在了姐姐帶回來的姐夫身上。她打量着燕王的身姿，朝他喊道：“你就是我姐夫？”
符晴替兩邊都介紹過了以後，雙方便入府用飯。符映走過來，挽起她的手，拖着她走在了最後一排，而且走在了燕王的後面。符映低聲問道：“阿姐，他看着好兇啊，他對你好嗎？”燕王內功深厚，符映這話當然傳到了他耳朵裏。
符晴也知道他聽到了，怕符映說話得罪了他，捏了捏符映掌心，柔聲道：“他對我不兇，他對我很好。”不料符映卻沒讀懂她的意思，接話道：“姐你掐我！我知道了，姐夫肯定兇，阿姐不敢惹他生氣，我們以後再說悄悄話！秦哥哥有好多話叫我帶給你！”
符晴看着燕王的背影，那不為所動、毫無波瀾的模樣，她的手有些發涼，想着晚上再同他解釋好了。
這頓飯結束後，符映還纏着符晴要同她一起睡，被娘拎着後領子罵她不懂事。符映悻悻作罷。娘親早吩咐了下人将她嫁出去前住着的地方打掃幹淨，牽着她的手說了好一堆話後，才不依不舍地将她還給燕王了。爹娘當年不願她嫁給燕王，雙方差點斷絕關系，但木已成舟，符晴總願意相信這坎遲早能熬過去的。她卻不知道這層膈膜，不僅在爹娘心裏發着青、淤着紫，被燕王看在眼裏，又是另一種不舒服。燕王本來不在意符家人如何看待自己，但心裏有印象和眼裏見實證是兩回事，他這次陪着符晴省親，多了一種不安的感覺：符家反對他娶了符家女兒，恐怕不只是因為他是異族人那麽簡單。
夜裏，星星在窗外忽明忽滅，像二人心間的鳴奏曲。符晴主動貼過去，燕王還是摟住了她。
“阿晴，在嫁給本王前，你還喜歡過誰？”
哈，果然，他真是這樣問的。符晴的心頓時絞做腸子模樣，明明是自己身邊的人在喝醋，她的心裏卻直接發起酵來，還來不及升到臉面上的淚在心裏就堵成了鹽漬，腌了她的心。
得不到符晴立刻的回答，燕王心裏涼了一截，感覺到懷中人的身體有些僵硬，他忽然不肯輕易得出答案，想撥開符晴擋眼的頭發：“你又這樣，開始忽冷忽熱了。讓我知道你以前喜歡的人什麽樣，我有空學他。”
符晴擡頭恨恨瞪了他一眼，饒是他這句話比上一句還該死，她抓着他那只放在她臉邊的手，往他手背上掐過去。燕王不知符晴為何要發火，低頭看着自己手背上霍然青了一塊，像被蛇咬了一口。燕王心想：好，你這情人我是問不得了。
燕王撅着今日這覺是睡不好了，他脫開攬着符晴後背的手，就要從床畔坐起身。符晴又從身後抱住他，憋不住哭道：“你聽到我妹妹說了幾句不着邊的閑話，就誤解我的心意。我是什麽樣的女人，符晴這輩子只會喜歡一個人，也只嫁給這一個人。”她的手摸着燕王手上被自己掐出來的傷，想透過這層皮安撫他的心一樣，淚水嘩嘩地掉在他後背，“……死人，我只喜歡你。”
Advertisement
---------
“坐在這院中吹冷風做什麽？”燕流哀一打眼，看見林琴薦抱着自己坐在那臺階上，頭斜着，好像在打盹似的。他的聲音便從頭兩個字起陡然降低，變成自說自話一樣。湊到林琴薦跟前，才發現林琴薦沒睡着，呆着眼，正看着自己。
林琴薦忽然問他：“這些年你有沒有給我寫過信？”
燕流哀頓住。
林琴薦站起來，手有些凍，蜷在衣袖裏，他一邊自握自的手，一邊道：“就這個問題上，你能不能暫時別裝你不認得我？”燕流哀雙手抱起肩來，圍着林琴薦走了兩大圈，然後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我連看上的姑娘都沒寫信，我喜歡的人我都不寫信，怎麽會給你寫啊？”
“進屋睡覺。明日早起，我有公事交代你辦。”
林琴薦看着自己的月下孤影，想着：是了，我多想了，他留着我的藥箋，或許只是留證要拿我的把柄，或是其他緣故；他一直都清楚我在哪裏，如果真的想和我當朋友，不至于這麽多年一聲都沒吱，一面也不出現。
他看着天，不禁苦笑。師父，你叫徒兒提防着不跟此人當朋友，徒兒其實沒有這個本事。
他轉身走進了房門。同時，房門正對着的，最邊上的一處窗扉，關上了一條縫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