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瘋癫
第十六章 瘋癫
從徐昂踏上圓臺的那刻起,一直走到圓臺中央,都沒有遇到襲擊。黑暗處也都靜悄悄的,也不像是有人埋伏。
正因如此,徐昂每往前走一步,都警惕四周,生怕他們會使暗器。手中的劍也已出鞘,随時準備戰鬥。
突然,四周的燈都被點亮,只見前方是個巨大的木框,那木框上挂的居然是畫。
不只是面前那一幅,四周皆是這樣的挂畫木框,将他包圍在其中。
徐昂這下是徹底懵了,對方将他引來,不殺他也不偷襲他,搞那麽多畫幹什麽?
而且這紙上所畫的事物,皆與他有關。
這時,對方又開口道:“這是我們主上為你準備的禮物,徐大人一定會喜歡的!”
徐昂執劍直指面前的畫,怒道:“你們到底耍什麽把戲!要麽乖乖放人,要麽與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徐大人別生氣嘛!你……難道就不想好好欣賞這些畫?”
“……”徐昂咬着牙,怒而不言。那些畫像上所畫之物,皆是他最不願意去面對的。
年少時被欺辱、年輕時的氣血方剛、再到被罵叛徒,樁樁件件,都是他前半生最痛苦的回憶。
“看來是畫像太遠了,須得近了才能看清。”
那些木框下裝了滾輪,可以靈活移動。待那些人将畫像移到徐昂面前時,畫與徐昂僅有半丈之隔。
此時的徐昂就像是被關在一座由畫打造的籠子裏,被困住了手足。
明明他一拳就可以将畫紙打破,一腳就可以将木框踢倒,之後就可以逃出去的。可是看到面前的畫像,他全身抖得跟篩糠似的,半天沒有行動。
面前的那幅畫畫的是一個小男孩抱着頭蹲在地上,在他的周圍都是當時他們村上的小霸王,見他好欺負,便時常羞辱他、打罵他。
他從小就沒有父親,母親獨自拉扯他,平時忙于去鎮上做工,也很少照顧得到他。後來他實在忍不住跟母親理論,求她多回家陪陪他。他想讓那些欺負他的人都知道,他有母親,他母親會護着他。
可這小小的要求在她母親看來就是無理取鬧,反而以為是小孩間的小打小鬧,讓他多多忍耐。
一次那些人将他帶到山裏,說好聽點是帶他去山間溪泉邊玩耍,實則就是想把他丢在山裏。
後來他們下山的時候遭遇狼群,只有被丢棄在山裏的他沒有遇到狼群,撿回了一條命。
等第二天他平安無事地回來後,那些死者家屬便打罵他,說他見死不救,獨自逃跑。
他當時想來也可笑,明明他才九歲,哪能一個人救下他們一群人?
無非是他們自家孩子欺負他自食的惡果罷了。只是他們都不願意承認,将所有的怒火都撒在了他這個唯一幸存者的身上。
緊接着,那幅畫從他面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離家參軍,立下了那麽多的功勞,卻被同事們排擠,險些被敵人抓住的畫面。
随着畫面一幅一幅地在他面前閃過,早些年所有痛苦的回憶仿佛都像是再次經歷一般,那些人和事都生靈活現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一時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虛幻。
我……我這是怎麽了?徐昂使勁地拍了拍他的腦袋,試圖讓自己變得清醒,但眼前的事物依舊鮮活,揮之不去。
徐昂更是朝着那些幻象揮了幾拳,但那些人就像是有生命一般,被人忽的打了一拳,那些人還紛紛扭頭看向了他。
“徐昂,你還有臉活着吶?”
“就是啊,吃了敗仗,要是我,肯定自裁謝罪了!”
“他可不會死,他家裏還有個老母親要養呢。”
“什麽老母親,你沒聽說嗎,他老娘早去世了!”
“哦,看來是我忘記了!”
“哈哈哈……”
看着眼前的那些人大笑,徐昂更是氣不打一出來,直接上去就是沖他們揮拳。
“你們他媽在笑!啊?再笑啊!”徐昂怒不可遏,對着其中一人就是猛打。
眼看着人就要被打死了,好在宣節校尉及時趕來,将兩人分開了。
那校尉也嫉妒徐昂深受将軍賞識,不由分說,将徐昂扒光綁在冰冷的寒天裏凍着,久久不給他松綁。
即便徐昂知道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但那幻覺十分地真實,他能感受到粗繩勒進他肉裏的疼痛,也有刺骨的寒風吹打在他身上刺骨的寒冷。
“啊!”
現實中,徐昂已經完全喪失行動能力,跪在地上,頭抱腦袋痛苦地呻吟。
随後有人在他身後,抓住他的頭發,逼迫着他擡起頭看着前面的畫。
此時畫面已經轉到他被提拔為游騎将軍,掌管東營十六、十七兩軍,可謂是威風無限。
而這一切都得益于蜀中前任将領劉老将軍的賞識。劉将軍就是覺得徐昂這人有股不服輸的韌勁,将來将自己多年的心血交給徐昂打理,他也放心。
可徐昂終究是讓劉老将軍失望了。
那時,北淩引兵三十萬攻向蜀地,徐昂非但未出兵抵抗,反而帶兵獻城投降。
徐昂的這一舉動,在蜀地百姓眼裏,與叛徒無異。
一時間,整個蜀地都在傳“徐昂是叛徒”、“徐昂是狗腿子”,更有甚者帶頭砸了徐昂在蜀地的宅邸、有的還去原來劉老将軍的墓前抹黑,責怪他将蜀地交給了這麽一個叛徒。
徐昂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便決定全心全意地效忠北淩,至少跟着北淩人,他還能獲得些許安寧。
于是他将大奚最絕密也是對抗北淩最有效的水軍帶給了北淩。他帶頭操練水軍,不斷完善北淩的水軍體制,并在襄陽之役的時候配合步軍打敗大奚軍隊,成功占領襄陽。
徐昂這次獲功,讓北淩人徹底相信他是真心投靠。可他萬萬沒有料到,丞相額爾德竟然還将他排除在外,讓他留在京城,卻不讓他擔任任何職務。
每日呆在屋子裏無所事事,這又與軟禁何異?
表面上,他無限風光,但背地裏卻已經成為北淩的一枚棄子了。
但阿木爾邀他再入蜀地為官,倒給了他希望,卻也是絕望。
他很清楚阿木爾讓他來蜀地就是幫忙平定蜀地之亂的,有用的時候想到他,等混亂結束,他恐怕又是一顆棄子了。
但最後他還是來了。他還有醉人廂,還有雲姬,那個傻姑娘還一直念叨着他。
“看清楚了嗎?”扯着徐昂頭發的那人湊在他耳邊惡狠狠道:“你什麽都不是,從小到京城被欺負,就沒見過像你這麽失敗窩囊的人!”
“不!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徐昂試圖将耳朵給捂上,但那人直接将徐昂的手腕給擰斷,他的手就這麽無力地垂下來,聽着那人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叛徒”“廢物”。
此刻徐昂已經麻木,神情渙散,已經沒了剛進來時的那股狠勁。
額爾德雖一直排擠他,但也并非想一輩子将他“軟禁”在京城,只是不想讓他留在京城任職。
而阿木爾邀他來蜀地任職,是想給徐昂一個好職位,不想讓一良将就此埋沒。
只是這一切,都被徐昂曲解。
突然,門外傳來砸鎖的聲音,那個逮着徐昂的人一聽,趕緊将徐昂放開,随即命人将畫框端走并把燈給滅了。趕在阿木爾他們進來之前,所有人逃上了二樓。
大門被打開,明亮的日光照射進來,卻見徐昂在圓臺上不住地顫抖,整個人看上去瘋瘋癫癫的,一點都沒有個将軍的樣子。
阿木爾一路小跑到徐昂身邊,将他扶起來,拍着他的臉道:“徐昂,徐昂你怎麽了!”
只見徐昂眼珠四處轉動,手腳也在不斷地抖動,身體拼命地往阿木爾的懷裏鑽,嘴上還“唔唔”地低吼着。
“徐大人看起來,好像不太好。”景知瑜蹲在阿木爾身邊,伸出手輕輕地揉着徐昂的腦袋,像安撫小動物一樣。
要說景知瑜這法子還挺有用,徐昂很快就安靜下來了。
“他這個樣子,有點像得了失心瘋。”景知瑜皺着眉道。
“可徐昂為何在此,到底發生了什麽?”阿木爾環顧着四周,并未發現異常,但徐昂緣何如此?
景知瑜從衣袖裏掏出火折子,繞着圓臺,一步步往暗處走去,直到他看到被捆在圓柱上的雲姬,他大概猜測到,徐昂是來救雲姬的。
不過從現場情況來看,徐昂非但沒救下雲姬,反倒是自己折在裏面了。
景知喻将附近的蠟燭點亮,卻意外發現這蠟燭芯還是熱的,看起來是才滅沒多久。
這蠟燭被點燃過,應該是埋伏在鴛鴦樓裏的人剛走沒多久。
只恨他們就兩個人,萬一對方人多,反而會陷入被動,還是先弄清楚徐昂的情況再做打算。
随後景知瑜将雲姬身上的繩索解開,将她抱了起來,來到圓臺上與阿木爾彙合。
阿木爾蹲在圓臺中央,仔細看着地上的灰塵,若有所思道:“圓臺上的腳印雖混亂,但徐昂穿的是官制軍靴,還是能從鞋印辨別出他的腳印。
徐昂走到圓臺中央,腳印消失,但前面并未有腳印,說明徐昂一直留在原地并未前行。如果是有人在圓臺中央與他打鬥,勢必會留下更多混亂的腳印,但是這邊沒有,這中間一大塊地方都被他的衣服蹭得幹幹淨淨。”
“鴛鴦樓廢棄多年,圓臺上積了不少灰塵,能達到這種幹淨程度,應該是掙紮過很長時間。”景知瑜接着道。
“沒有打鬥,會是什麽原因讓徐昂躺在地上掙紮呢?”
“難道是受什麽刺激了?”景知瑜猜道。
阿木爾輕笑道:“那是多大的刺激能讓一個八尺威猛男兒倒地掙紮并失心瘋呢?”
“還是先回去找個大夫給徐昂瞧瞧吧,等他清醒了,就知道發生什麽了。”
“也好。”
由于景知瑜抱着雲姬,腳印本就重些,而阿木爾對自己所穿的鞋子的鞋印還有印象,因此他很快找出了陌生的鞋印。
找到一個稍微完整的鞋印,阿木爾将自己的衣袖撕開,扯下一塊布,對着陌生人的鞋印按了上去。
“等回去之後拿筆把鞋印描下來,再派人查這鞋印出自哪家鞋鋪。順藤摸瓜,也許能有收獲。”阿木爾說着将布塊塞進衣袖裏,随後他們便各自帶着雲姬和徐昂暫時離開了鴛鴦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