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春

第49章 春

梁西檐是七點零三分到家的, 客廳沒開燈,不過陽臺敞着,放進來大把月光, 但光線能漫到玄關這邊的, 也所剩無幾了。

屋子裏一片寂靜,昏暗的環境裏,腳步聲顯得格外沉重。

但開了燈, 好像也沒兩樣。

明亮的燈光、寬敞的房間,他仍然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他走到客廳中心,對着虛空猶豫了會, 随後躊躇地走去栗昭的房門外, 準備擡手敲門時,才想起自己今天回來是買了束花的。

他把花往身後藏了藏, 過一會兒, 又舉回胸前, 擺正了。

深吸一口氣, 梁西檐敲門,屋裏沒回應。

再敲, 還是沒動靜。

第三次敲門,沒聲。

他索性直接擰了門把手, 房門打開, 屋子裏是黑的。

她根本還沒回家。

梁西檐心沉了沉,輕手輕腳地把門重新關上,折回客廳。

視線漫無目的地張望, 随即一頓, 停在了沙發上。

栗昭買的小豬抱枕正沖他咧嘴笑。

梁西檐走過去,把玫瑰放下, 将她的小豬拿在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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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豬不會說話,只知道笑,笑得簡直比哭還難看。

梁西檐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坐在沙發上茫然無措地等了會後,他竟然還有心情起身去廚房做了個飯。

做完後已經八點半了,他拿起手機給栗昭發消息,問她在哪,什麽時候回來,要不要去接。

一連發了好幾條,那邊一個字都沒答複。

他只好繼續等。

九點,他打了通電話過去,手機鈴聲響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他心都要揪成一團了,可響到最後,也只傳來一道機械的女音,冷漠平靜告訴他,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梁西檐心煩意亂地薅了把頭發,從客廳這邊走去另一邊,接着又撥過去一通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煩了他的沒完沒了,只好抑制住再次撥過去的沖動,攥緊了手機,開始來來回回地踱步。

九點過半,手機終于振動了一下,梁西檐手忙腳亂地打開,可原來是李堯發來的。

無非是說不好意思、問有沒有事。

梁西檐這會子根本懶得理他。

又過了一分鐘,他意識到沒辦法再這樣幹等下去,幹脆拿上車鑰匙,直接開了門出去。

電梯下到負一樓車庫,梁西檐是坐上駕駛座後,才發現自己沒換鞋,可現在也顧不得了。

車子開出地庫,行駛到小區門口,一路上都沒看見栗昭的影子。

前面小區門禁起落杆已經擡起,他手打轉方向盤,剛要沖出去,餘光瞥見了什麽,直接一腳剎車停在了原地。

在門衛處一百米外的垃圾桶旁邊,立了兩道人影。

一個彎着腰弓着背,手上還舉了個塑料袋,似乎是在吐東西,而另一個人則站在她身後,正有一下沒一下的給她拍背順氣。

——是栗昭和陶星葉。

梁西檐愣了下,反應過來後,下了車徑直朝那邊走去,腳步越來越快,到了後面幾乎是用跑的。

可卻在即将到達時,又慢了下來。

陶星葉埋怨的話語順着風飄過來。

“你說說你,本來酒量就差,還喝那麽多,現在知道難受了吧。”

她手上動作沒停,嘴也喋喋不休:“為了個男人要死要活的,有必要嗎,要實在過不下去,大不了就……”

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便因為栗昭擡頭凝望的動作止住了。

陶星葉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瞧見了站在三米開外的梁西檐。

見他隔了老遠就不動了,木愣愣的撇那跟個傻逼一樣,陶星葉當時就來了火氣。

“你是癱了還是死了,過來呀!”

見梁西檐終于回過神往這邊走,陶星葉忍不住瞪他。

“哎,你這個當老公的怎麽回事啊,大半夜的讓你老婆一個人在便利店喝酒,要不是我湊巧打了個電話,她今天都不知道醉死在哪了!”

陶星葉今天能接到栗昭完全是湊巧。

當時她正在商場買衣服,對着兩條裙子舉棋不定,不知該選哪幾件,就給栗昭打了個電話,想問問她的意見。

結果電話響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打通,還不是栗昭接的。

在便利店收銀員的言簡意赅的概述中,陶星葉終于搞清了事情的原委,忙跑出了商場,在路邊攔了輛出租過去。

到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便利店裏開在繁華地段,裏面還有不少人。

人來人往的貨架間,她看見獨自坐在靠窗邊的高腳凳的上的栗昭。

她垂着腦袋,耷拉着肩,眼睛沒焦點的落在玻璃外的街道,旁邊還擺了五六個空的啤酒罐。

明明是晴空萬裏的天,卻落寞得像是淋過一場雨。

孤魂野鬼一樣。

想到這裏,陶星葉又開始窩火。

“我不知道你倆出什麽問題了,但你作為一個男人,你最起碼的擔當至少得吧!噢,你老婆這麽久沒回家,你就能心安理得的擱家裏坐着,都不知道出去找找?”

梁西檐脊背僵直,陶星葉的話在他耳朵裏進進出出,他卻毫無知覺。

眼睛放在栗昭身上,她看起來像是已經醉意朦胧了,但眼神分明是清明的。

一雙眼睛淡得像冰,沒什麽情緒地同他對視。

陶星葉說得愈發起勁:“就知道你們男的沒一個好東西,你……”

“葉子。”

栗昭突然開口,陶星葉怔了下。

因為栗昭的聲音實在太平穩了,比她這個沒喝酒的還要平穩。

栗昭掙開她的手,往前一步,站穩了。

明明是在和陶星葉說話,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梁西檐。

她輕描淡寫地說:“今天謝謝你,我沒事,你回去吧。”

-

車子重新開回地下車庫,從車上下來後,梁西檐不自覺想要去扶栗昭,但她避開身子拒絕了。

“我沒醉。”

梁西檐抓了個空,手頓在空中,停了很久才讪讪收回去。

搭電梯上樓,開了門,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進家門。

換好了鞋,栗昭徑直往客廳走,梁西檐跟在後頭,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他剛要說點什麽,她冷不丁地開了口:“你還做了飯?”

梁西檐愣了下,反應過來:“你吃過了嗎?”

栗昭沒接腔,只是擡腳往餐廳走,看清桌上擺着的菜色,她扯了扯唇。

三菜一湯,還挺豐盛。

“都涼了,做挺久了吧?”

她看起來平靜如水,梁西檐卻如墜冰窖,又仿若是烤在火上。

他打算直奔主題:“我昨天……”

“還買了玫瑰花?”

栗昭視線一轉,居然笑了起來,她拿起那束粉色的玫瑰看了看,“不過怎麽是這個顏色的?”

梁西檐只好解釋:“去太晚了,紅色的已經賣沒了。”

“哦。”

栗昭點點頭,把花放回原處,又拿起了擺在桌上的筷子,正要夾菜。

梁西檐終于走了過來,從背後抓住了她的手:“別吃了。”

栗昭頓了下,想要掙脫他的桎梏,可是喝了酒,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她索性卸了力,任他抓着,就這麽背對着他開口,“梁西檐,我再問你一遍,昨天那是什麽藥?”

“氟西汀。”他頓了下,繼續說,“我之前…有點抑郁症,現在已經好了。之前不告訴你,是不想你擔心。”

他說完,屋子裏靜了很久。

靜得時間都變得具象了,心跳随秒鐘跳動。

默了默,栗昭的聲音終于響起:“現在怎麽不怕我擔心了?”

梁西檐想辯解什麽,可話冒出來,只有一句:“抱歉…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

“不知道怎麽和我說?”

栗昭像是覺得荒唐,驀地轉過身,和他面對面,“是不知道怎麽和我說?還是不想和我說?”

她的面色因為喝過酒而潮紅,神色卻比任何時刻都清醒。

梁西檐有些懵,不明白她這樣的情緒是從何而來:“不是……”

他急于解釋,她卻突然笑了下。

“那天鐘新宇結婚,我問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你說你不記得了。”

她直勾勾地注視着他,像是要将他看透,“那我現在問你,你喜歡我什麽?”

他張了張嘴,可話到嘴邊,卻不知該從何提起。

栗昭只覺心被針紮了般,密密麻麻的刺痛着:“怎麽,這也說不出來嗎?”

她看着他茫然無措的眼神,一時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不明白她在氣什麽,還是依舊在避重就輕。

“梁西檐,你真的喜歡我嗎?”

她深吸一口氣,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可能你也沒有那麽喜歡我,只是我們剛好合得來,剛好又結了婚…就像這些玫瑰,剛好沒有紅的了,但剛好還剩一束粉的……”

他臉色發青,只覺得她話說的莫名,而她的眼淚更是要将他整個淹沒掉:“你在說什麽,我怎麽會不喜歡你?”

栗昭只覺得心口淤了層泥沙,又像是喉嚨裏塞了根苦瓜。她以為不會很痛苦的,只是很短暫的一段心動。

可事到臨頭,才發現竟然這樣痛,這樣苦。

她眼底噙着淚,那樣委屈,根本不想聽他說了什麽,語無倫次地說:“可是你為什麽要送我粉色的玫瑰呢?”

她吸了吸鼻子,手被他用力拉扯住,好不容易掙掉了,又讓他握住了肩。

論力氣她根本比不過他,可這次她卻一點都不願意再妥協了。

“但是你知道嗎?我只喜歡紅玫瑰,如果不是紅玫瑰,那我寧可不要。”

梁西檐表情微僵,心跟着疼起來,卻不肯放開她。

栗昭擡手使勁推他,可越推,他卻抱得越緊。那樣用力,像是要将兩顆心都揉做一團。

推拒到後面,兩人幾乎要打起來,不像是在擁抱,而像是在纏鬥。

電光火石間,栗昭揚起的手落下。

“啪”地一聲。

世界終于靜止了。

實實在在的一巴掌,梁西檐頭都側了過去。

時間都好像凝固住了。

直到手心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颠倒的神思終于回籠。

栗昭手足無措:“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梁西檐安慰她,甚至擠出了個笑,“不怪你,是我不好。”

可栗昭完全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麽,自顧自地掉眼淚,語無倫次:“對不起,對不起梁西檐,我不知道為什麽……”

他擡手幫她擦眼淚,臉靠過來,想碰碰她的額頭。

栗昭後退半步,還在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她說:“我可能需要冷靜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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