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紅鵑啼(一)

紅鵑啼(一)

那夜林琴薦的病房外,相隔十年未見的兄弟終于碰面。

燕流哀的目光只震驚了一瞬,接着便回歸平靜。

而燕流亭則用精細的目光在燕流哀臉上逡巡着,像一個商人打量着一件瓷器能值多少錢,想從他身上的氣質痕跡裏弄清是多少年前出土的。

“沒想到吧。”

“什麽沒想到。是你該沒想到,該可惜我十二年前沒有死在千機崖下。”

“哥,你說,我們兩個現在,誰長得更像爹?”

“你不是一直跟爹說,我不是爹的親兒子嗎,我沒有爹,沒有弟弟。”

話雖是這樣說,但他在燕流亭身上的眼神也沒有移開過。說實話,他并不覺得這個弟弟有多陌生,因為,十幾年前他也不從曾覺得自己真正對這個弟弟熟悉過。他那時還天真得很,以為自己就算不和這個弟弟親近,弟弟也不至于真的要害死他——當時他武功遠遜于弟弟。若不是因緣去了南朝,皇後怕他失血體弱活不久,逼他勤習武藝強身健體,他說不定真成懶秧子。

“你難道真的不好奇,誰是害死你娘的兇手?”

“我才不信你當年的話。會害死我娘的,只有你和你娘。”

“我娘那時何必殺你娘!”燕流亭的語速忽然激動,讓燕流哀眼神裏閃過一絲疑惑。“你娘那時已經失寵,父王跟她感情早已破裂。我娘若還要加害她,豈不是引火上身,落得不幹不淨。”

“你娘本就不幹不淨。”

“哥,你不要忘了,你還在皇城通緝榜上。今天我不是來和哥哥吵架的,我想和你談一筆生意。”

“哦?不會是要我自己殺了自己吧。”

“哥,不管你信不信,害死你娘的人,其實在南朝皇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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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流哀盯着燕流亭的眼神裏兀地鑽出一絲冷意,像刺芒一樣,想捕捉着燕流亭臉部每一絲顫動,判斷這人到底有沒有說謊。

“如果哥你當年多求我一下,賣一賣可憐,說不定我十二年前就告訴你真相了。你也不用認賊為師,還給仇人的兒子當血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燕流亭的笑聲如淩空撒下的鹽粒,滴滴答答地在燕流哀心尖上舞蹈。

“如果他們是我的仇人,那豈會養虎為患,讓我在宮裏待了十年,就算是想要一個藥人,花幾年再叫林毓栽培一個就是。”

“父王當年原本打算把你送去符家養着,想着對青姬盡最後一點情意……”

不,不……這跟燕王十二年前在牢裏跟他說的話不一樣……燕流哀的心顫抖起來,到底哪個人說的才是對的?

“是王國師親手把你娘推到父王的身邊的。父王那時看中了你娘的美貌,和國師做了筆交易。當時的國師還不是國師,只是個禮部尚書。他那時已經暗中投靠了獻王黨,并且幫着獻王密謀要造反。父王本來答應王輔成在娶了青姬之後,就對南朝發兵,廢帝禦駕出征,他好趁機收取京師,斷掉廢帝的後方補給,這樣廢帝遲早都會死于北疆的枯草之中。可是他沒算到你娘和父王的感情破裂得太早,父王對王輔成提出了更多的條件,那時幸好娘出現了,替王輔成安撫了父王……你娘是自己憂郁積勞而死的,她生你的時候,就已經難産了,落下了毛病……”

燕流哀強睜着眼不肯眨動,想讓那點升起來的水光快快蒸發掉,他可不想當着燕流亭的面落淚。娘親的死因,他其實有猜到過。也許,沒有任何一個直接的兇手,但或許,娘親身邊的每個人都是兇手。他咬着牙,道:“你說這麽多,我還是沒聽出來,我有哪點值得你抛開要殺我的立場來跟我合作?”

“條件當然有。你不是想當一個堂堂正正的‘死人’嗎。哥哥,我給你這個機會。去宮裏親手殺了你的仇人,然後留下一具易上你的容的屍體。刑部的人自然會懂如何做。”

“為什麽幫我?”

“王輔成言而無信。他給父王的要降低朝貢數量的承諾,并沒有兌現。我們需要換一個合作夥伴了。”

“聽來聽去,是讓我去送死吧。我十有八九無法成功,到時候再借用我的身份大做文章。燕王之子刺殺南朝權臣,兩國便有了交戰的理由。到時候你們再求和談判,比再換一班南朝的書生更便宜,不是麽?”

“你若不答應,我便殺了你心愛之人。”

“他?我只是想騙他的心,讓他幫我治病。我十二年前生吞了狼心,練功時偶有急火攻心。他知道救我的秘方,一直拿着這個牽制我呢。不然你以為我會看得上這種平平無奇的柔弱大夫?”

毓紫這時搭話道:“主人,小娃娃說得對,他認得那小大夫那麽久,都沒有把那小大夫吃過。”

這話看似是一種侮辱,然而,卻對除去燕流亭心中的懷疑很有用。作為一個男人,他無法想象會有男人愛着另一個觸手可及的人時,能忍受十多年不碰那個人。

“我願意跟你合作。”

燕流亭眉毛一抖:“真的?”

“我不管你信不信,我說最後一次。我真的對權力毫無興趣。請你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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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黑影,如飛梭一般,閃到了皇宮的屋檐上。

宮防跟他預想的一樣有所加強,皇帝新請了一兩個大內高手輪流守着夜。燕流哀一刻不敢松懈,緊張地調動着自己的感官,不放過任何一絲可疑的能威脅到自己生命的氣息。他盡量避免躍到會被月光投射出長長影子的地方,這需要精妙的計算,更需要豐富細膩的經驗。

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沒碰到一個高手,就來到了皇後寝宮的牆外。他用銀針紮在了牆上,發現牆上沒有塗毒,于是翻過了牆。庭中竟無宮女看守。他暗道不妙,估計還是有人專心設計了要等着他來到此地。可是自己這趟是跟燕流亭通好了氣來的,除了燕流亭,這世上還有誰想要謀害他燕流哀的性命呢?

他走近內庭,運功聽着四周的聲音,發現唯一的細微的喘息便從皇後居室裏發出。燕流亭不是告訴過他,今日皇帝沒有翻皇後的牌子麽?難道自己又被燕流亭算計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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