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紅鵑啼(四)

紅鵑啼(四)

燕流哀從杏方谷出來後,路過一條溪流,他就走到溪邊,掬起一捧一捧的水往自己臉上澆。他忘了自己是個有武功的人,像一個玩水的孩童一樣,溪水沖到他眼角,和別的東西混在了一起。

玩夠了,他就靠着一棵大樹,竟然睡上了一覺。

可惜沒睡熟。

一陣熟悉的胭脂氣襲來。燕流哀沒有睜眼,他唇角輕輕勾了勾。來的人是毓紫,她看到燕流哀全身濕淋淋的,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将自己想撲上去愛撫他的沖動平息掉,道:“你看你,都濕透了。”

“那要多虧姑娘放水了呀。”

“你說的是什麽,我可一點聽不懂。”

“你聽,江河的聲音。”

“……”

“聽出什麽了嗎?”

毓紫瞧他有幾分瘋氣,此刻是真的像個撒嬌的孩子一樣:“我看你是心情掉到了地獄裏,所以聽見無常爺對你招魂了。”

“河流在唱歌。是江籁。”燕流哀喃喃道,“我也一樣,流哀,我的一生就是首挽歌。這麽說是不是太悲觀?”

“小娃娃,你知不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裏?”

“不是在符家的商車隊上嗎?”

“不,是在燕行宮裏的營帳裏。我第一次見你,是你被燕王罰跪在帳外。”

“父王罰過我很多次。我當時應該很小。我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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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英姬孕期肚子太大,不能侍寝。你父王和青姬吵了一次架後,他走到我們軍妓帳子裏去,找人洩火。他挑中了我,吩咐我跟着他到他營帳裏去。我就是去他營帳的路上,見到了你。”

“你當過軍妓?”

“那時和母娘鬧翻了。母娘有了新寵。新寵你或許還記得,是當年那個喜歡穿青色衣裳的綠珠。母娘把我派遣到了最低等的軍妓群裏,而且是被發配到最遙遠的北疆。最開始我在月牢裏被那群最缺女人玩的士兵們淩、辱。說起來虧得你父王當時不知起了什麽興,要把北疆所有軍妓都召來挑選一遍。我才有機會從那陰森黑暗的月牢裏脫身。”

“父王寵幸了你,你怎麽後來還跑到符家商隊去了呢?”

“哈哈,因為我發現,你父王也把我當成替身,”毓紫突然扭曲地笑了起來,笑得扶住自己的腰,好像怕自己會笑得背過氣一樣,笑了好久她才停止,定定地看住燕流哀,像透過燕流哀,看到了另外一個仇恨的人,“而且是同一個人的替身。他是看我有幾分像你母親,所以寵幸了我。那天我見他的時候,我是最後一個去挑衣裳的。別的妓女都覺得綠衣裳難以穿出亮點,最後挑剩給了我。可是這卻幫了我一個大忙。因為,我最擅長穿綠衣裳了!秦修雲是我多年恩客,他最愛我穿綠……你猜到了嗎,接下來的你都猜到了吧……”

燕流哀嘆了口氣:“他們都愛我娘,卻個個都不知道如何好好去愛我娘,到頭來都是折磨自己折磨別人。所以你那次把我從商車上抓走,不是偶然,是想用我來要挾父王獲得什麽嗎?”

“怎麽可能,我真的只是想讓你當我的男寵。那時候我恨毒了你娘,一想到能把他的兒子騎在身下,我的身體就火燒起來。”

“那你當年為什麽沒動手?”

“因為我想等你愛上我。奪取你的身體僅僅是踐踏你的尊嚴,可是蹂躏一個人的心,才是最不可饒恕的事情。”毓紫認真地用眼睛臨摹着燕流哀俊美得不可一世的容顏,“我以前愛慕強者。秦修雲和你父王那樣的男人,我都期盼過他們能救我。可我現在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像他們一樣有着迷人的外表,有着虛榮的名利,我喜歡你每次看見我,眼神裏從來沒有流露出對我身份的輕視,我在和你相處時,才感受到自己被當成一個真正的女人來尊重。”

“毓紫,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你不要對我有期待。”

“你想不想看,我‘鬼面’下的真容?”

“如果你把你的‘真容’當成你袒露脆弱和展示信任的方式,那你不要給我看。我沒法對你負責。你也不要用這種付出來當做和我交換感情的資本,我不接受。”燕流哀這時從樹下站了起來,慵懶地捶了捶自己後背,似是打算走了。“我以為燕流亭派你來善後殺了我呢。他現在不急着殺我是吧,我再茍活一下。”

“我是偷偷來看你的。這次我偷溜出來,意味着我不可能再回去了。你,是不是要去北疆?”

“我去北疆做什麽?”

“我猜你要去把林家的那個姑娘救出來。”

兩人相視而笑。

毓紫道:“我們也做個交易吧。我比燕流亭講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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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璃笙最近經常孕吐。一開始燕流亭讓侍衛往帳子裏送痰盂。軍醫說王妃是心思郁結,不宜在封閉空間裏久待,需要多在曠野中散散步。燕流亭準許了。于是林璃笙每日中總能有兩個時辰是不用待在行宮裏的。雖然燕流亭并不許她跑太遠,但侍衛們顧忌着林璃笙的身孕,經常不敢對王妃的意思表示忤逆。林璃笙每一次出去散步,都多離開行宮一點點,像是一種戰術。

“那頭是什麽地方?”

一片生滿青草的河對岸,有間破敗的小草屋。小草屋邊有廢棄菜畦的舊跡,一只烏鴉在上面盤旋了一陣,飛走了。

“那邊是大王故人的墓地。”

“那我可以去祭拜一下麽?”

“這……大王下令對岸是不許人未得命令靠近,不然……”

林璃笙抱着肚子,沒再做聲,往營帳的方向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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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她聽見細細的沉穩的腳步聲,差點以為是燕流亭回來了。她身邊的侍衛倏地通通倒下。靠近她的人道:“林姑娘,你願不願意回南朝?”

林璃笙正在案上執筆寫着什麽,她擡眼看了來人一下,就低頭繼續寫。“我想過很多人來救我,沒想到會是你。看來我夫君沒有成功殺了你。他又失敗了。”

她停了筆,道:“你确定你能把我帶得出去?如何帶?如果不能全身而退,你還是趕快獨自離去吧。真被流亭抓在手心裏,你會生不如死。”

“別擔心這個,林姑娘,快跟我走吧。”

林璃笙跟着燕流哀上了運酒車裏。酒酵的氣味原本讓林璃笙有些擔心會刺激孕吐,但她躺着的酒壇裏卻是放着特制的藥包,她聞着那藥味,覺得漸漸安神下來。她心裏有點高興,為自己的師兄林琴薦感到歡喜,師兄沒有愛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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