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秋(已替換

第6章 秋(已替換

回到家已經夜裏九點了。

栗昭手上拎了一大兜水果,掏鑰匙時費了半天的勁。

這水果是梁西檐買的,本來說好了一起回來拿衣服,結果也沒來成,被他那位叫江樾的同事一個電話喊回了公司。

上了二樓,先在玄關換鞋。

客廳燈很亮,玄關這邊也沾了點光,栗昭便也沒開燈。

剛把換下的小皮鞋放鞋櫃裏,黃女士就出現了。

她站在玄關轉角處,一手搭架子上:“要你相個親,又這麽晚才回來。”

“才九點多,哪兒晚了?”栗昭無語,“你每天晚上刷短視頻都要刷到半夜十二點好不好。”

繞過黃女士,她提着一兜水果先去廚房,準備把這些東西分類放冰箱保鮮層。

黃玫跟到廚房門口,倚着門看着她動作:“你今天什麽情況?”

栗昭半蹲着,疑惑看她:“什麽什麽情況?”

黃玫:“你蔣阿姨侄子怎麽說你有男朋友?”

“哦,那是梁西檐。”栗昭拿水果刀拆包裝,“這水蜜桃就是他買給你和我爸吃的。”

黃玫現在沒空管水蜜桃:“你說你相個親,怎麽還把西檐帶上了?”

“就碰巧遇到了啊。”

Advertisement

提起這個栗昭就來氣,“你知道蔣阿姨那侄子有多離譜嗎,整個一媽寶男,長得還醜,我都無語了,給小姑姑看了都得嫌棄。”

黃玫瞪眼:“什麽媽寶男,你蔣阿姨可不是這麽說的,說她這侄子又顧家又孝順……我知道你眼光高,但你都奔三了——”

“媽!”栗昭簡直要崩潰,“奔三怎麽了,奔三犯法嗎?”

“而且你能不能別每次我說點什麽都先想着反駁我?我都工作好幾年了,又不是小孩子。”

被她這麽一堵,黃玫哽了一下,想再說點什麽,栗昭已經關上冰箱門出去了。

梁西檐買的一堆東西裏有盒果切,這玩意不能久放,怕過夜就不新鮮了,栗昭便把它單獨拿了出來,拿到客廳茶幾上。

栗炜明正坐在一旁沙發上重溫一部好幾年前的諜戰片,這會兒閨女過來,他愣是半點沒分心,一雙眼睛從始至終都放在電視屏上。

栗昭喊:“爸。”

栗炜良吓了一跳,扭頭看她:“啊?什麽事?”

栗昭說:“梁西檐給你們買了點水果……”

“噢噢行,”栗炜良定了定神,一顆心又撲電視裏,“你放那兒吧,我一會兒吃。”

栗昭有些沒脾氣地看他一會兒,翻出商家送的叉子插果肉上。

“你跟他說什麽,”黃玫抱着胳膊站沙發對面,嫌棄道,“一天到晚不是釣魚就是看電視,什麽事都不管。”

栗昭不接她話茬,只說:“那我先回卧室了。”

“哎,我跟你話還沒說完呢。”黃玫瞪她。

她擡下巴指指沙發,示意她坐下。

栗昭當沒看見。

頓了下,黃玫才問:“你蔣阿姨那侄子,你真不樂意?”

“不樂意,我真不樂意。”栗昭忙說。

見黃女士有松口的跡象,她語氣也軟了些:“我知道你急,但這種事急了也沒用不是?我也不能随便找個人嫁了對吧,那萬一對方人品差,你和我爸更得急了。”

“話也不是這意思,”黃玫找補道,“相親相上了總也得談一陣互相了解了解,又不是相完立刻就要你和人結婚。”

靜了會,見栗昭不搭腔,她又說:“你蔣阿姨那侄子不行就算了,沒事,我聽說游校長的兒子最近也在相親。”

“游校長你知道吧,就你讀小學那校長,你小時候放學迷路,他還送你回來過。”

“他兒子你應該也認識,初中和西檐一個班的,以前還一起……”

“媽。”栗昭打斷她。

電視機裏的聲音聒噪混亂,頭頂的燈光晃得她眼睛生疼。

她閉了閉眼,才說:“我想搬出去住。”

黃玫愣住:“家裏住的好好的,搬出去幹嘛?再說了你公司又不包住,你出去還得租房,租房子多不舒心,既要看房東眼色,又得花錢,嫌錢多啊?”

“可是這兒離我公司實在太遠了,每天上班通勤都要一兩個小時。”栗昭皺皺眉,“而且我也不小了,我也需要一點私人空間。”

“怎麽?你這是拐着彎說我管太寬呢?”

“我不是那意思——”

“随便你什麽意思,”黃玫冷笑,“行啊,搬出去可以,結了婚就能搬了。”

“媽!”栗昭崩潰,“我今年二十六了,不是十六歲。”

“你也知道你二十六了,哪個女的二十六了還不結婚?”

“行了,”聽她這樣來來回回車轱辘,栗炜良都受不了,“你女兒這個月天天加班,你讓她歇一會。”

黃玫本就在氣頭上,聞言眼睛一瞪:“你就會在女兒面前裝好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嫌我們母女兩個聲音太大,吵到你看電視了。”

眼見着矛盾轉移,栗昭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每次都愛扮好人,真要你管事了就當甩手掌櫃,你女兒過完年就二十七了……”

黃玫對丈夫怨怼已久,和他吵架氣都不帶喘的,絲毫沒注意到身後——

栗昭咬着唇,已經蹑手蹑腳回了卧室。

她進屋先反鎖門,确定從外面打不開了,而後才脫掉外套,一身疲倦地窩進床側榻榻米裏。

逃避般地刷了會短視頻,手機突然進來幾條新消息。

還以為是梁西檐,一點開,手機屏便被陶星葉刷滿了。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我昭!」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我昭我昭我昭!」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明天我請你吃飯!」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我發現有家私房菜巨好吃!」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老板也巨帥!」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噢對了,」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這兩天你下班有空不?」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我手裏有套新房,還蠻适合你的。」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一室一廳,離你公司特近!」

随後她發了幾張房間的照片和一段視頻,說:「你要有興趣的話,我就幫你和房東約個時間看房。」

陶星葉是做房屋中介的,上次栗昭無意中提了一嘴想搬出去住,沒想到她一直挂心上。

想到剛才黃女士的反應,栗昭嘆口氣。

鹽炒栗子:「我估計去不了。」

鹽炒栗子:「你能租就租出去吧,別給我留了。」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你媽不準啊?」

栗昭給她發了個點頭的表情。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要不你先別跟她說。」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直接租了,先斬後奏,」

桃子就是唯一的水果:「那她總不能讓房子空着吧?」

哪有那麽容易啊。那不止是她媽,還是她祖宗。

栗昭嘆口氣。

鹽炒栗子:「明天和你說吧。」

-

第二天,栗昭難得在周末吃了頓早餐,是一家開在巷尾的蒼蠅館子,專賣馄饨的。

馄饨店店主是位年近七十的老奶奶。小時候栗炜良要上班,黃玫經常打麻将打的忘了時間沒空做飯,就給她五塊錢,讓她來這吃一碗馄饨。

李奶奶也算是看着她長大的,因而也總是格外照顧些,每次點一份小碗馄饨,都要送上好幾個,吃得肚子圓滾滾。

人一吃飽就容易犯懶,和陶星葉約的是中午飯,這會兒還早呢。栗昭不想回家,就坐在小板凳上和李奶奶聊天。

“最近忙吧?好幾個月沒見着你了。”老太太一邊包馄饨,一邊問她。

“可忙了,每天下班您這都收攤了,”栗昭點頭如搗蒜,小孩子一樣抱怨,“做大人真累啊,一天天的忙個不停。”

“都忙,都忙。小孩忙學習,大人忙工作,人啊,一輩子都是勞碌命。”

李奶奶包完一屜馄饨,剛好來了顧客,她一邊下馄饨一邊說:“一晃眼你都這麽大了。我記得你小時候還沒這櫃子高,和梁家那小子,每次下了學就來我這吃東西。”

她口中的梁家小子就是梁西檐,他爸死得早,媽媽是內科醫生,一年到頭都在醫院連軸轉,沒什麽功夫管孩子。梁西檐小時候不是在栗家蹭飯,就是在外面随便吃點應付。

老太太好奇:“梁家那小子你還有聯系不?在國外過得怎麽樣?”

栗昭笑:“他已經回來了,過挺好的。”

“回來了呀?什麽時候回來的?”

栗昭說:“回來快一年了吧,他工作忙,沒時間。”

“回來也不說回家看看,自打他媽死後,這都有五六年沒見過了吧。”

說到這,李奶奶忽地頓住,神情也有些悵然:“也是,爹媽都沒了,也沒家好回了。”

栗昭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十月下旬,已至深秋,清晨的空氣中彌漫着濕冷寒意。外面卷進來一陣風,透明的塑料門簾揚起來,又噼裏啪啦落下。

栗昭回家睡了個回籠覺,再醒來時剛好十一點,陶星葉打了三四個電話過來,她沒接,但給她回了條微信。

鹽炒栗子:「知道了。」

随後起身洗漱,換了身衣服出門。

兩人約的地方在大學城附近,離春奉巷不算近,得轉兩趟地鐵。

從地鐵站出來時,已經快十二點了。

栗昭站在階上四處張望了下,瞧見陶星葉坐在不遠處的美甲攤前,在和一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說笑。

與此同時,陶星葉也注意到了這邊,她朝她招了招手,指甲上的貼鑽在陽光下亮晶晶的。

“我昭!”陶星葉小跑過來,伸出手給她看指甲,“怎麽樣,我新做的美甲,好不好看?”

“好看,”栗昭很捧場,“剛那小姑娘給做的?”

“對啊,她勤工儉學,我看她不是很專業的樣子,本來還擔心她做不好,但是反正也只要八十八,就試試,沒想到技術還可以。”

陶星葉對自己的新爪子很滿意,攤開手看了又看,她提議:“诶,你等會要不也做一個?”

“算了吧,”栗昭搖頭,“我強迫症,這麽漂亮塗我手上,用不了一天就能摳得幹幹淨淨。”

陶星葉噗嗤一聲,笑着說她吃不了細糠。

穿過人滿為患的步行街,兩人繞到一個稍顯寂靜的居民區裏,陶星葉說的那家私房菜館就藏在這居民區的一棵青梅樹後。

進了飯館,陶星葉語氣熟稔地和店裏唯一的服務員打了個招呼,顯然是來過很多回了。

兩人在窗邊落座。老式的格子窗,用白石灰銜接木制窗框和透明玻璃,一扇窗稍敞着,外面是種着青梅樹的庭院,微風浮動,樹影婆娑。

栗昭真有些刮目相看了:“你怎麽找到這地兒的?”

陶星葉眼裏藏不住的自得:“就我微信和你說的那個大帥比啊,他們老板。中秋那會我喊你一起看音樂節,你不是沒去成。就那天,我後來一個人去了,走的時候和人拿錯了包。”

栗昭挑眉:“和這餐廳老板?”

“對!後來我回去還包的時候加了他微信。”陶星葉壓低了聲音,“本來那天晚上我巨煩,但看到他那一瞬間立刻就神清氣爽了,我天!真的帥慘了,帥到沒朋友的那種。”

栗昭笑得不行:“你那個研究生弟弟呢,分手了?”

“早分手兩個月了好不好?你對我也太漠不關心了。”陶星葉佯裝生氣地翻了個白眼。

這時,服務員剛好結完上一桌客人的賬,走過來為她們點單,對着陶星葉笑容了然:“又來了啊姐,今天吃什麽?”

陶星葉也不拐彎抹角:“你們老板今天下廚不?”

“我們老板今天不在,”服務員搖搖頭,見陶星葉面露失落,又說,“不過我們老板前兩天親自釀的青梅酒在,要不要嘗嘗看?”

聞言,陶星葉有些心動,但又遲疑,于是扭頭問栗昭的意見。

對方沒回應。

她只好踢踢栗昭的鞋,又問一遍:“要不要?”

栗昭回神:“什麽?”

陶星葉問第三遍:“老板親自釀的酒,要不要喝?”

“不要,”栗昭搖頭,疑惑,“你胃穿孔不是才剛出院?”

陶星葉:“你可以喝啊。”

栗昭:“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

陶星葉于是給服務員遞了個眼神,等人一走,她立刻蹙起眉:“你剛幹嘛呢,心不在焉的,喊你半天沒聽見。”

栗昭把手機倒扣桌上:“在想怎麽應付我媽。”

“哎呀你現在想也白想,”陶星葉擺擺手,“大不了到時候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嘛!”

聞言,栗昭只是無精打采地點點頭。

過一會,想起來什麽:“對了,你說的那個房子能租就租出去吧,不用給我留了,我估計一時半會也搬不了。”

“你要不就直接搬呗,那你媽總不能把你綁回去吧。”

“說得容易,我媽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剛畢業那會出去住過一個月,差點給她鬧公司去。”

她一提起,陶星葉隐約也有了點印象。

那會兒剛離開校園進入社會,為了上班方便,栗昭在公司附近租了個單間。當時想的也是先斬後奏,租了總不能退房,結果她媽死活不同意,一會撒潑,一會鬧着要搬過來陪她,後來差點鬧到她領導跟前。

最後實在拗不過她媽,栗昭只好搬回了家,一個月的押金和兩個月的房租全打了水漂。

想起這段,陶星葉頓時感到一陣窒息,好像被栗媽媽的控制欲扼住了脖子:“那你難不成要一輩子住家裏?沒別的辦法了?”

“有啊,”栗昭面不改色地說,“結婚。”

“……”

陶星葉沉默了。

靜了會,栗昭嘆口氣:“我想了想,不行我就只能找機會外派了。”

陶星葉:“啊?那要派多久?”

栗昭:“一般的話,兩三年?”

“……”陶星葉,“那你還是結婚吧。”

“怎麽結?”栗昭苦笑,“我左半邊嫁,右半邊娶?”

陶星葉眨眨眼:“那不然就,找個人契約結婚。”

栗昭面露荒唐:“你小說看多了吧。”

陶星葉語速加快:“不是,這方法聽起來很荒謬——”

栗昭打斷她:“實際上也很荒謬。”

“但是!”陶星葉接上自己剛才的話頭,強行解釋,“是可行的啊。你想想,首先,你找個信得過的男人假結婚,婚後你們也不需要住一起,就節假日……”

栗昭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腦回路整笑了:“首先,我往哪找信得過的男人?”

陶星葉:“……”

她停頓幾秒,靈光一現:“你不是有個竹馬?”

“你說梁西檐?”栗昭張了張嘴,瞠目結舌,“你開什麽玩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對啊,你最好的朋友,那還有什麽信不過的?”

栗昭簡直被她的鬼才邏輯繞得啞口無言。

“我跟他之間是純純純潔的友誼,不能亵渎的,懂嗎你?”

“什麽純潔的友誼。”陶星葉嗤笑一聲,“男女之間就沒有純友誼,如果你覺得有,那一定是另一個人心裏有鬼。”

栗昭哽了下:“……你好狹隘。”

“行我狹隘,”陶星葉抱着胳膊,老神在在地注視着她,“那你們都純潔的友誼了,亵渎一下怎麽了?還能渎髒了?”

栗昭:???

栗昭:“……”

-

這次的對話兩人都只當是個玩笑,這一刻栗昭态度無比堅定。

可過了沒幾天,當她再次見到梁西檐,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有點搖擺不定了。

那是個大晴天。

難得沒加班,從公司大樓出來時太陽還沒完全落山,天空是暖調的橘紅色。

栗昭不想回家和黃女士大眼對小眼,幹脆去了鐘新宇新開的網球俱樂部。

當時恰逢開業酬賓,俱樂部打折,生意格外好,場子裏都是人。

栗昭自小運動細胞就不錯,但體力不太行,打了沒幾把就喘氣如牛,幹脆下了場,坐一邊随便找了個場子觀戰。

十幾分鐘後,梁西檐也朝這邊走來。他已經打了快一小時,身上運動服都濕透了,來栗昭這邊拿水喝。

那會兒栗昭剛好在在拿手機拍照,冷不丁的,他突然出現在鏡頭裏,擋住了大半視野。

栗昭視線下意識從手機移到他身上,只看見他的手臂。肌肉線條流暢,流淌着汗珠,因為皮膚白的原因,并不顯得邋遢。

不知道為什麽,栗昭突然想到那天陶星葉的提議。

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擡頭,和他對視的一瞬,說話有點不過腦子:“梁西檐。”

“嗯?”

梁西檐喝完水,把水杯放她旁邊的包裏,又順手從她手裏抽過毛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汗。

見她沒了下文,他問:“怎麽?”

栗昭愣了下,就這麽貿然開口的話,好像不太好。

雖然他們關系親近,但是好朋友口中莫名其妙冒出一句“你能和我結婚嗎”,怎麽想都會覺得她精神失常了吧。

她頓了頓,對上梁西檐詢問的眼神,腦子有點愣怔。

半晌後,慢吞吞冒出一句:“你今天,怎麽有點奇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