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萬人嫌第十天
第10章 萬人嫌第十天
萬人嫌第十天
燕将池從浴室裏出來後,便注意到澈穆桓已經躺在床上睡得極沉,大周和賀爾豪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
他慢慢推着輪椅來到澈穆桓的床前,放輕了呼吸,就好像生怕呼吸聲會吵醒床上的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空慢慢泛起熹微的光亮,燕将池才像是恍然夢醒一樣,他悄然滑着輪椅來到房間的窗邊,将窗簾盡數拉上。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青年,這才慢慢操縱着輪椅退出了房間。
睡眠時間對于燕将池而言微不足道。
自從車禍之後,他一貫睡得少。
他既恐懼着睡眠,卻又渴望着睡眠帶來的夢境。他既渴望再看見那個人,也恐懼着夢醒後什麽也抓不到的虛無。
也就只有在這兒的夜裏,他尚有去處。
随着天亮,燕将池開始處理這兩天堆積的事務,不僅是燕桓集團與燕氏的切割,還有燕家那些麻煩。
晾了燕家那些人一段時間,已經有不少人按捺不住,頻頻有所動作,步步緊迫着燕将池,試圖在他的項目裏搗亂生事,巴不得出些事情好立即逼他交出燕氏頂樓的那張董事椅。
在外人看來,這段時間燕氏風起雲湧,年輕的分家接班人像孔雀開屏一般展示着自己的能力,而過去那個如同一杆大旗支起燕氏這座龐然大物的燕将池,仿佛已經徹徹底底地沉寂下去。
昔日那個能夠輕易動撼整個金融圈的燕将池,随着車禍幾年的困頓,猶如牢中困獸,已然成為了一個過去的符號。
但是這些人不知道的是,燕家這些年輕人的動作越多,露出的馬腳也越多。
到底還是太年輕、太稚嫩,他們就像是被擺在幕布桌上的偶人,推動着這些偶人的機關盡數藏在不為人所見的幕布之後,而使用機關、布下機關的人,卻是那個仿佛已經退出舞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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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将池像是在沙盤上點兵弄将,只是區別在于,這是現代戰争,既不需要一刀一劍,也不需要火槍炮彈,卻仍舊能輕易地叫人失去一切。
甚至,這個世界的戰争來得如此輕而易舉,他們不為溫飽,為的不過是裝填不滿的貪婪和妄念。
征兵讨伐,攻城奪池,逼宮投降,這是燕将池再擅長不過的領域,而千年之後,他仍舊在做相似的事情。
……
等澈穆桓再回到片場,已經是隔天。
姚成知道澈穆桓因為威亞而受傷的消息後,驚恐的聲音隔着電話都叫賀爾豪能夠想象出對方的模樣了。
賀爾豪不知道燕将池給了對方多大的壓力和陰影,只知道姚成連夜改了澈穆桓的通告單,把文戲全都提了上來。
澈穆桓來到片場的時候,片場上格外熱鬧,場務工作人員都忙得不可開交,幾臺機器在場子裏運來運去,澈穆桓看得稀奇,偏頭問大周:“這又是在忙什麽?”
大周顯得有些茫然,小聲道:“等下我給澈老師打聽去。”
澈穆桓點點頭,小幅度地擺擺手,催促:“現在就去。”
他好奇。
大周:“……好嘞。”
澈穆桓先去了化妝室。
賀爾豪給他準備了團隊專用的化妝師。只是前兩回因為對方正在跟組,所以只能暫時先用劇組裏的化妝老師,現在對方結束了上個跟組的活,成為了澈穆桓的專用化妝師。
澈穆桓正在上妝,燕将池便在化妝室的一角裏辦公,沒過多久的功夫,門被打開,董晟自來熟地走進來。
“聽說你來了,我就來找你玩會兒。”董晟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大大咧咧地朝澈穆桓點頭招呼了一聲。
他本就是走的陽光開朗大帥哥的類型,知道什麽樣的笑容一點也不顯陰霾,怎麽笑最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燕将池眉頭皺得死死,像是在看什麽細菌一樣瞪着董晟。
這種笑臉,是他已經很久很久做不到的。但他總是記得上一世那個人,常說他笑起來要比板着臉一本三正經的樣子好看得多。
董晟渾然不察,笑呵呵地拉了把椅子就坐在澈穆桓的身邊,然後又問道:“對了,你的傷怎麽樣了?第一次吊威亞沒經驗的話确實挺容易受傷的。怪我,忘記提醒你了。”
“但我也沒想到你就這麽一路忍下來了,但凡早點說也不至于那麽嚴重。”
說實話,這一點确實叫他沒想到,推翻了原以為的帶資進組的刻板印象,他本以為澈穆桓是那類長得好看,有些靈氣,仗着天賦和背景便吃不得一點苦的那類。
董晟劈裏啪啦地倒豆子似的說着,聽得澈穆桓微微詫異地看過來:“我的傷?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誰還能不知道啊,這兩天這裏那麽熱鬧,還不都是因為你這事兒。”董晟好笑。
澈穆桓聞言頓了頓,因為他?
董晟見狀不由撓了撓下巴,意識到澈穆桓似乎是真的不知情,便解釋道:“姚導拉到了一筆‘新投資’,給這兒的威亞全面升級,換成現在市面上最新的,聽說負重輕,損傷小,安全性能高,不僅更加隐形靈活,就連舒适度都提升不少。”
說是拉到新投資,但誰都心知肚明是什麽情況。
這麽大張旗鼓的動作,任誰悄悄打聽下都能知道這其中是怎麽回事了。
澈穆桓眨眨眼,賀爾豪放他一天假,原來就是去張羅這件事情了。
“這樣啊。”他表示知曉地微微颔首,完全沒想到原來片場上這些忙碌搬場都因他而起,微微蹙眉,“這麽折騰,太興師動衆。”
董晟見澈穆桓承認得大大方方,一點也不忸怩尴尬,不由眨眨眼,他頭一回看見被金主養着還那麽自然的,真有意思。
他笑了一聲道:“也不浪費,這些威亞,後面的劇組都能再租用,算是沾了你的光了。”
“這是我平時會用的藥膏,化瘀防疤很管用,這瓶雖然開過,但沒怎麽用,給你了。”董晟掏出小瓶子遞給澈穆桓。
賀爾豪早就給澈穆桓配了化瘀防疤的藥膏,專門找九院的院長配的,小小的一瓶,貴得離譜。
不過澈穆桓仍是道了聲謝,正要收起來,就聽外面姚導在搖人了。
“你化完妝了?那一起過去吧。”董晟說道,起身率先出了門。
澈穆桓半閉着眼由化妝師最後定了下妝,把董晟方才給他的小瓷瓶随手擱在桌上,應了一聲:“來了。”
“我先過去了,你忙你的,不用跟來。”澈穆桓見燕将池視線落在擱在雙腿上的筆記本電腦上,以為對方在忙,便這麽說着,沖燕将池笑了一下,快步離開化妝間,甚至還貼心地替男人合上了門。
燕将池看着合攏的房門,臉色幾乎是在房門阖上的同一秒沉了下去。
用過的東西膽敢呈上來作禮?
他目光轉向桌上的那枚小瓷瓶,操縱着輪椅過去,抓進手裏把玩着,随後驀地收緊攥在掌心裏。
想到董晟格外自然的接近和相處,想到澈穆桓朝對方露出的笑臉,甚至就連對戲時唯一哭過的樣子,都是沖着對方的,燕将池的呼吸猛地加重。
他手上一松,那小瓶子自由落體應聲落地,頓時碎落一片。
燕将池目光冷冷地盯着地上散開的瓷片和黏稠質地的膏藥,然後操作着輪椅細窄的輪子,徑直碾壓過去。
鋼制軸承的輪子輕輕松松地碾過一地碎瓷片,發出一小片接連的清脆的“咔咔”聲。
一遍又一遍。
他近乎執拗地操縱着輪椅,反複碾過地上的那些碎瓷片,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死死地摳着掌心,臉色陰沉得吓人。
大周一不小心闖進化妝間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一幅場景。
他猛地一個急剎車,連門都不敢進了。
“燕、燕燕燕先生?”大周小聲地叫道,目光先是看見了一地的碎片,他連忙問道,“您……您沒受傷吧?”
他選擇性地忽略了那一地狼藉的碎片正是前不久董晟送來的膏藥瓷瓶。
“我來打掃幹淨!”大周飛快識趣地說道。
燕将池冷淡地微微擡眼,看向大周。
就在大周彎腰打算清理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別動。就這麽放着。”
大周一愣:“啊?”
“我說,就這麽放着。”燕将池慢慢的,一字一頓清晰無比,聲音冷得像是數九寒天下的冰淩,他看着大周,扯了扯嘴角,“哪個字聽不明白?”
大周咽了下口水,不敢再對視,連忙低頭移開視線,飛快應了一聲:“……好的燕先生。”
他真不明白燕将池是怎麽想的,打碎了東西還不讓收拾,回頭給澈老師看見了多尴尬。
大周一邊納悶着,一邊進來拿了澈穆桓的保溫杯就飛快跑了出去,跟逃似的。
直到澈穆桓下了戲回到化妝間,大周拖着腳步跟在後頭,小心翼翼地往門裏一看,果然那一地的狼藉還在。
燕将池則仍舊待在地上那片碎瓷片的附近,目光低垂着,就好像一直在愣神,直到門口傳來動靜,他才像是忽然被驚醒一樣,猛地擡頭看過去。
“诶?”澈穆桓視線落在地上的碎片狼藉上,他發出一聲輕輕的疑惑,然後看向燕将池,不明顯地皺起眉頭。
燕将池沒有錯過澈穆桓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變化,他微微攥緊掌心,用力抿了一下嘴,閉眼開口道:“抱歉,我撞到了桌子,它砸了下來。”
“你傷到了?”澈穆桓問,他大步徑直走向燕将池,蹲下-身,抓過了燕将池緊攥起的手掌,微微用力地撫開男人的手指,眉頭皺得更緊。
大周看看地上那片碾碎得不成樣子的瓷塊,再看看坐在輪椅上毫發無損的男人,目光最後定在他家澈老師憂心忡忡的臉上,怎麽看怎麽傷到的都是董老師的小瓷瓶和那顆少男心吧?
他忍不住閉上眼,在心裏想,不要和戀愛腦男人太較真。
“大周,去把賀爾豪給我的那瓶傷膏拿過來,還有酒精棉簽。”澈穆桓抿着嘴沉聲催促。
大周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去拿來,遞給澈穆桓的時候,才注意到燕将池的掌心裏有好幾道細細的口子,傷口周圍的血早就幹了。
燕将池微微出神地看着澈穆桓,如果不是澈穆桓抓着他的手,他不會意識到自己的掌心被刺破。
酒精棉簽擦拭傷口周圍的刺痛讓他下意識地微微動彈了一下,然後就聽澈穆桓道:“疼?忍忍。”
“嗯。”燕将池低低應了一聲,然後又看向地上的那些碎片,他眼底閃過一抹極淺的冷光,輕聲問,“地上這些……”
“摔就摔了。”澈穆桓打斷道,他擡眼看看男人,幾秒後又無奈地嘆口氣,玩笑道,“賀爾豪給配的藥膏真是物盡其用了,利用率真高。但我還是希望我們都別用上。”
燕将池彎起嘴角笑了一聲,他心情豁然好了起來,再看地上的那些碎片,都覺得順眼多了。
“還笑。”澈穆桓哭笑不得地看了燕将池一眼,搖搖頭。平時見着還挺精明的一人,一個轉頭沒看緊,就能把自己弄得那麽狼狽。
天知道他一開門,看見地上一地碎片,吓了一跳,再看燕将池,悶聲不吭地坐在輪椅上,就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手掌心還有蹭開的一小片淺淺的血污的,要多可憐委屈就有多可憐委屈。
他甚至在想,他就該把男人随身帶在身邊。他既然撿了燕将池,那這人就是他的責任了。
“打碎了什麽東西?回頭叫大周跟場務說一聲,得照價賠給人家。”澈穆桓扭頭看了眼化妝桌,掃了一圈,也沒發現究竟少了什麽,納悶地問燕将池。
燕将池聞言心情就更好了,董晟送出去的東西,壓根沒在澈穆桓的腦子裏停留一秒鐘。
大周摸摸鼻子,小聲提醒:“是晟哥方才送來的藥膏。”
澈穆桓這才反應過來,他輕輕“啊”了一聲,眨眨眼,摸了摸鼻尖小聲道:“是那個啊,怪我沒放好。”
“對不起。”燕将池看着澈穆桓,眼裏帶上幾分內疚,認真地看着澈穆桓,“我可以去向他解釋道歉。”
他說完,眼底卻是劃過一抹冷冷的寒光,如果澈穆桓點頭,那他會乖乖去找那個人,會好好解釋,然後警告那個人,不該接近的人不要擅自接近。
澈穆桓拒絕了,他沒放好的東西,自然沒道理叫燕将池去賠禮道歉,回頭他再送一份禮還這份人情便罷了。
他捏了捏燕将池的肩膀,笑了笑道:“好啦,別想這件事情了,我結束了,我們回去吧?”
燕将池點點頭,嘴角揚起一點小小的弧度。
大周默默跟在兩人身後上車。
不過燕将池還是沒有和澈穆桓一道回公寓,路上接了一通電話,就先中途下車了。
澈穆桓沒有多問燕将池是要去做什麽,只是在男人下車後,他忽然冷不丁地開口問大周:“你回去拿保溫杯的時候沒有看見這些?”
大周眼皮一跳,立馬扭頭去看澈穆桓,對上澈穆桓審視的目光,他老老實實地如實彙報。
“……燕先生說不讓收拾,我就沒動了,我也沒明白為什麽不讓收拾。”大周說着說着疑惑地撓撓頭,看向澈穆桓。
澈穆桓聞言若有所思地擡起眼:“他不讓你收拾?”
大周點點頭。
澈穆桓揚了揚眉梢,淺淺揚起嘴角:“這樣呀……”
“澈老師?”
大周好奇地見澈穆桓忽然心情上揚,更加疑惑了,不論是燕将池還是他家澈老師,都像是打啞謎一樣。
澈穆桓說道:“沒什麽了,你就當不知道我問過這事,我休息一會兒。”
大周聞言只好坐回去,摸着下巴思索半天也沒想明白這究竟是什麽情況。
澈穆桓偏頭看着車窗外飛快後退的街景,對于燕将池的所作所為,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燕将池就像剛被撿回家養的野狗,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錯,打翻東西、标記領地……聰明地、一步一步地本能試探着人類的底線和自己的地位,想要霸占着主人的視線和所有的注意力。
對于這樣的行徑,澈穆桓并不想阻止,狗便是這樣,該滿心滿眼的都是主人。
“燕将池……”澈穆桓低聲念着這個名字,輕笑一聲,托着下巴閉眼假寐。
淺眠中,他依稀聽見好幾道聲音在腦海中争先恐後地響起。
[臣願做陛下手中的劍,劍之所指,臣之所趨,皆為陛下的國土江山。]
[臣這把劍,只為陛下所用,陛下切勿弄丢了臣。]
[燕将是澈帝養的好狗,叫他咬哪兒便咬哪兒。]
[可惜這條狗是條瘋狗,發起瘋來哪怕是主人都要咬。]
[可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