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紅鵑啼（三）
紅鵑啼（三）
燕流哀來到杏方谷的時候，他走了好幾裏路，都沒見到人影。難道已經有人來過杏方谷了？看周邊的房屋并沒有被損毀，他還是稍稍松了口氣。
他日夜兼程地趕到這裏，在一小屋旁邊的墩子上歇了一會，恢複了一點體力後，正要繼續往山谷深處走。這時，他聽見前方有腳步聲。此時是深夜，這些臨時搭建起來的木屋中都被他察看過，确定了并無人居住，誰會在這時候出現？
他屏住呼吸，閃出道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眼前行色匆匆的人。他沒想到，抓住的這人竟然是鄭書令！
他從鄭書令懷中搜出了一堆名帖，他掏出的第一個名帖竟然就寫着林琴薦的名字。他狠狠地剜了鄭書令一眼，像一只狼一樣投去鋒利的眼神，令鄭書令幾乎不敢直視，兩腿瑟瑟，幾乎要當場尿失禁。“王輔成讓你來的？”燕流哀從牙縫裏擠出來這句話，陰森森地紮着人。
鄭書令戰戰兢兢地不答話。燕流哀拿毒針逼在他的脖子上道：“林丘遠媽的王八蛋！他連杏方谷的位置都透露出去。”
“不，不是林丘遠說的。是我跟蹤京都的兩個杏方館的大夫回來才找到杏方谷的。”
兩個大夫？看來是林琴薦和方沉。
“鄭書令，我兩年前原本放你一馬，可惜啊，你又落到了我的手裏。”
“什麽……”話音未落，毒針已經深深紮入了他的氣管。
在鄭書令的屍體倒下去的一剎那，燕流哀森冷的眉目卻忽然融了冰似的，頓時露出神光。因為他忽然看到林琴薦出現在眼前。他正想朝林琴薦走過去，卻看清了林琴薦臉上忌憚的神色，好像他正在審判着他，仿佛他才是那個闖進谷裏來不懷好意的陌生人。
“他是來這裏治病的病人。他說他要報答杏方谷這些年來對他的恩惠，願意給我們以支援。可是你把他殺了。”
“病人？你給他診過幾次？他是你的仇人，就是他當初出賣了你爹你娘。”
林琴薦看着燕流哀的眼神除了陌生之外，更添一絲冷意。
“你又想弄什麽花樣？”
燕流哀繞過鄭書令的屍體，走過去，他走一步，林琴薦就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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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看見我和之晴……那是假的。”
林琴薦對着他扯出一個可憐的笑來，月光打在他的臉上，如掉漆般的影子散落在他眼角以下，倒像是淚痕。“你以為我會信你？你們這種人就是這樣，得不到的愛就想要拼命得到，得到了就會棄如敝履。璃笙嫁到北疆之後，每月都會給京都寫信，方沉告訴我她這個月第一次沒有寫信。我和方沉本來要北上去找她，但是我收到了師傅的傳信，所以我回了谷。我現在覺得，我中了人的計。有師兄傳信告訴我，他在本要從相國府營救師傅的那日，看見你把師傅劫走了。一定是你對師傅威逼了什麽，師傅才不惜命地回了相國府，用召毒蟲的技法，和府中的國師同歸于盡了。是我師傅告訴了你杏方谷的位置，對吧？現在名帖也在你手裏了……燕流哀，你現在滿意了嗎？你告訴我，你現在滿意了嗎？！”
燕流哀聽得腦子裏烏雲密布，一會兒是轟隆隆的驚雷炸響，一會兒是凄凄厲厲的暴雨。他聽明白了，原來這才是燕流亭坑他的最終路徑。沒錯，燕流哀可以當一個平凡的“死人”了，可是他再也證明不了自己清白，再也沒有可能被原諒和被愛了。
他趕了這麽久的路，突然覺得真的累了。這一生，好像都沒有這樣累過。明明他一直都渴望追求幸福，為什麽到頭來都是自作孽呢？
他眼裏的光絲絲縷縷地溢走了，像被吸了魂一樣。他閉了下眼，再睜開的時候，忽然流露出一股狠毒的倔強，似要燃燒一切、摔碎一切。
“林琴薦，我對你所有的好，通通抵不過我對你的一次壞是嗎？”
這一句話同時命中了兩個人的心。一個是把自己的心剖開了，揉碎了露出的腐肉，一個是心髒的傘殼斑駁了，一擊就裂了縫，血淋淋地漏着孔，再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把他吹得心窩直顫。
面前的人好像哭了。林琴薦看到一滴晶瑩劃過。他心裏開始動搖，右手不自覺地擡了一下。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居然是他先問出來的。
林琴薦喜歡了他十多年，到頭來被問這種問題。他那只手顫顫地搭了過去，摸到了那個人的臉。燕流哀不舍地往他手上靠了靠，兩個人在一種詭異的絕望氛圍中，維持着這個姿勢。過了一會兒，林琴薦道：“你是一直在我心裏的。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有這句話就夠了。
燕流哀心中擰上的死結，忽然搖晃起來，一下一下地擊打着自己的心髒。他把林琴薦摟進懷裏，用力地吻住林琴薦的嘴唇。林琴薦也失控地回應着他。仿佛兩人剛才不是在吵架，不是在說着傷心的狠話，而是在彼此訴說着無畏的誓言，所以才如此情濃地抱在一起接吻，舍不得分離，不想睜開眼睛，不想看清楚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隔閡，不想面對被對方誤解的現實。
林琴薦突然推開了燕流哀。
“你快點離開這裏。下次再見面，我真的會殺了你。”
燕流哀沒有動。
他看着林琴薦，林琴薦也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兩人就這麽沉默地對峙着。
林琴薦眼裏流出眼淚，似乎是急得，他像個被搶了最心愛的糖果的孩子一樣，沖着他怒吼：
“你走啊！”
“你和方沉在一起了嗎？”
林琴薦的淚痕粘在臉上。他覺得有點狼狽，吞咽了一會，吐出一口氣道：“我會對他好的。”
“好。”
燕流哀就這麽走了。他沒有用輕功，一步一步地，簡簡單單地轉身，離開。林琴薦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像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麽一樣，只是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他蹲到地上，沒有再哭，只是疲憊地機械地抱住自己的肩膀。他感到地上多了一道影子的時候，一擡頭，發現燕流哀折了回來。
“你們杏方谷的名帖，物歸原主。”
燕流哀蹲下來，把名帖都塞進了林琴薦的手裏。林琴薦的淚砸到他的手上。燕流哀塞完後毫無留戀地迅速把手縮回了。
“以後我還會在你心裏嗎？”燕流哀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林琴薦愣愣地看着他。
“記得恨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