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桔梗

第56章 桔梗

#56

"Speak softly, love and hold me warm against your heart."

"I feel your words， the tender trembling moments start……"（注①）

她聽見溫柔的旋律流淌過耳邊，像溫泉水, 安撫着黑暗中躁動的心髒。

夏沐在歌手渾厚動聽的嗓音裏, 混入了一些混亂的雜音。

不要想。

不要怕。

小克答應過她的。

前面, 是她的活路。

……

混亂的槍聲和哭喊聲在狹窄的山谷間此起彼伏，浪潮般一次次拍打着這片天空。

埃裏克把玩着那兩根平平無奇的筷子, 哼着夏沐耳機中樂曲的旋律。

多麽美好的靜夜，有嗚咽和哀嚎為他伴奏。

可惜，嗚咽聲漸漸弱了。

他微微低眉，看見最後一個人, 後仰着躺倒在地。

“別殺我！別殺我！”

江複渾身是血，眼球暴凸抵着槍鏡, 冒着濃厚火/藥氣息的槍口對準地上不斷求饒的人。

埃裏克想到了一幅畫。

那幅繪制于梵蒂岡教堂的名畫，名為亞當的人類伸出手, 接受上帝贈予的靈魂時, 也是同樣的動作。

上帝并不存在，只有死亡注視着這一切。

江複殺完最後一個人，搖搖晃晃地站在血泊裏, 眼神茫然沒有焦點。

除了他，漫山遍野，所有的獵人，全死了。

埃裏克替夏沐摘下耳機, 喚了她兩聲，見夏沐沒反應, 又輕輕撫上她的臉頰。

他又拍了拍夏沐臉頰的軟肉。

夏沐還是沒有回應。

她竟然站着暈了過去。

女孩緊閉着眼，一副很痛苦的樣子。

埃裏克輕聲說着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話, 一邊扶着夏沐坐下來。

“喂……”山坡下，傳來江複上不來氣的聲音：“出……出什麽事了……？”

江複的眼睛清明又木然地望着四周，到處是血，是屍體，死亡的氣息籠罩着整片山谷。

他們都死了，是誰幹的？

江複感覺身體沉重，渾身濕漉漉的，像在水裏泡過好幾個小時似的。

這時，一陣輕哼的曲調随着血腥的氣流，飄散過來。

江複望過去。

他舉起槍，喃喃：“就是你……”

埃裏克的左眼，“嗖”的一下，穿過一顆子彈。

江複慘叫着朝他開了一槍又一槍，直到槍膛裏一發也不剩。可是埃裏克竟然毫發無損！

埃裏克低頭看着江複，目光淡淡的，連孩童戲耍蝼蟻時的興奮也沒有。

蝼蟻，就只是蝼蟻。

江複雙眼充滿血絲，他呆呆地望着埃裏克，忽然間，大笑着吞下槍管。

随着最後一聲槍響，江複倒了下去。

-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夏沐混沌的腦海裏，飄出一個機械音：

【玩家夏沐，已完成主線任務“狩獵場”第二階段，獲得獎勵：技能點*7，歡樂值1500！】

技能點7？

應該是有史以來最高的一次吧。

也正常，畢竟她差點都死了……

夏沐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到底死了沒有，一股消毒水味就鑽入了鼻腔。

她身旁腳步聲不斷，來來回回有人走動。

夏沐費勁睜開眼，視線朦胧模糊，隐隐約約能看見一些霧氣的輪廓。

“夏沐？夏沐！你醒了？”

“夏沐醒了！”

腳步聲更快更急，外面還傳來鬧哄哄的一堆人聲。

夏沐感覺聽到許許多多人在同時喊她的名字，頭有些暈，額頭也出了薄薄一層汗絲。

她半睜的眼，微微顫動了一下，像是又要閉上的樣子。

一個幽幽的，像是帶着回聲的男聲：“安靜。”

一瞬間，周圍瞬間沒聲了，過了好幾秒，才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似乎是誰把那些鬧哄哄的家夥攆出去了。

夏沐慢慢松了口氣，躺在病床上緩了很久，總算沒那麽虛弱了。

她軟軟地擡起眼皮，怎麽都沒想到，埃裏克會在這。

“小……”她嗓音沙啞，透着濃濃的疲憊。

埃裏克示意她先別說話，手指輕輕一勾。沒過幾秒，一個護士走了進來。

“夏沐小姐，您感覺怎麽樣？舒服一點了嗎？”

夏沐虛弱點頭。

護士為她換好了藥，又噓寒問暖幾句，直到離開房間關上門，似乎也沒發現夏沐床邊坐着一個人。

夏沐的精神緩和過來，看了看旁邊擺弄着桔梗花束的男人。

她問：“你……又是我的幻覺嗎？”

經歷過那樣可怕的事情，他不應該被警察帶走問話了嗎？

就像上次一樣，所有人都對夏沐說，埃裏克從來沒有來過醫院。

她害怕自己得了什麽心理疾病，更害怕那些關心和在意，全都是空白的幻覺。

埃裏克搖頭。

“外面有一些吵鬧的家夥，看見我，你會有麻煩。”

說着，他捧起夏沐的手心，畫了幾筆。

是拍照的人。

夏沐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讓她一下就認出他畫的是什麽。

好像，以前也有誰，對她這麽做過。

空曠的獨立病房裏，夏沐低着頭思索了很久，問：“你是鬼嗎？”

“不是。”

夏沐張了張唇：“那……你是人嗎？”

她盯着埃裏克，視線随着他彎起的嘴角弧度，一點點向上揚起。

“篤、篤。”

叩門聲突然響起。

夏沐說了聲“請進”，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埃裏克就不見了。

她嘆了口氣，沒有以前那麽驚訝了。

進屋的人是林嘉許。

夏沐和他對視一眼，彼此都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

林嘉許的确有很多很多話要問夏沐。

他張口想說話，卻看見夏沐那一雙含着謹慎和不安的眼睛。

她又瘦了。

林嘉許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父母的話，他們總說夏沐太瘦了，告訴林嘉許好好照顧夏沐。

他一時安靜了幾秒，不知道該從哪裏講起。

“那個……”

夏沐小心翼翼地說：“林警官，你先坐吧。”

“好。”

林嘉許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不知為何，椅子竟然像是結冰一樣，冷的徹底。

他問了一些泛泛的問題，例如“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對你做了什麽？”之類的問題。

夏沐很配合，把自己知道的一部分事情告訴了林嘉許。

職業原因，林嘉許對謊言非常敏感。

他看出夏沐沒有說謊，卻有話沒說出來。

是什麽秘密？和案件有關的事情，她沒有理由隐藏才對。

林嘉許忽然看見一抹紫色。

桔梗花搖曳的姿态，靜靜綻放在床頭的花瓶之中。

林嘉許後槽牙磨得一時出了聲音。

夏沐又指認了幾張照片，她好像見過這些人，但不能完全确定。

富豪們當時都戴着面具，她認不出來。

林嘉許收起這一排排死者的照片，多看一眼，都要厭惡到升起反胃惡心。

平日裏，這群富豪權貴養尊處優，任誰看了都是一副光鮮亮麗的樣子，犯下的罪惡卻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

警局裏，有幾個輔警開玩笑說，有錢人玩的真花，他們如果也有錢的話，說不定也會幹出什麽了不得的事。

林嘉許不同。

他打心眼裏厭惡犯罪者，和一切外在條件全無關系，生理性的排斥。

夏沐看出他的不滿，捏了捏手指。

“林警官，那些壞人都被殺了的話，你會不會有一點……有一點痛快的感覺？”

“不。”林嘉許話說的幹脆果斷，沒有絲毫猶豫：“他們，和殺死他們的人一樣，都是罪犯而已。”

夏沐沒有說話。

林嘉許收起照片，臨走前，似是有意無意的問了一句——

“除了他們以外，你還見過誰嗎？”

夏沐聽出林嘉許話裏有話，低着眼睛，不敢去直視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她道：“我暈過去了。”

“……嗯。”

林嘉許走出門。

夏沐在這起案件中沒有任何嫌疑，結合現場的一切情況來看，夏沐是最最完美的受害者。

林嘉許離開前，回頭看了一眼少女，注視着她凝望桔梗花的背影。

桔梗花的顏色似乎更豔麗了。

夏沐拿到手機後，發現“狩獵場”案件在網絡上的發酵程度，遠超她的想象。

“狩獵場”的詞條不僅霸占了微博熱搜榜，還登上了多國媒體頭條，當之無愧制造了一個熱度爆表的話題。

夏沐雖然知道這樣一起勁爆的案件，絕對會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可是當自己的名字和這起案件捆綁的時候，就有一點點尴尬了。

什麽#知名女星轉行職業受害者#；

還有#內娛女死神：接連卷入三起重案全身而退#；

甚至還有說#夏沐在閻王爺面前連開八個閃現#的……

夏沐：“……”

你們的取名能力也太逆天了吧！

好在更多的人關注的，還是案件本身。

“狩獵場”案破獲後，許多起失蹤案也同時告破，悲傷欲絕的家屬們一個個被找到。他們的每一個表情，都叫人看的心碎。

夏沐身體沒什麽大礙，辦出院時，是文炀和沈卿風他們趕到醫院，幫了她很大忙。

沈卿風和李靈妙打量着忙前忙後的文炀，李靈妙驚訝道：“夏沐姐，你不會真的和文影帝是一對吧……？”

夏沐搖頭，沈卿風有點藏不住高興，怼李靈妙：“你別這麽性緣腦，文影帝是內娛大哥，誰出事了都會來幫忙。”

夏沐聽他們熱熱鬧鬧怼來怼去，心情倒是好了大半。

自從她醒來後，身邊的人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對待她，生怕稍有不慎，害她犯了什麽PTSD。

文炀開車載夏沐回家，半路，突然想起一件事。

文炀趁着等紅綠燈，從胸口口袋裏取出一張精致小巧的名片，遞給夏沐。

“方國禮——他是我認識的一個港片老導演，最近想要進軍大陸市場，正在募集新片的女主角。”

“他對你的經歷很感興趣，如果有空，你可以找他聊聊。”

夏沐：！

文炀怎麽知道，她今天還在發愁之後該去哪裏找戲？

夏沐雖然因為這幾起案件名聲大噪了，但是電影導演們反而不敢請她了。

她住院前，郵箱裏還有十幾本劇本請她來看，希望她去出演；

她出院後，卻看見有七八個導演補發了郵件，委婉地取消了合作的念頭。

大多數導演都希望安安穩穩拍完一整部戲，萬一夏沐真的體質特殊，以後在劇組裏拍攝的時候，惹上了什麽不該惹的該怎麽辦？

娛樂圈的迷信程度遠超圈外人的想象，有些導演的開機時間都要請三個大師來算良辰吉日。

他們對待夏沐，一時有些避之不及的意思。

夏沐感激地拿起文炀給她的名片——

【方國禮】

【導演】

【恐怖片/驚悚片/懸疑片/合作請聯系：……】

夏沐：……

她，就，知，道。

果然是恐怖片導演啊！！