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玲珑玉(三)

玲珑玉(三)

北交巷口。

今日是收付玉髓的日子。阿丘和夥伴們一起在作坊裏打好家具、文具。他用一支毫筆在水池裏洗着墨,那池中還長着衰弱的一株草。

阿丘遠遠看着池中倒映出人閃過的影子,像抹過去一道皮影。“劉老板,我們之間,不用這樣猶抱琵琶半遮面吧。”阿丘看着自前方樹上降落一個人,背着光走過來。

阿丘也不看他臉色,道:“接頭的來取過貨了,事也辦成了。只差您一紙狀告遞給京都衙門,告這閱卷主審官和副審官。燕太傅只會以為我們是要讓春闱出岔子,影響到太子殿下在皇上面前的面子。他必然會把秦修撰當棋子扔出去,殿下和我只需要讓他在扔出去的時候,手上燙掉一層皮下來,露了骨,且要叫他這異族人的身份再被揭穿一次,為世人所……”他突然止住,看了一眼眼前人的神色。

暗夜中微弱光影仿佛在眼前人的嘴角上刺出一個飄閃的蝙蝠。這人似乎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忽然眼神一移,身形一疾沖,躍到阿丘背後的巷中死角裏,提出了一個人來。

他只是提着那個人在空中抖了兩抖,就感覺那人吓得快要魂斷,皮膚像一層薄紙一樣,會被他一抖摟就破碎。還沒吓尿。已經不錯了。他信手一扔,将那人摔到阿丘跟邊,然後緩緩走過去,幽幽地道:“有人偷聽,你早就知道,我不提醒你,你還由着我裝傻?告訴我,他是誰?”

那偷聽阿丘與神秘人談話的,自然是悄悄溜回北交巷的方沉了。他認得阿丘,從前他在北交巷中初來乍到讨生活時,還是阿丘給了自己第一個饅頭,然後教自己用刀殺人。他心裏認阿丘是自己的老大,只是後來阿丘不常待在巷子裏,總是神出鬼沒,好幾個月不見蹤影,巷子裏的混混們喜歡欺負他,他受了傷就跑到杏方館裏蹭林大夫的良心去治病。這次他鬥膽回到北交巷,原本沒指望真的遇上阿丘。他更沒想到不僅遇到了阿丘,還遇到了這麽個喜怒無常的怪人,弄不好自己會小命不保。他這時格外懷念林大夫給他包紮傷口時候溫柔的撫摸,林大夫并不對着他笑,可是他的動作,他的聲音,都讓他覺得林大夫在笑,像打更人回到家中喝的一碗姜茶。

林大夫的溫柔不是世故的,而是天真的。只要你是他的病人,他就會義無反顧地對你好。方沉不知道,這是林大夫對林毓報恩的一種方式,那就是把從林毓那裏傳承過來的醫德,盡善盡美地傳承下去。林大夫本身不是個多情的人,甚至不是個絕對溫柔的人,這就不能夠為方沉所知了。而此刻的方沉呢,心裏七上八下,腦子裏咣咣地閃過林琴薦的臉。他想:簡直跟用月光縫出來的一樣,上哪找這樣幹淨的人呢。

越是思念林琴薦的好,方沉就覺得眼前冷漠着的、不動彈的阿丘,和不屑打量着自己的神秘人是那樣可怖。

還是阿丘打破了沉默。他朝着方沉問道:“你跑去杏方館當學徒了,還跑回來做什麽?”

方沉才回過神來似的,對着那神秘人磕了兩個響,竟把那神秘人弄笑了。方沉不知他是何意,又轉頭來對着阿丘。他爬過去拉着阿丘的衣角,解釋道:“我是想來北交巷,和你們一起做生意。”他當年沒學到怎麽賺錢,光顧着親近心中神祗。這話是同時對兩個人說的。他用餘光瞥着那神秘人的眼色,只是這次恰又是背着光,方沉什麽也看不見,心砰砰的跳,這時要是有道化骨綿掌按在手上,能将他手掌擰折的同時擰出一道汗來。

神秘人突然笑了,道:“杏方館的學徒?留着他!”

方沉如臨大赦,欣喜、慌張都溢于眼眶,竟然哭了出來。

阿丘卻是心下一凜,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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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流哀從東宮正殿出來,走回自己房門的時候,看見門檻處的一道新腳印,他有些疑惑,這刺客是換了?還換了個這麽低級的?莫非是空城計……

他夾緊了手中的袖針,朝着自己房門走去。

剛将房門推開一道細小口子,卻是瞧見一黑衣人坐在自己書桌前。他看這體形,并不像前幾日頻繁擾他之人。

燕流哀道:“不知這位仁兄深夜前訪此地,所為何故?”

方沉對着燕流哀扯下自己面巾。燕流哀微微一驚,還沒說話,方沉就道:“有人把我送到這宮裏來害你,我不知道你怎麽得罪了那幫人,你能逃就快逃吧。”

燕流哀道:“送你進宮來的,是哪些人呢?”

“正陽門的小桂子,東宮的阿福……”方沉猶豫着要不要說出阿丘的名字,沉默了數秒,和燕流哀幹瞪眼。

燕流哀笑道:“這兩人還用你來說。”

方沉呆住。

燕流哀走過去把面巾給方沉系上,伸手做要拍他肩膀的動作,卻是在他肩頭打了一下,同時捂上了方沉的嘴。方沉肩口的傷又裂開來。燕流哀将他衣服撕開,見他肩上毒血出了幹淨,然後掏出自己懷中的藥瓶往上面撒藥。方沉來之前是被神秘人下過毒的,這下就清除了。他心中對這男子湧現一絲感激,兩道眼淚掉下來,砸到燕流哀手上。

燕流哀看着他道:“疼的?”

方沉咬了咬牙,點點頭。

“你現在回杏方館不安全,先在我身邊待着吧。”

“林大夫明天見不到我,肯定要害他擔心的。公子,不,求太傅把我送回去。”

“哪個林大夫?”

方沉指着燕流哀書桌前那一疊剛被林琴薦翻出來過的藥箋,道:“林琴薦林大夫,這些藥箋就是他寫的。”

林之晴的話忽然晃進燕流哀的腦海裏:“有個人喜歡纏着我師兄,我師兄還愛理不理呢……”

“是你。”

方沉一時間沒聽明白,應道:“是,我是他新收的學徒。就幫林大夫打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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